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个秋天,青学会了《枫叶情》,是平教她的。平是音乐教师。平的声音很美,如同来自梦幻之境,空灵、飘逸、安静、恬适,常常带着青走进一种超凡脱俗、宁静温馨的世界,让青沉醉而不愿离开。
青在平的歌声里安静地享受着被枫叶染红的日子。青的乐感不好,开始跟着平一句一句地学还可以,一单独唱起来就会跑调,平就会对她说:“快回来,快回来,跑了跑了,越跑越远了。”
他们如孩子一般单纯而快乐地相处着,虽然没有什么亲热的语言,但是,青能够感觉平很疼她,就连那只小花狗也能觉察出来,以至有时候会故意朝平叫两声,表示抗议,青就会对平莞尔一笑,给它个亲切的拥抱。
青沉醉在平温馨而宁静的呵护里,从来没有去想过平有一天会离开她。突然有一天平对青说他要到到西部支教一年,青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平第一次把青深深地揽在怀里,也第一次深深地吻了青,并告诉青他会尽快跟她联系的。
那一次拥抱,那一次深吻,从此如一副甜蜜的锁链锁住了青的心。
3
一年容易有秋天
又见到枫叶一片片
你那红红的笑脸
又比枫叶还更娇艳
叫我对你又爱又恋
……
现在秋天再次唱起了枫叶情歌,青却再也感觉不到枫叶的娇艳和浪漫了。
当平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平的身边多了一个娇弱的女孩。平说那女孩是他从西部带来的一个学生,来看病的,而当青第一次看到那女孩挽着青的胳膊时,青说那女孩身体不好,而当女孩经常如燕子般地缠绕在平周围,平又越来越敷衍青并有意识地疏远她,并且与青约会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青的心里隐约掠过一丝疼痛,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
终于在那个有点晚霞如火的黄昏,青再次看到平背着那个女孩越过那条小溪,将女孩倚在那低矮的城墙上,落日将他们的背影泼成一张油彩画面时,青再也忍不住泪水里的委屈了。平掏出随身携带的书本,从书后面撕下一张空白纸,在上面写下一句话:“枫依旧如去年那样红;可是,却不见了去年人……”然后放在平经过的路口,上面压了一枚红枫。
第二天,青发现那张纸上又多了一句话:“枫是去年枫,人亦去年人。人似枫叶,不在树上即在地上,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但是他是一直在的,永远在的,永远在的……”
一阵风吹过来,将青手中的纸抛向空中,青看着那纸如一枚落叶一样渐行渐远……
一片枫叶一片情,片片都有爱和恋,朝朝暮暮直到永远。歌词里唱的多好啊,而一年过去了,在枫叶又红的日子,那些留恋的情思呢?
青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平会被那女孩诱惑,那女孩是那么柔弱,脸色那么苍白。青不愿意接受这事实,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怎么也无法抹去。当平终于从青的视线消失时,青想,也许这就是宿命吧。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这是老人们经常说的话,想象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有时,青会轻轻地叹一口气,似在自言自语,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最总都会成为别人的过客的。
青是个内向的女孩,不善言谈,在一家事业单位做文员,上班时就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整理公文或打些文件,下班后也不太和朋友们聚会,平时最大的喜好就是看书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静静地放松。
青很少有非常要好的伙伴,和她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个挺懂事的小花狗,后来就是遇到了平。和平接触的一段时间里,青感觉自己和平无论在性格上还是爱好上很相似,两个人相处的虽然没有别人谈恋爱那样的轰轰烈烈,而那种安静的淡淡的默契却别是一种幸福让青满足而陶醉。
在平离开的一年里,青除了给平通话联系,一般就是在工作的忙碌与对平的思念中度过的。青感觉像一个人的滋味虽然有些疼,但还是很甜蜜的。然而现在,当她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时,青真的很难过。
这个秋天,青开始变得深沉而忧郁,开始把情感尘封起来,就像将一个脆弱的婴儿抱在怀里,不想让它遭受风雨世情的摧残。
当秋风送走了那一片片枫叶,在季节的脚步声里,青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在一叶秋风中去品味枫叶飞翔的心情。
4
一年容易有秋天
又见到枫叶一片片
你那红红的笑脸
又比枫叶还更娇艳
叫我对你又爱又恋
……
现在,青抱着小花狗走在小路上,她一边翻来覆去地听着那首《枫叶情》,一边看着风把一枚枚枫叶如彩蝶那样送上高处,又飘落凹处,最后将它轻柔地放在草地上,如婴儿般静静地躺着了,青在心里想,那枚枫叶多美啊,是大地召唤她回家了吗?
