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旧时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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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乡村消失的味道

以前,三姨奶奶家门口的河水还是清澈的,人们的吃用水都是来自那条河。我是来自城市的孩子,从小的教育,就是被老师告之,除了自来水,一切的水都是不干净的。所以每回吃三姨奶奶家的茶,总觉得一点淡淡的说不清楚的味道,也许因为不是漂白粉的味道,所以隐约的不安。

其实他们喝的水,也是挑在一口大缸里,放进明矾沉淀,水缸放在厨房里,厨房里一般要砌一个大灶,灶后面堆满要烧的柴草。我想起来了,那水里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烧草味,不仅水里有,所有的食物里都有,那股淡淡的烧草味,萦绕着我所有关于乡村的记忆。

春天的时候,最多的是河蚌,这种食物到现在依然廉价到几乎不要花钱,但却是非常好的美味。三姨奶奶家前的河里就可以轻易地捞到。河蚌剖开后,偶尔还会有令人惊喜的小粒珍珠,被我们当珍宝一样收集起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全部遗失掉。

河蚌至鲜,只是难以烧烂,先要刀背拍一拍,再用五花肉去烧。大灶上炒好肉块和河蚌块,灶里填上一块劈柴,慢慢去焖。用的是乡下自制的酱油,加些许糖,最后烧到汤干肉烂,盛上桌子,是满满的大盆,这是款待我们这些城里亲戚的佳物。尽管我们那时候家里也是烧三角灶,但比起乡村里的大土灶,气派上就要减弱不小,更不要说这样舍得花时间花柴火。所以要比我们在家烧得入味。河蚌也不是总要五花肉去配,他们家常做法,买个老豆腐配着炖汤,最后汤白似乳,鲜美到收不了口,以至饭后整个下午口干舌燥要找水喝。

大人们在桌上喝酒畅谈,我们这些孩子则跑到院子外疯玩,后面是三姨奶奶大声的关照声:不要到河浜上去。

其实我们去的就是河浜,看河里水草游弋,小鱼乱窜。然后找家伙去捞,去幻想捕出一条大鱼。记忆中所有欢乐的时光,在黄昏开始前,如琥珀一样的凝固。这些精力旺盛的孩子们,跟那个时代一样无忧无虑。

到了冬天,人们会筑坝排水清理河床,水要排干净的时候再张上围网,便看见那些无路可逃的各类鱼们在网里乱跳,于是桌上多了一盆盆的红烧杂鱼。年底无事,打牌耍钱喝酒说笑话。外面冰天冻地,屋子里其乐融融。

三姨奶奶家种水稻的时候,顺便养了些非洲鲫,这种鱼傻到放下鱼钩就咬,一会儿工夫,就能钓满一桶。非洲鲫的肉其实非常好吃,但这也是很多年后才品味到的,在当时,我沉浸在一种收获的快乐当中,吃什么都是兴奋的味道。

三姨奶奶家是果农,以桃子和苹果为主,他们种的果子不算大,口感还好,尤其苹果,如果装在木箱里放上一段时间,一开箱子,满屋全是浓郁的果香,吃口也面了很多,吃起来很舒服,但确实不能和那些进口的富士苹果去比较。很多年后,有日本的专家来这里考察,一看成熟的果子,顿时惊呼,这是多么纯粹古老的品种。

但那时候,这个乡村已经迅速地城市化了,保留的一点点果园,变成了一个公园。

三姨奶奶家做得最拿手的是糯米肉圆,糯米和少量肉糜混在一起,放油锅里炸成半成品备用。糯米肉圆是宴席的第一道菜,待人坐满开席,这样的肉圆端上桌去,又实在又热闹。我并不喜欢这种有些欺骗性质的食物,但它偏偏是我关于乡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部分。三姨奶奶弓着腰在河浜上淘米,淘干净米后,放在厨房里等沥干水后备用,那些湿润而精致的白米,被我想象出一点水草的味道。

写着这个文章的时候,三姨奶奶已经不行了,留着一口气躺在家中的堂屋里,等待她外地陆续归来的子孙。原来那个朴实可爱的院子已经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水泥庭院,房子已经起在半个河床上,那清澈的水早就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