齐云璈那“暗器”呈长条状,飞在空中,还扭来扭去,口吐红信,露出尖亮锋锐的獠牙。原来竟是一条条毒蛇。
倘若池寒刚才伸手将这些“暗器”接住,那么少不得就得被狠狠咬上一口了。他心里一阵后怕,看着那些毒蛇五彩斑斓的皮肤、表面细密的鳞片、目中冰冷的神光,只觉得恶心,连忙使出“落英神剑掌”中的一招“落英纷纷”,化出掌影无数,将那些毒蛇尽数拍落在地上。
但这么一耽搁,齐云璈的来掌他却再也避不开,只得伸出双掌相迎。他心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警兆仍在。
这时只听到陆高轩于满厅嘈杂当中大叫道:“池少侠,我想起来了,这齐云璈也是五毒教中的厉害角色,有个外号叫做‘锦衣毒丐’,你莫要接他的掌!”
池寒低声骂道:“你不早说!”这时候再要换招已经晚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对上去。
池寒的“落英神剑掌”掌使剑招,最是凌厉,那可不像“碧波掌法”这般的柔掌,掌力是刚烈之极。然而两只手掌相交竟然悄无声息。池寒只觉得从齐云璈的掌心传来一股灼热,那热流通过双掌相接处涌入,顿时两只手好像被火烧般,又是痛楚,又是麻痒。他心头不禁大骇。
他既然已经从陆高轩口中听到了“锦衣毒丐”的名头,自然知道对方的掌力之中恐怕含有毒性。池寒自从进入这江湖当中以来,所遇的战斗虽然也有许多凶险的,却从没遇到过那掌中带毒的情况,一时大急。
他越是急切,却觉得那些瘙痒和痛苦越是猛烈,更顺着手臂经络往上涌来了。这一下池寒心中已经涌起了一股濒死的恐惧——要是让这些毒素真的这么沿着手臂一路攻来,直入五脏六腑,那没得说,他又不是大罗金仙,那是非死不可的了。
得把它挡回去,得调动内力把它挡回去!越到这时,池寒反而越是镇静下来,他索性沉下心神,在心里不停地默默念叨着。
可别说,他那内息还真够听话的,只这么一念叨,那些内息从四肢百骸奔涌而出,汇聚丹田,不断盘旋,接着越盘越大,越盘越壮,接着如百川入海,一窝蜂沿着两只臂膀,向着掌心涌出。池寒只觉得两只臂膀被几股力量挤得又涨又痛,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叫喊。
众人只见池寒的双臂瞬间鼓胀得有如大腿般粗,有刹那间缩回原样,不少人还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接着就是砰然声响。池寒“落英神剑掌”的掌力终于喷薄而出。
这一掌,何止调起了十二成的功力。池寒觉得,那是把自己的生命都随着这一掌给拍出去了。
齐云璈哪里是对手,被一掌击飞出去,口喷鲜血,怕是五脏六腑都给震得移了方位。他倒是个傲骨头,即便如此,还是在地上挣扎几下,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又是一口黑血从嘴角流出。但他竟丝毫不理,摊开手掌,愣愣地看。
池寒也看去,只见他的手掌掌心暗黑一片,乌气弥漫,果然是带着毒。
齐云璈看了一会儿手掌,终于像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地上。他嘶哑着嗓子叫道:“何铁手,你为什么不帮忙?你……你快杀了他!”
何铁手左手拂着右手金环,嘤咛笑道:“齐云璈,你不是很能干么?这位池公子武艺高强,我可杀不了他。”她一双美目朝着池寒望来,池寒竟觉其中有着千般深意。
齐云璈脸色一变,瞪眼道:“你杀不了他?哈哈,别人不清楚,我可明白你的能耐!你不杀他,延误了任务,回到中原我必定如实报告,到时看你又怎么办?”
