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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武都藏民考(1)

从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在“广汉西白马”设武都郡,至1985年,国务院将武都地区改为陇南地区(2004年设立地级陇南市),“武都”所辖的行政地理范围多有变故,“武都”蕴含的历史文化涵义,亦岁序更新。在历史舞台上,武都常处于陇南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中心。因此,一定程度上讲,武都历史文化或民族文化的任何嬗变,其实就是陇南历史文化渐次演变的缩影。但是,随着吐蕃王朝入侵陇南以及陇南民族的不断同化与融合,武都藏民却不能成为陇南藏民族历史文化代表的化身,在民族文化和民俗风情方面,武都藏民与宕昌藏民、文县藏民已有较为显著的异化与分歧,虽然笔者认为,今之陇南藏民,均有共同的先祖,但宕昌藏民受羌文化影响较大;文县藏民,受白马氐文化影响更深;武都藏民,介乎二者之间,既有氐、羌文化的影响,又深受藏传佛教(民间所说的喇嘛教或蕃教)和汉文化的洗礼与熏陶。本文将围绕“武都藏民形成的历史背景”、“武都藏民的地域分布”、“武都藏民的支派及汉番、熟番、生番”以及“武都土户”等问题,视觉延伸至陇南及周边地区,进行考述。

一、武都藏民形成的基本历史背景

藏民族相对于中国西部其他少数民族而言,是发育形成较晚的一个民族,要解读武都藏民的渊源,必须对甘肃藏民族的来源有必要的了解与认知。

藏族在甘肃的民族人口中,占有较大的比重,主要分布在甘南藏族自治州、天祝藏族自治县、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以及陇南山区的宕昌县、武都县、文县等地。《甘肃的民族与宗教》一书说,甘肃的藏族渊源于上古时期的羌、氐诸部。羌、氐早在先秦时期就活跃于中国的西北,其分支甚多,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魏晋南北朝时期,原来游牧于辽东地区的鲜卑族吐谷浑部西迁洮河、大夏河流域后,兼并羌、氐,创建了吐谷浑政权。隋唐时,吐蕃向东扩张,世属甘肃洮河、大夏河、白龙江流域的羌、氐、吐谷浑诸部,又被吐蕃征服,统称为吐蕃,这一称呼延续很久。15世纪,宗喀巴进行宗教改革,创建格鲁派,广泛实行活佛转世制度,藏族空前统一和发展起来。(见杨民前、范朋、张世海著《甘肃的民族与宗教》P50,甘肃人民出版社,1996年1月第1版)甘肃的“藏族笃信喇嘛教,其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节日庆典等,都与喇嘛教有着密切的联系。”

虽然我对“甘肃的藏族渊源于上古时期的羌、氐诸部”的说法存有异议,但对吐蕃东扩,“白龙江流域的羌、氐、吐谷浑诸部”“被吐蕃征服”,最后逐渐融合、演化、形成强悍的藏民族的论断,却表赞同。

武都藏民与陇南属地及其周边的藏民一样,基本上都是吐蕃侵占陇南以后形成的。这一观点笔者在《怀抱菩提进西藏:从武都到拉萨》一文中,有较详尽的论述。

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叶恩沛修、吕震南纂之《阶州直隶州续志》对陇南土番的源流、风俗习惯、以及生产、生活情况,做了简要的介绍:

吐番,亦西羌之裔。有发羌、唐髦等种,未始与中国通,居析支河西。祖曰:“鹘提勃悉野。”健武多智,稍并诸羌,据其地。“番”、“发”声近,故其子孙曰“土番”,而姓“勃悉野”。或曰:“南凉秃发利鹿孤之后”。二子曰“樊尼”,曰“辱檀”。辱檀为乞伏炽盘所灭。樊尼挈残部归沮渠蒙逊,蒙逊灭樊尼,而济河逾碛石,遂抚有群羌。其地在长安直西八千里,胜兵数十万。其君号“赞普”,其妻曰“末蒙”,其官有论茝(chai)、论茝扈、悉编掣逋(bu)、曩(nang)论掣逋等名。男子以赭涂面为好,妇人辫发而萦之。其俗重鬼、右巫,事羱羝为大神,喜浮屠法,习咀咒。兵勇而法严,贵壮贱老。所居逐水草,以麦熟为岁首。岁一小盟,三岁一大盟,用人、马、牛、驴为牲。其产有驼、牦、马、羊;其货有金、银、铜、锡;其乐有琴、瑟、螺、鼓;其俗大约似羌、氐,而微有不同。……(《阶州直隶州续志·卷之三十三·番夷》)

需要说明的是,各种史料对于土蕃的“蕃”字,在使用时不尽统一,如《阶州直隶州续志》作“番”,而《新唐书》、《宋史》等史籍则多作“蕃”字。二字通用,故《武都藏民考》在行文时,将“随遇而安”,不去苛求。

