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俗画:迎亲图媒人安排相亲,近世比较常见,但相看面貌只是一个方面,男方娶妻因为要考虑传宗接代,所以对女子的身体特征也会有所注意,俗信以为女子屁股大容易生男孩,所以媒人也会利用这一点来作为增加男方好感的一个砝码。相亲过程中男女当事人的发言权未必如镜头中一般受到重视,除非特殊情况,“父母之命”在这时是具有绝对的权威的。从男方家长的角度考虑,娶来的媳妇要能生养、能劳动,还得孝顺公婆,服从丈夫,这样,模样周正倒在其次,知书懂理才更重要。尤其是对男孩的娘而言,是不可能欢喜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所以女孩太漂亮,她会担心,女孩儿太活泼,她会担心,担心儿子为色所迷,为情所迷。不过话说回来,在传统社会中要求父母尊重子女的个人感情,是太超前了;如果是做子女的向父母这般要求,那就简直是忤逆不孝了。相亲中女方对男方的要求相对就比较稳妥、实在,长相不是重点,关键是看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残缺。嫁女儿是给女儿找一个后半生的饭碗,这男人要不结实,早早一命呜呼,女儿守寡受煎熬不说,衣食少了保证可是个大事。不能说传统的父母不替子女考虑,只是在今天的现代人看来,他们的这种考虑或曰关心不在点子上。
绣有百子图案的床单。即使在现代婚礼中,这种负载着太多传统观念的物品依然大有市场。无论现代人的思想如何现代,改变不了人们对婚姻的根本认识——传宗接代。从众从俗的心理定势支持着已经深切感受到人口压力的现代人继续使用这一和现今时代意识已有相当距离的新婚用品。娶亲之前男女双方家庭的协议往往涉及到具体的利害关系,一般认为聘礼起源自男方向女方支付失去一个劳动力的物质补偿,有着等价交换的意味——劳动力的价值是可以用财物来折算的,可越往后世,这种折算越与劳动力的价值无关,而成为直接与具有一定劳动力的劳动者的折算,怎么看都像是在买卖人口。虽然还打着养育子女不易的旗号,实质上是在为赤裸裸的利益讨价还价。社会习尚的不同对人们的价值取向也有影响。传统社会中人们总以为女人是赔钱货,养大了也是给别人养,还要赔上一份嫁妆,由此产生贱视女子以及在嫁女时大张海口以图补偿的心理。而在现代,高额的婚礼消费令不少家有男丁的家庭不堪重负,养男孩更不容易的牢骚也就不可避免了。
确定嫁娶时间,中原民间多称为“定好儿”或“说好儿”,所谓好,近世多以阴历初六、十六、二十六这几个喻意顺利的日子为大好,带“八”的也行,但基本原则是选双不选单,种种讲究不可尽述,归根结底是一个求吉心理作祟罢了。
现代城市青年的婚礼,仍有不少传统的习俗伴随其中。六条缎被,排成两排,下面的是婆家的,一共四条,上面的是娘家陪送,两条。娘家的被子做得分外厚,而且在新婚典礼前一天的铺床中被特别照顾——一定要压在婆家新被上面,目的是为马上要嫁为人妇的女儿争取一个心理上的优势——不受婆家气。良好的愿望其实是对传统社会中新妇地位的否定。中原民间,婚前一天铺床的讲究最重要的只有一个,就是镜头中所写女方陪送的新被一定要在男方新被的上面,民间说法是不能让女儿过门就受欺负,倒是很朴素、很实在的要求,也许是想利用这一做法增加一点对女儿婚后幸福、不受气的信心。或许可以从这一小小的事例中发掘出巫术交感的深意,甚至发掘出对母系氏族社会女性权力尊重的无意识复演,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不管怎么说,在男权主导下的婚姻仪礼中,能保留这样一个习俗,而且是在历来被认为是封闭、传统的中原地区,还是值得记下一笔的。
镜头二十二:倒插招婿
男人是个非常执著的人,一连生了三个丫头,还信誓旦旦地要生个儿子。招弟、引弟、盼弟,三个女孩儿的名字都是他取的,他就不相信这招一回不行,引两次不行,盼三次还不行。
女人的肚子很快又被他搞大了。连着拖带三个孩子,女人已是身心俱疲,她小心小意地跟男人商量:“再生这一个,咱别再要了,行不?”
“要是个男娃,就到此为止。”
“那万一还……”女人没敢说,不过她心里有着一种强烈的感觉:还是个女孩儿。
“你想叫我这辈子绝后?没门!”