“回中原?”何铁手闻言反倒是笑了,“齐云璈,你苦练多年‘百蛇万毒掌’,如今全数剧毒都被池公子的掌力倒逼而回,反受其害,只怕命不久矣了吧。”
齐云璈神色一黯,又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头派我领导此次行动,却让你做副使,其实是为了监督我吧?姑姑的那件事,始终让你们是放心不下……可是难道你看不出来么,他们要对付神龙教,为什么偏要我们出手?恐怕是想把我们两个教派一起吞并了才是!”何铁手见到齐云璈的颓然模样,却动了恻隐之心,这时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次我们计划周密,本打算几个人挑翻神龙教,哪知遇到这位池公子,也是天数,我尽力帮你报仇就是了。至于任务,我自然会向蓝姐姐交待……神龙教我们对付不了,请他们自己派长老来吧。”
何铁手语气温和,既没了之前的娇媚,也没了那股狠辣,这才像个正常少女的样子。齐云璈听她说完,脸色也和缓下来,微微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他的双眼这一闭,就再也醒转不来了。
何铁手也叹一口气,淡淡说道:“你们都停手吧。”那些五毒教徒见池寒连挫数人,如今连齐云璈也身死,心中都受到震慑,正是犹豫不决,听了何铁手的话如遇大赦,纷纷退回何铁手身边。
何铁手便又扭头望向池寒,脸上又摆回娇笑:“池公子,你连杀我教众三人,这笔帐,咱们总要算一算。”她一边说,一边抖着手腕,她手腕脚腕上都戴着几枚金环,这时金环相击,发出叮咚叮咚清脆的响声。
“不是三名,是两名。”池寒指着那个想要刺杀方怡的苗族少女,摆手道,“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一般不杀女人,她只是被我击晕罢了。”
何铁手一愣,不料这位公子哥儿竟然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她摇摇头,先吩咐手下人把那苗族少女抬回来,又噗哧笑道:“两名就两名吧。”话音刚落,手腕一抖,手上一枚金环迅疾飞出。
五毒教弟子身上一身是毒,池寒算是领会过了,这时候也不敢妄自伸手去接,他没了兵刃,想要磕飞暗器也是不能,于是只好闪避。谁知“嗤”的一声,何铁手两手又是一抖,接着倒翻一个跟头,雪白脚踝上的金环也****出来。
按理说,翻身时人的脚踝无处受力,更难以控制用力方向。可何铁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金环****而出,竟然又准又狠,他双手双脚加起来十几枚金环,全部攻向池寒周身大穴。
池寒无奈,他这时已经靠近竹厅边缘,身后就是竹壁,往后退是不能了,左右路线也被金环封死。只需听那金环射出时的破空之声,池寒已然清楚,这些铁环虽是钝器,但力道委实不小,只要沾上,怕也是非死即伤。
思虑一转,池寒便做出一个令厅中众人都是大跌眼镜的举动。只见他做出一个铁板桥一般的姿势,迅疾地倒在地上翻滚两圈,那样子竟像是小孩儿耍泼。
古往今来,武林当中发射暗器哪儿有往别人脚下钉的道理?池寒这么一滚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却堪堪避过了那些金环。
何铁手哭笑不得,见池寒翻滚一圈后刚刚站起,右手叉在腰间,身子微晃,腰肢款摆,软绵绵地笑道:“池公子,这一招‘含沙射影’,你要小心了。”她不知不觉间说出一口云南土音,又糯又脆,听得让人心儿也酥软了。
可池寒听了这话,却是心神大震。只因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突然强烈起来。只凭着这预感,池寒已然知道,那什么“含沙射影”的功夫,定然是极其厉害的了。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嗖嗖”声,也不见何铁手扬肩挥手,池寒眼前金光闪动,不知有多少暗器倏忽出现,一窝蜂地涌来。池寒毫无防备,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些暗器不下数十枚,全都钉入了池寒的胸腹间。