公元七世纪,悉补野部落首领松赞干布从雅隆河谷迁居逻娑(拉萨)后,建立了吐蕃政权。随着大唐帝国国运衰落,给早就窥视中原,伺机东扩的吐蕃贵族以可乘之机。

“安史之乱”之初,吐蕃也曾“猩猩相惜”地表示愿助“大唐”讨击叛军,可不久,吐蕃却乘“大唐”朝政紊乱,自身难保,无暇西顾之机,联合南诏、党项、吐谷浑、回纥诸部,大举犯唐。几年之内,便攻陷兰州、廓(青海化隆西)、河、鄯、洮、岷、秦、成、渭诸州。

公元763年(唐广德元年),吐蕃马重英等联合吐谷浑、党项等部,共率兵二十万,尽占河西、陇右各地;10月,吐蕃军杀进长安,烧杀虏掠十五天,大获百工财富后欣然离去。

大唐帝国威武不再,颓势已现。唐蕃双方一边鏖战,一边和盟,公元783年(唐德宗建中四年),唐帝国勉为其难却又无可奈何地与吐蕃在清水(今甘肃清水)再次会盟,双方重新划定了边界,并签订了很伤帝国面子的《唐蕃清水盟约》。

该盟约说:“唐地泾州右尽弹筝峡,陇州右极清水,凤州西尽同谷,剑南尽西山、大渡水;吐蕃守镇兰、渭、原、会、西临洮,东成州,抵剑南西磨些诸蛮,大渡水之西南。……”与此同时,公元762年(宝应元年)、公元763年(广德元年)、公元767年(大历二年),公元780年(建中初年),陇南的成州(今甘肃省陇南市成县)、岷州(今甘肃省定西市岷县)、武州(今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县)、文州(今甘肃省陇南市文县)以及宕昌、近邻迭部等地,分别陷于吐蕃。至咸通(公元860--公元874年)中,唐朝方收复武州,(《新唐书·地理志》);咸通七年(公元866年),收复成州(治宝井堡,后又迁于同谷),(《新唐书·地理志》)。

从公元762年至公元866年,陇南的大部分地区,被吐蕃占领了长达100年之久的时间。

《新唐书·吐蕃传》说:公元849年(大中三年),从吐蕃势力下收复地区的居民“河陇高年千余见阙下,天子为御延喜楼,赐冠带,皆争解辫易服。因诏差赐四道兵,录有劳者;三州七关地腴衍者,听民垦艺,贷五岁赋。温地委度支榷其盐,以赡边。回道兵能营回者,为给牛种,戍者倍其资馕,再岁一代。商贾往来于边者,关镇毋何留。兵欲垦田,与民同。”由此可见,吐蕃占领唐地之后,占领区的社会基本状况是,当地居民吐蕃化,辫发易服;土地大量荒芜,闲田很多;商业停滞,商品交易衰落。但是,这一时期正是吐蕃融合被占领地区的氐、羌、吐谷浑、党项等少数民族,并逐渐形成陇南藏族的时期。

清《武阶备志》针对这一情况说:“其在阶、文等州者,皆与氐、羌杂处,自分部族,中朝人总以西蕃名之,不复别其汉种唐种也。五代时衰弱不能为患,至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武都夷内附者谓热户,今谓土户者是,与齐民无异。”

《宋史》上说,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三月,王韶收复岷、宕二州。是年,王韶招纳沿边蕃部、自洮河以西,至兰(兰州)、洮(洮州)、岷(岷州)、宕(宕昌)、迭(迭部)等州共补蕃官、首领923人;首领给食钱,蕃官给俸禄者472人。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岷州蕃族首领木令征以其城降于秦风路沿边安抚使王韶,王韶入岷州。10月,宋神宗以王韶收复熙、河、洮、岷、迭、宕等州,并于紫宸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功筵会,接受群臣朝贺……如此看来,从公元762年至公元1073年,陇南大多数地方,被吐蕃占领的时间,实际竟长达311年之久呢!

由于陇南是古老的氐、羌民族的发祥地,尤其十六国,南北朝时期,氐民族曾在陇南建立过仇池国、武都国、阴平国、武兴国等地方政权,公元580年,阴平国被北周所灭后,其政权形式不复存在了,但氐民族的子民们却依然生活在本地,吐蕃侵占陇南后,他们与羌族,还有随同吐蕃而来的吐谷浑、党项、温末等族。相互生活,相互影响与同化,逐渐形成了陇南今天的藏族。现在陇南的藏、汉民族的生活习性,仍然大量携带着吐蕃、氐、羌等民族的遗风,又有秦、汉民族文化的遗存。