女人哭了,她哭自己命苦,咋就生不出个男娃。
哭也得面对现实,孩子落地,果然还是个没把儿的。
女人早有心理准备,麻木地把干瘪的****塞给孩子去喂奶。
男人却是又遭到了一次沉重打击,几乎要了他的命。
这种低落的情绪很快又给男人带来了新的麻烦。
因为心里不痛快,在外面和人拌了几句嘴,结果被那兄弟几个围起来胖揍了一顿。
打他不算啥,男人嘛,皮糙肉厚,挨几下也受得住,可他受不了人家的羞辱,他们不骂女人不下蛋,而是恶毒地骂他没腰子,这让他气得要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发誓一定要挣回这个面子。
可是女人指不上了,连番的生产伤了她的元气,别说再怀孩子,连平时伺候他都勉为其难。
男人跑到爹娘的坟上扯着嗓子嚎了一阵,终于还是灰头土脸地回家,接受现实。
一晃眼十几年就过去了。这十来年男人努力地干活,养活家里的五员女将,过得备感艰辛。家里他一个男人撑门面,倒还撑得住,女人、孩子都懂事得很,让他省心;外面他一个人,感到掰成几瓣都不够用,别人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他落单儿,跟别人什么也不能争,也不敢争。争过几次,除了招打,就是招辱。男人只好认输,怪不了人家欺负他,乡里社会,就凭人多、凭力气吃饭。
这天,男人干完活回家,女人递上拧干的手巾,看他抹完脸上的汗,说:“他爹,有件事跟你说道说道。”
“啥事?”
“今天前村李婶来了。”
“不节不日的,她来干啥?”
“来给咱招弟说媒。”
“啥?说媒,招弟她才多大?”男人一下子提高了嗓门。
女人被吓得一愣,缓了缓劲儿,说:“招弟也不小了,过年都十五了。早点定了人家,也不是坏事。”
男人直愣愣地看着女人,半晌没有说话。
“他爹,这李婶说这家人还不错……”
“别说了,我有主意了,咱招弟不嫁!”
“不嫁,哪有女娃不嫁的?你养她一辈子?”
“我还想让她养我后半辈子哩!”
“那你是……”
“招个倒插门的女婿。”
“中是中,可谁愿意往咱家来呀?”女人下边的话没说出来:“谁不知道上门女婿难当,会有人那么傻?”
男人犟着脖子,“管他哩,爱来不来。以后谁再来说媒,把这话放出去。”
女人不敢违拗,她明白,男人是憋着一口气。
男人要招养老女婿的话一放,差不多所有的媒人全跑了。
男人认准了的道儿,几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天他回到家,看到女人正陪着一个媒婆在院里唠嗑。
看见他进门,那媒婆急忙站起身:“这是当家的回来了吧?”
“嗯。”男人兴致不是很高。
“大兄弟,我刚跟弟妹说了,你想招个女婿上门?”
“咋?不中?”
“中,当然中!我这儿有这么个人儿……”
媒婆话没说完,男人就抢过来:“真的?多大了,哪儿的人?他愿意不?”
“瞧,大兄弟,你别急,听我慢慢说,这小伙子19岁了,不是咱这块儿的人,外乡的,爹娘都不在了。到俺那村帮工,找口饭吃呗。我跟他提了,他倒是愿意。”
“那中啊,改天你领来我看看,只要能干活,这事就这么定了。”
“嗳,那中,明儿个晌午我领他过来。”
“那敢情好,明晌午就准备你们的饭了。”
第二天,媒婆领了个墩墩实实的小伙子来了。男人和女人都很满意,问了几句话,谢了媒婆,就把小伙子留在家里住下了。
招弟年纪还小,哪懂什么?反正爹娘做主。她只知道有人领来了个不算大的男人,爹娘告诉自己,这就是她的男人了。
尽管是招婿上门,男人还是大吹大打地给女儿办了喜事,乡里乡亲的来家道贺,都陪着笑,好言好语的。让男人感觉很是受用。他明白,从此以后,他有了一个撑腰的,谁要想再捏他,就得多掂量掂量。能不再受气,让他觉得是甭提多美了。至于招弟,也没啥好委屈的,守着爹娘,还少受婆家欺负。想到这些,男人不仅心安理得,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招上门女婿,民间也叫倒插门,民俗学称这种婚姻形态为入赘婚。特征就是女方不出嫁到男方,而是招男子到女家来居住、生活。镜头中所写的因为家中没有男子而招上门女婿是这种婚姻形态得以存在的最根本原因。没有儿子就受乡邻欺负只是表面现象,关键在于如果没有男丁来传递香火,男人就会失去继承家业的人。(传统社会中女子出嫁随夫,是不享有娘家的继承权的。)憋气也好,委屈也罢,这才是让男人真正牵肠挂肚的大事。有四个女儿,足以证明他在世界上的存在,可他当死后面对自己的祖宗,被问到:谁来传递家族的香火?谁来给我们烧纸献祭?他说什么?换句话,受乡邻的气是此生的,虽然难受却是可以承受的;面对祖宗的责问,是永世的,是无以言对无法承担的。
