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德良
那个阳台再好也不是它的家,它的家在乡下啊!
那只鸡老是走来走去的,走得都让我有一些心烦了。因为我老是觉得,它那个样子就像是一位正在招揽生意的小姐。虽然,它有着一身非常鲜艳而又漂亮的红色羽毛,但是这又有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呢?因为你毕竟只是一只鸡,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吃掉的鸡啊。但是那只鸡却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一点,因为它觉得它是住在阳台上,多少都会比它那些生活在地上的同类们显得优越和高贵一些。所以,它有些自视清高也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了。
现在,我说的这只鸡就站在我对面二楼的一个阳台上。每天,它至少会有两次时间与我对峙,一次是在清晨,一次是在黄昏,通常情况下,我都会在这两个时间里去阳台上走一走。而这时,我就一定会看到那只鸡,那只一直都在“咯咯咯”叫个不停的鸡,于是,一只鸡就会与一个人开始对峙。它望着我,我望着它,就像是前世的两个仇人。当然,大多时间,那只鸡都是一会儿从阳台的这一头走到阳台的那一头,然后,再原路返回来,不知它是在散步,还是在有意地显示它的美丽。它一边走,还一边在不停地叫,就像是在开着一个个人演唱会似的。有时,我听得烦了,就会走到房间里去。
但是,这还不是最为糟糕的呢,最为糟糕的是它的打鸣从来都不守时。似乎,它高兴什么时候叫就什么时候叫,它才不会管你那时候正在干些什么呢。有时,你正睡得好好的,甚至还在做着一个与女人有关的梦呢——你才刚刚把那个女人哄到床上——那只鸡就突然叫了起来。结果,你就从梦中惊醒了。而你醒来后一看,才发现离天亮还早着呢,但是那时再睡,却又丝毫也没有了睡意。等你披衣下床,走到了阳台上时,那只鸡却又突然不叫了。我想,它现在可能是已睡着了。当时我就想学着它的样子尖叫上几声,以便把它给吵醒。但是我不可能会那么做,因为那样,人家还以为我是一位神经病呢。总之,我不可能会跟一只鸡计较。再说,那只鸡早晚都会成为某一个餐桌上的菜肴,如果我跟它的主人有幸结识,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能碰巧吃到它的肉呢。
本来,我跟这只鸡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你不可能指望我会对它有多么的好,当然,它也不可能会向我妥协的。它依旧会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对着我的阳台狂叫上一阵。而真正天亮时,它往往又不叫了。所以有好几次,我都因为时间上的错判而睡过了头。那时,我就恨透了那只鸡,我真想找到一个什么东西来把它弄死!
我跟那只鸡的紧张关系,直到我的父亲到城里来看我时,才得以缓和了。那天,我父亲一走到我们家的阳台上,那只鸡就“咯咯咯”的叫个不停。我父亲还看见它一个劲地往上窜身子,像是想飞到我们家来似的。我父亲不知道那只鸡究竟是怎么了,他说,你看,那只鸡它怎么老是对着我叫呢?而实际上,那只鸡也真是那样,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只鸡会显得那么的高兴和兴奋。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父亲是一位农民的缘故。因为那只鸡大概是已有好久都没有见到过一位农民了。所以,它一见到我的父亲,才会显得那么的高兴。它的叫声也可能是跟我的父亲打招呼,它说:“农民,你好啊?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城市的?”而且,我觉得它可能还从我父亲的身上嗅到了田野和农民小院的气息。我父亲说,这肯定是一只来自于乡下的鸡,现在,它一定是有一些想家了,所以它一见了我,才会显得那么的亲热和兴奋。
果然,我父亲住在我那儿的那几天,那只鸡就再也没有在夜里打过鸣;它也总是会在天亮时才把我们叫醒。它似乎又回到了在乡下时的那些日子,并重新恢复了它的时间概念。
半个月以后,我父亲就回到乡下去了。父亲走的第二天,我去那个阳台上去看时,发现对面的那只鸡正在一个劲地叫着呢,声音低低的就像是一个孩子在那儿哭。我想,它大概是突然找不着我的父亲了,才会显得那么的着急和难过吧。它一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个阳台上,不住地往我们这儿张望,再也没有什么心情来回走动了。
第三天,那只鸡连叫也不再叫了。它的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它准是生病了。
第四天,那只鸡就已经不会再站了。它只是蜷缩在阳台的一角,像是想它乡下的那个家,想得都快要发疯了。我想,这一定是父亲害了它。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来这座城市,可能还不会勾起它对乡村的回忆,或许那样,它就会像从前那样,在那个阳台上生活下去了。
第五天一大早,我就听到了一阵鸡的凄凉的叫声。我赶紧跳下床,走到阳台上。这时我就发现一片红色的鸡的羽毛从空中飘下来,落在了我的脚旁。捡起一看,我立刻有了一种不祥之感。果然,在我对面的那个阳台上,那只鸡已经不见了。我想,它一定是被它的主人给杀了,因为谁也不会让一只鸡老是那么瘦下去,直到瘦得再也不能吃它了。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父亲,父亲也为此难过了好几天。父亲说:“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把它买下来,带到乡下去呢,因为那样,它就不会死了。”
我说,爹,那不过是一只在阳台上走来走去的鸡,死就死了呗,何必为它难过呢?
父亲说,那个阳台再好也不是它的家,它的家在乡下啊!
我一时语塞,只是呆呆地望着我的父亲,就像是那只已经死去了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