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给的嘛——”大脸眼神一闪,随即掩饰些什么似的凑前身子,拨弄着茶几上的大堆东西,“喏,这对羊毛手套是手织的,我在贵州的小镇买的。妈,你最怕冷,给你!这块围巾也是手织的,送姐姐!这盒子茶叶送爸爸!哟,还有味精!”大脸左翻翻右看看,最后抽出一本半旧的书,“味精爱看书,就送你这本吧。别以为送你书就差劲哟,那是我在湖南的书摊子上买的!五元一本呢!沿途塞来塞去才弄皱书面了。”
乔菁有些失望。她看见茶几上还有一对非常漂亮的绒毛拖鞋,她很喜欢。妈妈的手套和姐姐的围巾她也喜欢。而那本旧书,名字叫《你永远藏在我心中》。这样酸溜溜的书名,她几乎就判定自己不爱看了。
不过,大脸太多爱她和她爱的人了。大脸却是她的惟一。即使只能站在大脸心里最后排的位置,她仍然觉得安慰。
半晌,姐姐和其哥也回来了。父母的脸上更是难掩喜悦之色。大家都很合拍地避免询问大脸在这一个半月里发生的事情——那是大脸未回来之前大家说好的,她回家后一定不能责骂她。其哥甚至说关于她这次外出的事最好什么也不要提及,以免令大脸心中难过。
母亲仍然是不放心的,言语中有时难免有试探,但大脸都避而不答,或许轻巧地转了话题——大脸自小就晓得这种技艺。
然而,乔菁是个对凡事都不甘心停留在表象的人。她厌倦这种经常存在的敷衍氛围,所以总会在暗中留意着一些隐藏在对方脸上眼里的情愫。她觉得,大脸是丰盈了,脸面却隐有一层淡淡的忧伤。当父母转入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她的眼神,会浮现出令乔菁讶然的飘忽!
大脸懒懒地抬起眼睛,睨了乔菁一眼——她知道她在看着自己,却不掩饰。半晌,指了指另一本叫《包法利夫人》的书,说:“这书不好看的。看得人的心里郁闷,你要是怕看人生悲剧,就别看了。”
乔菁点了点头,心中有很多疑问要问大脸,却断不会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其哥和姐姐正坐在木沙发的另一端拿着大脸送的围巾左右看着。
“喂,怎么没见你织过毛衣?”其哥笑着问姐姐。
“要穿不会去买?!这么辛苦干吗!”
“自己织的叫‘温暖牌’嘛,店子卖的叫‘机器牌’——”
“我快是你老婆呢,那你干吗不织给我穿?”
“要我织?你真是开玩笑!”其哥拧了一下姐姐的俏鼻头。
“要我织?你才是开玩笑!”姐姐哼了一声,用俏肩撞了撞他。
乔菁的脸有点发热,低着头再也不敢望过去。心中兀自觉得,如果这辈子能找一个像其哥这种忠厚平直的男人当丈夫,对她这种人来说,已是十二分的幸运了。
大脸回家了,家里人都放下心来。然而,姐姐和其哥说要登记结婚的事却只是在口头说着,未曾落实。母亲虽然忧心,但大脸的回家已是她最好的慰藉,心思也宽怀了许多。
奇怪的是她失眠症却没有多大的改善。常常是眼睛疲惫不堪,脑袋却精力充沛得把白日里别人说过的话,讲过的事记得一清二楚,然后重复又重复地回想。看了电视电影更是可怕,内中的情节会照猫画虎般地在梦中出现,常常说她昨晚在床上当了一回女侠,被人追跑至悬崖峭壁掉了下去,却总是死不了的,有时攀着一棵小草儿又活过来了,然后嗖地一下又跳到一处陌生地带继续跑来跑去。
父亲非常忧心,别无他法之下,只好叫母亲去看精神科医生。那些名为专业人士的家伙,鼓着一张扑克面,迅速填了药方就算完事。中药药方里,无非是桂圆红枣之类,西药的药方,通常是维生素加安定片。
半年了,母亲的神经官能症完全没有好转。她重复地看病,重复地吃桂圆和安定片,脾气变得非常暴躁,有时会嘴碎碎地骂人。骂的对象当然是乔菁。
后来,不知是谁介绍母亲喝了一条民间古方,说是从夜市地摊买回来的一本介绍民间古方的书上抄出来的。煮出来的中药味儿相当难闻。乔菁认为这药能有这么可怕的味儿,想必是很高深奥妙的。事实上,喝过几回之后,母亲晚上能睡得着了,身体渐渐好起来了。
乔菁在心里大叫“阿弥陀佛”,同时觉得部分从医者,只是重复着书本上的知识,不求进取,对医治之术,只是老生常谈。内中某些人的本领,甚至比不上在夜市地摊花两元钱买回来的一本民间药方书籍!
那段时间,母亲花在医院里的钱,大概是以“千”为单位。最后治愈她的,居然是一本面值两元的旧书,真是够滑稽可笑。
这段时期,大脸的行为也变得十分古怪。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非常热衷地渴望接触新的工作,也不太愿意和乔菁聊天,常常在早午晚三餐时在大厅现一现身,其余的时间便缩在房间写东西或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