二、武都藏民的地域分布

现如今武都藏民的分布,主要集中在白龙江南岸的坪垭和磨坝两个乡。但民族特性、民族风情、民俗文化表现较为显著的,还是坪垭藏族。

坪垭乡位于武都县(今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区)县城西北部。东接石门,南连锦坪和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的铁坝、大年两乡,它的西面是舟曲县的八楞乡,北面是本县的角弓乡。东西宽23.5公里,南北长24.25公里,面积约94.5平方公里。乡政府驻地坪垭村,距县城38公里。全乡9个行政村。包括:哗咀、崇山子、风和、坪垭、旧墩、腰道、赵阳坪、鹿连、俄尔等,有18个合作社,截至2004年初,共有1018户,5344人。村民们大多居住在平均海拔1800多米的山腰豁垭或山坡的台地上。全乡有3个行政村通了公路,如今有小学4所,民办小学校5所,乡卫生院1所,大小宗教场所6处。

由于坪垭地连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舟曲县,加之民族属性上类同于舟曲藏民,因此,解放后(1949),坪垭的属地多有变更。如:1950年建政为坪垭乡属武都县两水区管辖;1953年划归舟曲县八楞区管辖;1958年公社化时与八楞乡合并组建为八楞公社;1961年体制调整时,又从八楞公社划出部分村社,成立了舟曲县坪垭公社;1963年坪垭公社划归武都县管辖;1980年,经甘肃省人民政府批准,坪垭公社改为坪垭藏族人民公社;1983年改社为乡,沿用至今。

坪垭藏民笃信藏传佛教,其风俗习惯、衣食住行、婚丧礼仪、节日庆典等,都与喇嘛教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1939年,倪云杰先生对西固(即今宕昌)、武都、岷县等地民族分布、宗教信仰、风俗习惯、民族教育等状况进行了调查,对当时武都少数民族(藏族)的分布情况有较详细的文字记述:

武都边民人数,远较西固为少,皆集中于武都县城西北七十里,陈家坝一带之山地,共计六庄。彼此距离甚近,其与西固杀贼桥番地之最近距离亦仅二十里,故在衣饰及生活习惯上言,武都边民与西固杀贼桥及三角武坪一带之边民可归为同一类型。

陈家坝位于白龙江两岸(红原注:应为南岸),为面积广阔之平畴;平地各庄皆汉人居住,边民六庄,计二百五十四户。

六庄之名称:腰首(道)里二三户,旧东上三五户,赵家坪七二户,鹿连林六二户,恶儿族二〇户,平凹里三三户。

赵家坪村庄人户最多,恶儿族最少,而以平凹里边民比较富有,腰道里庄距各庄皆近,可谓各庄之中心。

由陈家坝山脊以西亦有边民村庄,归卓尼杨土司辖,山路崎岖,交通艰难。据陈家坝土著云:边民在武都境内居住,由来已久,在唐宋时代,陈家坝之平畴,原为边民集居之所,所以汉人来者渐多,边民乃逐渐徙居山顶,自行筑村庄,过山居生活。(倪云杰:《甘肃西固、武都、岷县边民之分布及其文化》,原文18000字,刊于《新西北》1941年4卷6期。本文资料引自甘肃省图书馆丛书第一辑《西北民族宗教史料文摘·甘肃分册》第81页,甘肃省图书馆书目参考部编,1984年10月出版)

倪云杰先生所说的“旧东”即今之“旧墩”,“赵家坪”即今之“赵阳坪”,“鹿连林”即今之“鹿连”,“恶儿族”即今之“俄尔”,“平凹里”哗即今之“坪垭”。

1944年2卷11期《边疆通讯》上刊登的《甘肃武都之藏民社区分布》一文,虽与倪云杰先生的记述多有雷同,但更详细:

武都之藏民,人数远较西固为少,皆集中于武都县城西北七十里陈家坝一带之山地,共计六庄,距离甚近。其与西固杀贼桥藏区之最近距离,亦仅二十里,故在衣饰及生活习惯上言,武都藏民与西固杀贼桥及三角武坪一带之藏民,可归为同一类型。

陈家坝之藏民各庄,保甲已编就,归陈家坝第三联保主任辖,而第三联保则为武都石门第二区署所辖六个联保之一,陈家坝距区署所在地之石门仅二十里。武都第二区长张华亭,安徽巢县人,年四十五岁,陈家坝第三联保主任王儒奎,本县人,年三十左右。

陈家坝位于白龙江西岸(红原注:应为南岸),为面积广阔之平畴,村落错落多处,然皆汉人所居,而藏民六庄,则分布于附近之山顶上。第三联保户口共计六十八甲,藏民占三分之一,计二百五十四户,有保长二人,甲长若干人,皆当地藏民。

六庄之名称为:腰道里32户,旧墩上35户,赵家坪72户,鹿连里62户,坪亚里33户,恶儿族20户。

村庄人口最多者为赵家坪,最少者为恶儿族。六庄中以坪亚里藏民最为富庶,腰道里庄距各庄皆近,可谓为六庄之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