淮阳泥泥狗:草帽虎。据说虎顶草帽是源于女娲兄妹成婚时女娲以扇遮面,以后演化为新娘顶起盖头。上门女婿又被称为养老女婿,还有些地方称为“布袋”。有人从上门女婿地位低的角度出发,认为布袋是描写他们无处出气的生活状况,显然是望文生义。上门女婿尽管在极重夫权的汉族民间没有应有的身份、地位,但他们的存在给了女方家庭以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心理保证和实际保证,女方一般是不会像对待奴仆一样对其不加善待的。所谓受气,恐怕更多的是来自心理层面,若非家境贫寒,一般均有大男子主义的男子是不会“屈尊”到女方家入赘的。这一心理是个人的,更是社会的,正是长期的父权统治使男人对自己有了不切实际的尊崇。还是把布袋解作“补代”之谐音更为妥贴。补代,增补以传宗接代,所以增补,因家中无子,无法以正常方式传宗接代,故此“娶”进女婿,以变通方式达到目的。
插有喜蜡的蜡台。四角支撑、双菱、双喜、元宝、双鹤、元宝,由下至上,象征平稳、和合、富贵的多种元素组合,是对婚姻大事的重视,更是对新婚夫妇的无言祝福。入赘的特点绝非男居女家这一居住方式不同于从夫居的娶妻,招女婿的目的是传宗接代,所传所接当然是女方家庭的宗、代,所以若生下子女,其姓一定是随母亲——也就是说女方的父姓。由这一标明血源所出的姓,实际使原本是男人外孙的孩子成了他的亲孙,虽然隔了一代,但靠这个孙子,他的家族的血脉又可以继续传承。从这一角度讲,入赘婚看似是女方权利大于男方(入赘的女婿),实质上牺牲的只有女婿一个男性,维护、张扬的不是婚姻中的女当事人,而是她身后的依然是以男权为代表的家族的利益。所以,尽管入赘婚是一种非正常的婚姻形态,但它的功能与正常的聘娶婚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镜头二十三:亲上加亲
过年的时候,女孩儿的姑姑带着表哥来串门。
已经几年没见了,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谈论着分别后的情形。
姑妈拉着女孩儿的手,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
“几年不见,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女孩儿从姑妈的亲热举动和语言中感到一些异样,她以为是几年不见的缘故,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娘说话了:“闺女,和你表哥到外边逛逛吧。我们大人有话要说。”
“好啊。表哥,你几年没回来了,咱这儿又多了不少好玩的玩意儿,我领你去逛逛。”
前些年姑妈家没搬走之前,她和表哥常常一块玩,她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她学着表哥爬树摔了腿,表哥背着她回家,她伏在表哥的背上,踏实,幸福,好像已经忘了脚疼。
她笑着跟表哥说起这件往事,问:“表哥,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表哥的回答让女孩儿微微有些失望。
“表妹,你知道我们这次回来为什么吗?”
“为什么?几年没回来了,回来看看呗。”
看着表哥在笑,女孩儿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除了这还为啥?”
“我听娘说,这次回来是找舅舅商量我的亲事。”
“是吗?表哥,你要订亲了?”女孩儿一半是惊奇一半是欣喜。“订的哪家的姑娘?我认不认识?”
“你当然认识,而且还熟得很。”
“是吗?”女孩在脑子里把自己的女伴一一地过滤着,会是谁呢?
她的回答一一被表哥摇头否定。
“到底是谁呀!快告诉我,别让我着急了。”
“真想知道?”
“当然,我想看看谁这么有福,让我表哥看上眼了。”
“那好,我就告诉你——就是你,表妹。”
从表哥嘴里稳稳说出的话,却仿佛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女孩儿的心。
她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表哥的神情可以清楚,这不是玩笑。
怎么会这样?女孩儿在震惊中一点点找回应有的感觉,表哥人挺好,和自己青梅竹马,兴趣也相投。亲上加亲也是不错的事,爹娘一定也不会反对。
女孩儿胡乱地思索着,忽然她意识到,此时此刻她最该想的不是这桩姻缘是如何之好,她应该害羞,非常的害羞,这才符合她女孩儿的身份。
一想到这儿,她的脸马上就红了,烧得发烫。她暗暗骂着自己:真不知害臊。
表哥看到她脸红,一时也哑了口。两个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走回了家。女孩儿一进门就钻到了自己的屋里去,再也不肯出来。
这边,女孩儿的爹娘和姑妈还谈得正在兴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