青突然想起一双温暖的手,曾经如风一样从柔歌中伸过来,揽着她的肩膀,要她回去,虽然它有些粗糙,却很温暖,而现在那双手再也不会从风中伸过来了……
青轻轻地托起一片枫叶,仔细端详着。她看到那枫叶的纹理有些错乱,有些沧桑。青想那里面一定藏着一些悲伤,如夜露的泪,溅湿过一片微弱的天空。于是,青托着她就如同捧着一只斑斓的蝶儿,然而那蝶儿,似乎并不留恋她手心的温度,略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离开。青心里掠过一抹凄凄的酸楚,她有些怅惘地望了望远方,而远方是一片晚霞染红的天空,还有一些在枫林上散步的云朵。
青轻轻地将那片枫叶放飞,青想它应该飞回它的世界,那湛蓝的天,宽广的地。青想那些藏在叶脉里的渴望、梦幻和追求,一旦放飞了,多像一支纵情的响箭啊!青没有想留住那一片枫叶,她知道枫叶是属于泥土的,即使你不想失去,它最终也会离开的。这就像生活中的很多事物一样,不管你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态度,它都不会因你的喜欢而留住,因你的厌恶而离开。
青在一片枫叶里游离着思绪,耳边又响起平的歌声——
……
一片枫叶一片情
片片都有爱和恋
朝朝暮暮直到永远
她突然想起,那天,平写在那纸上的话:“枫是去年枫,人亦去年人。人似枫叶,不在树上即在地上,但是他是一直在的,永远在的,永远在的,以后你会明白的……”
青想,也许真的是有些事情以后才会让人明白吧,而以后是什么时候呢,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青决定明天就离开在个地方,正好单位要外派,她可以趁机到另一个地方去散散心。她想也许时间会给她一个很好的方法,让她找到一片真正的枫叶。
第二天,青向单位领导写出申请。第三天,青收拾了一些必要的行李,便一声不吭地带着她心爱的小花狗登上了远去的列车……
5
十年后,又一个枫叶正红的日子,依然是这块草地,依然是这片枫林,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人正在和另一个女人打网球,那跳动的样子如一只白色的蝴蝶,轻盈而欢快。
草地上,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追赶一只毛绒绒的小哈巴狗,跑到小路边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哇地大哭起来。
这时,一个面色有点沧桑的男人走过来,俯下身去,把孩子扶起来,一边鼓励男孩要勇敢,一边给他擦去额上渗出的血迹。男孩很坚强,马上止住了哭声,让这位陌生的叔叔为自己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这时,一双白色网球鞋站在他的跟前,男孩挣脱他,喊了声妈妈,就扑过去了。平顺着一袭白色向上看去时,不禁惊住了:“青?!”而女人也同时喊了声:“平?!”于是一阵激动同时涌上两人的心头,世界如同静止一样,只有风声从枫林里细细地传过来。
片刻之后,平说你还好吧。青说还行。平说这是你的孩子吗,青说是的。青问平孩子多大了,平说没有结婚哪里来的孩子啊。青瞪大眼睛问平那女孩离开你了。平说那女孩在青走后的第三个月里就离开人间了。青更是吃惊了,继续追问。平见拗不过青,就把一切告诉了她。
平说女孩是他从西部带来的,她是一个白血症患者。
平去西部支边的地方在一个山谷里,哪里长满了野生树林,岩石崔嵬,荆棘丛生,一不小心就会跌进隐藏的坑穴里。平说一次晚归迷了路,脚下湿滑,跌进了一处深沟,身上到处是血,在里面挣扎了两天两夜也找不到爬出去的办法,他以为没有救了,后来就昏迷过去了。到第三天,他被女孩发现时已不省人事了。女孩救他上去,然后把他背到家里,伺候他痊愈了,才把他送回支教的地方。
平说那女孩一家人太善良了,如果不是他们,他早就去见马克思了。平说他要报答他们,他教会了女孩唱歌,鼓励她坚强,女孩很单纯,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一样依赖他,支教期满时,他提出要带女孩回去为她治病,女孩的父母不放心,他说他会照顾女孩一辈子的。就这样,他把女孩带回来了。去医院诊断后,医生诊断结果很糟糕,女孩的生命只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如果照顾好的话,也许会维持四五个月,已经没有住院的必要了,要尽量给病人一些好心情……
平说到这里时,青已经忍不住哭泣了。青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平说他不想让女孩伤心,因为他那时已经成为女孩的唯一依靠。平说他要让女孩很开心地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只能那样。
青说了一声你啊,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她扭过头去,那片枫林正红红地映进她的眼帘。青看着那一片片火红的枫叶在晚霞中闪耀,她想起了“枫是去年枫,人亦去年人。人似枫叶,不在树上即在地上,但是他是一直在的,永远在的,永远在的……”,她哽咽地说了句“平,我对不起你……”,然后拉起孩子走了。
青走了几步远之后,一声熟悉的歌声从背后传来,她忍不住扭回头来,泪水迷离中,她看到平如一尊雕像站在一片夕阳中,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深情地唱着那首老歌——
一年容易有秋天
又见到枫叶一片片
你在给我柔情万千万千
我在给你爱意无限无限
一片枫叶一片情
愿你长期在心田
岁岁年年天上人间
……
夕阳染红的枫林渐渐趋于宁静,天边徘徊的雁子已经没入彩云深处。秋风中,唯有枫叶的歌声在向旷远处荡漾……
为了爱,将幸福画地为牢
望着眼前的瓢泼大雨,真后悔没有听室友的劝说,应该带把雨伞出来逛书城。这下可好,一会还要上班呢。工厂的制度可严了,迟到还要扣工资。我急得就象热锅上的蚂蚁,在书城门口来来回回不停地走着,却无可奈何。雨瞬间就将眼前的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亦如此刻的心,被一阵阵惆怅的落寞紧紧的收拢。一阵温和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宛若天堂。
十八岁的时候,我常常做着关于爱情的梦。初春的萌芽,在蠢蠢欲动中悄然绽放。父母打斗的不和谐音符,是记忆童年里伴随着成长的另类旋律,可这仍阻挡不住追赶幸福的脚步。
在没有遇见毅远之前,在没有与父母对抗着生下女儿之前,我是快乐的。就象游荡在水里的一只鱼,摇摇摆摆,惬意的生活着。幸福在眼里如此的简单,吃饭,睡觉,上班,寻梦。一切似小桥流水,平静,甜蜜。
“要迟到了吧。我带了雨伞,一块回厂里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上班?难道你认识我吗?”
