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快乐心灵的名家散文(青少年快乐阅读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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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不老的艾青(1)

◎文/阿古拉泰

他,是诗的化身。为什么这般巧合呢?

岁月的河水,漂白、冲走了多少浅淡的记忆,而精神这壶老酒,在光阴的窖藏里,点点滴滴,却越酿越醇。

1982年我从一所大学毕业,来到另一所高校教书,两年多的时间,心也没能煞下来,这山望着那山高,朝思暮想做诗人的梦。好心的毕力格太老师,手执电筒,明明灭灭,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的街巷里跋涉了若干个春天的夜晚,谈妥将我调往出版社时,已是夏日炎炎了。心愿已遂,如蒙大赦,如“弃暗投明”,手续未办便奔赴新岗位,昼夜不舍地忙碌着《诗选刊》的草创。

在寂寞偏远的草原办一份“选刊”,谈何容易!要有名师指点,要请名家来当顾问。名家首举艾青,他是诗坛泰斗,当之无愧。于是,连夜写信寄往北京。苦苦的企盼中迎来喜讯,高瑛老师信称****已允,并题词一幅“新诗充满希望”,随信寄来。

简直是一夜之间梦想成真!

好像有了愿望有了渴望,就注定能迎来这“希望”。于是,几个诗人斜坐在电影宫旁的临街小面馆里,滂沱地饮起啤酒来,伴着傻笑。大街上,踩着自行车悠然上班的人们不住地回头,猜不透这几个人究竟是得了什么奖还是得了什么病?

创刊当年,《诗选刊》只出了两期,竟已是声名鹊起。我和雁北喜不自禁。于是,怀揣着激动,前往北京拜谒威震诗坛的大诗人艾青。

约好四时整赴约东城区丰收胡同十三号艾宅。心跳得有些按不住,不停地清理喉咙,又到王府井附近的商场买了件西服上衣,另加一双白边平底休闲鞋,期望初访大诗人不要留下丑陋寒碜的印象。如今想来,那样子一定十分滑稽,生怕“土气”,却也“膻气”得可以了。

北京于我是永远的陌生,一个地方去过十次也记不牢靠。为确保无误,特邀北京的同胞诗人查干引路。他风度翩翩,身后影子一样尾随着新婚燕尔的娇妻吕洁。

四时整,“当、当、当、当”四下,我们时钟般准确地叩响丰收胡同的红门。保姆有礼貌地迎来,不多话。高瑛老师盛情将我们迎进客厅,寒喧,倒茶,然后从内间书房里请出伟岸的诗人。

大诗人傲然走来,严峻的面庞上仅挂着一丝的笑。与高瑛老师韵热情相比,他的温度仿佛全在内心,好像也没怎么握手。****从容地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泰然。窃以为,是诗人无论大小,属同宗一科,故完全可省略客套,像诗一样筋节即是。

“噢,好漂亮的蒙古小伙子啊!”

我以为在说查干。查干却无私又诙谐地说:“我年轻时就这么漂亮,信不信,****?”然后把目光斜向我。我也想及时补一句:蒙古族小伙子都很漂亮。话到唇边,又怕蛇足没有多少诗意,于是咽回去,浅笑,注视****宽广的额头。

这额头是独特而富有诗意的,青筋暴突,像一条条蚯蚓,耕耘着思想的沃土。花白的头发向后拗过,使人想起秋天的芦苇,保持着风刮过的形态和抗争的姿势,不屈,不挠。

****询问《诗选刊》的情况,我一一作答。****说,诗要合着时代的脉搏,要表达人民的心声;诗可以轻歌曼舞,但更要振聋发聩;诗应成为黑夜里的火把,不要陶醉于做庆典午夜的礼花……那么多奇妙深邃的诗论,使我眼界大开,深受教益,只悔恨自己没有带上小本子,完整地记录下来。****的谈话深邃,凌厉,陡峭,超拔,刀劈斧削,棱角分明,就像客厅里那尊女雕塑家张得蒂为他创作的铜像,深沉而又凝重。

****问起查干夫妇在北京的新生活,使我腾出眼睛来环顾客厅四壁。左面是西方现代派画家的作品,怪诞而抽象,色彩华丽,找不到时间的缝隙问出自哪位大师之手;****背后是黄永玉那幅著名的“猫头鹰”,不过此猫头鹰非遭批判那只猫头鹰,那一张是大泼墨,黑的,这个着了色,温暖了许多,款题:“益鸟也为人造福却常常生活在毁誉之间××年黄永玉”。

由此,我注意到****的眼睛,一只明亮,一只紧闭。——那段特殊的日子里,****的一只眼睛失明了。我的目光在画幅和****之间来回移动,心里调集起中学时代学到的有限语文知识:象征—比喻—拟人。暗自叹服黄永玉先生的才情,哦,是厉害,不得了!

其间,高瑛老师几次接电话婉拒造访者。是的,****年事已高,哪有精力接待那么多慕名而来的诗歌后学呢?这使我想起反右时《诗刊》发过的一篇沙×诗人的批判文章,说大诗人在自家门前踱步,有诗歌爱好者前来探问:“诗人艾青的家在这里吗?”艾说不知。难测此事的真伪,就算真的又怎样呢?诗人又不是大堂经理抑或阿庆嫂,每日春风满面地喜迎八面客招待十六方,诗人的使命,当是激情下的思考,这没什么错的。

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高瑛老师热腾腾捧来两套新近出版的《艾青诗选》,像刚刚出屉的佳肴。****从容签字赠书。与众不同,****的题字,从未见“请××指正”或“遵××嘱”之类,一律直写“××同志艾青×年×月”。省却了所有的谦词与客套,倒不是大诗人刚愎无须他人为其指正。

我们起身告辞,真是满载而归。****微笑着站起来,握手,简捷地道别,尔后径直走向书房。望着****微驼的背影,心中感叹,历经了多少风云与沧桑啊,诗的思维还是那么活跃,那么年轻,像海。

走出艾宅,手心汗涔涔的,心里却是无边的快乐。夕阳落在景山后面了,点点灯火似在远方召唤。我说:“查干老师,今天咱们一醉方休!”查干说:“酒鬼!”

再次来到丰收胡同十三号,是1986年的盛夏。这里似乎变得十分眼熟,虽然中间仅来过一次,却常有电话和通信,尽管艾蠹多由高瑛老师代劳。此次造访,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心愿,求****一幅题词以警策稚嫩的诗情。不敢跟****直说,怕就此打住便从此无望,于是窃窃又怯怯地求高瑛老师。哪知高瑛老师揭秘似的冲出书房高喊:“老艾,‘小蒙古’请你题个条幅……”吓出了我一头的汗。足有半分钟,****像诵诗般地吐出一句:“我的字又不好,有什么用?”我的心一揪:这下完了。又过了半分钟,“明天来吧!”这一句,像《黎明的通知》一样荡气回肠,人心入肺。心旷神怡,喜出望外,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不走吧,怎忍心无端侵占先生宝贵的生命;走吧,又怕这突如其来的喜气还未扎下根便急匆匆带走,瞬息挥发掉了怎么办?

“给思想以翅膀”——****苍劲的笔触与他的思考一样给人以力量。****说,过去我跟你讲诗要表达民声,要跳荡时代脉搏;但诗不是宣言,不是空洞的口号,要有形象,要带着思考飞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