池寒低头看去,有些暗器刺得并不深,从白衫之外露出头来。原来那些暗器是无数根极细的钢针,寒光熠熠。
神龙教众人虽是瘫在地上,可事关己身生死,也密切关注着战情。这时见池寒中了暗器,都啊呀惨叫起来,好像那数十钢针全都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这暗器真个儿凶险,是用的什么机关吧?”池寒抬起头来,淡淡地问。
“没错,这是本教的“含沙射影”功夫,实际上是一门机关之术。”何铁手把头一扬,语气里颇为自傲,“这功夫不需多学,只需事先在机括里装好钢针,机关安在胸前,发射时不必瞄准,只须身子对正敌人,伸手在腰旁一按,一阵钢针就由强力弹簧****而出……见过这门功夫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这些钢针都擦上了剧毒,你死在这功夫上,也该瞑目了吧……”
“果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武林中任何暗器,不论是金镖、袖箭、弹丸、铁莲子,发射时总得动臂扬手,你这东西不用费那个劲儿,事先绝无征兆,用出来倒是像射机关枪一样厉害了。”池寒啧啧称奇,他“嗤啦”一声撕下白衫左边的衣袖,一层层裹住右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用右手夹起几根钢针来观察,一看之下又是惊叹,“这些钢针细如牛毛,也多如牛毛,你们五毒教的毒物又厉害,只要那么一枚沾身,对手就中了剧毒,非死即伤。你这个实在是天下第一阴毒暗器,端的武林独步,世上无双。”
池寒这一席话说完,抬起头来,对面何铁手的脸上早没了笑容。
何铁手心里只有惊惶讶异,叫道:“你……你怎么会没事?”
池寒笑道:“可惜你这暗器是装在胸前,若是安装在头上,我早已被射成马蜂窝了。”
他这么说,何铁手与周围一干人等都是恍然大悟——这池寒身上,定然是穿着宝甲,而且那甲衣还是柔软质地,因此钢针虽能扎在池寒的身上,他却丝毫无损。
正是桃花岛的镇岛之宝软猥甲,又救了池寒一条小命。
何铁手颓然垂头,“含沙射影”这等暗器虽然厉害,但那是一次性的,用完一次之后还需要人再重新将钢针装填进去,要让她现在再用暗器去射击池寒的头部,却找不出东西来发射了。
再说,这暗器法门胜在出其不意、攻人不备,将就一发而置人于死地。池寒已经见识过了一次,心里有了提防,下一次再想轻易打中他,就不容易了。也难怪何铁手丧气。
“很好,你既挨得过这一招,那是天不绝你。”半晌之后,何铁手终于又恢复了千娇百媚的笑容,“只是你坏我大事,损我部属,这笔帐,咱们日后总有结算的时候。”她说完话,扭头马尾一甩,径直转身向着厅门走去。竟然肆无忌惮地把后背空门留给池寒。
何铁手知道,池寒不敢动手拦住他们,因为他没有把握胜过她那一双蜈钩。就像她也完全没有胜过池寒的把握一样。
幸存的四名五毒教弟子连忙驾着他们被池寒击晕的女同伴跟上去,至于齐云璈和另两个男子的尸体,却是来不及收拾了。
池寒果然不动,只是看着何铁手摇来晃去的马尾,粉红色透着暧昧与诱惑的薄衫,一双雪白纤细的腿,一对的娇嫩如玉的赤足,还有那随着走动而颤抖摇摆的婀娜身姿……
他看着看着,竟然有一种奇怪的不舍。他有种预感,他们未来还会再相见的。
是的,日后总有再相见的一天。
何铁手的身影已经湮没在厅门之外,树林之间,只传来一声微弱的轻笑。
池寒微微叹了一口气,大厅里所有神龙教中弟子都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教主夫人欣喜道:“池公子果然忠心于教,忠心教主,建功立业,无所不克!”
池寒此刻却没顾上神龙教众人,他正低着头,用那裹了布的右手将扎在软猥甲上的钢针一根一根清除干净。这些钢针出自五毒教之手,指不定下了什么厉害猛毒,若不立刻拔下来,难免有些隐患。
这时他蓦地听到教主夫人出声,却是一愣,接着心里又暗骂不已:去你的忠心教主,我忠心那个糟老头子干嘛?
他这么怔愣了一会儿,直到把所有钢针都捻出来,半晌才道:“我可没入神龙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