我满脸狐疑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一米七五的个子,白晰的似能拧出水份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高挺的鼻梁上面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正充满柔情的望着我,深邃而幽静。平短的头发搭配着一身纯白悠闲的运动装,就象秋日的一道凉爽的风,迎面而来。
“呵,我也是在这个工厂上班的。每天都能看见你。只不过你不认识我罢了。”
“是吗?我不太喜欢交朋友,所以认识的人不多。”
“走吧,再不走一会该迟到了。”
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彼此靠拢在一起,拘泥俗套的爱情故事在一把雨伞里生根萌芽。吹弹可破的脸庞总是素面朝天,身着最朴素最简单的衣服,因为每个月我都要将工资的大部分寄回家,可仍象是有一股清新的芬芳在悄然的散开,慢慢的蔓延。眉宇之间有种超越了年龄的惊人的美丽,淡淡的柳眉,长长的睫毛,明亮的眸子,让人心悸,异常的灵动有神。
厂区的林荫小道,留下了相爱的碎步。雨中的书城,留下了我的初吻。当纯洁无瑕的身体在毅远的怀抱里,静然绽放,当漫过心房的疼痛在毅远深深的吻痕里淡淡褪去,他成为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只是当十年之后回忆起这一幕幕时,留守在心间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痛楚,原来,回忆往事,竟是如此地疼痛。
当我接到父亲催着回家的电话时,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舍。纵有不舍却不得不收拾行装,就象命运的安排是我们无法抗拒,荒芜的背后是一切的命中注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毅远站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我收拾着衣物,眼泪在眼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还是掉落下来。衣服很多,箱子太小,有许多的东西无法装下,只得丢弃。亦如心底,无法将所有的人,所有的情全部承载,总有一些事会被遗弃,当我们想起时,会有丝丝的不舍,就象你遗弃的那件小碎花裙,那件蓝色外套。
“这件外套放不下,就不要了。”
“可是这是你送给我的。我很喜欢。装不下再买个箱子来放它。”
“还是算了吧。箱子太多太沉,路上行走不方便,你会累的。”
是的,太多太多的背负会让行走的人感到无比的沉重,适当地舍弃是为了更好的追赶下一趟的旅程。我泪眼摩挲的将那件最爱的粉红外套丢在了角落里。
火车终于起程,窗外毅远的身影越渐模糊,直至淡出了视线。窗外风景急速的往后倒退,流年光影就这样在眼中还未来得急定格,就已无影无踪。盛大的青春,在时间的转动和流逝间,越显不堪一击。
在青葱的岁月里,我相信承诺,相信爱情,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当残酷的现实一次次诠释承诺,爱情的意义时,终明白,一切的美好都只是盛世浮华。幸福就象花儿一样,太易凋谢。
父母手中的鞭子似雨点般急促地落在我身上,锥心的疼痛却远远不及相思之情。我怀了毅远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渐渐臃肿的身体已经瞒不过父母的眼睛。
“说,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是那个叫毅远的打工仔的吗?他有能力养你吗?有能力养这个家吗?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给我做掉了他去。”
“我不,我要生下他。从小你们给过我幸福吗?离了婚的你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仍是吵吵闹闹,你们可曾爱过我?我会养活他。我恨你们。”
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转身就消失在滂沱大雨中。身后父母的怒骂声,跺脚声扑天盖地袭来。又是一个雨天,就象我和毅远初相识的那场雨,一样的雨,一样的天,却已不再是一样的人,物是人非。思绪任由回忆倒带,痛苦一浪一浪袭来,窒息到将心撕裂。
“静,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养活这个孩子。要不你去把孩子打掉。我寄钱给你。”
“这就是幸福。这就是你给的爱。没有安慰。你说过的幸福呢?孩子我会生下来,我会负担,因为我爱你,我需要她。而我们,此生不要再见。”
“原谅我静,我没有能力来养活孩子,也不能给你幸福的生活。不要犯傻,打掉孩子吧,他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你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