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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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文心雕龙》文类名称英译释疑(3)

至于赞,刘勰取其“明,助”之意,表示辅佐、帮助、说明等,因有时文体和颂比较类似,所谓“颂体以论辞”,故与颂放在一篇里来讲。由于赞后来多有赞扬、称美的涵义,且常与颂联用,故翻译者大多将“赞”理解为与“颂”相类的文体,比如施友忠和杨国斌都采用eulogy来翻译,黄兆杰则把颂和赞当成panegyric的两种形式。eulogy指对某人的正式赞颂,特别指对已过世的人的褒扬性的婉辞,panegyric的涵义前面已有详述。不管是eulogy还是panegyric,有一点是肯定的,二者都是褒扬性的文章。因此从翻译来看,施、黄、杨均认为赞是一种表示褒扬、赞颂的文体。宇文所安则将赞翻译成“adjunct verse”,意思是“附属的韵文”。以往学者对“赞”的看法各执其词,有的认为论、赞实为一体,如章学诚《史通?论赞》中认为,不同作者在评述时虽采用不同的名称,比如《史记》云太史公,班固曰赞,荀悦曰论等,“其名万殊,其归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有的则认为赞的本义是赞美,故一些名为“赞”的作品其实是叙或论,如徐师曾在《文体明辨序说》里就持此种观点。其他还有些学者认为赞其实也是论的一种,比如章太炎就认为:“司马相如始为《荆轲赞》,以辅助论者。据彦和此文,赞应与论相系属者。”转引自詹锳《文心雕龙义证》。刘勰本人在每一篇的结尾都附有“赞”,以韵体的形式对全篇作总结式的陈述。宇文所安的翻译似乎就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

要论翻译,我们必须从刘勰的原文入手。从《文心雕龙》来看,刘勰对赞的认识有几点。首先,颂都是褒扬的,而赞并不一定。刘勰认为司马迁写《史记》是“托赞褒贬”,郭璞注《尔雅》“义兼美恶”,就很清楚地挑明了这一点。其次,赞这种文体篇幅短小,是一种概括性的述辞,“促而不广”, 且通常由四言句组成。另外,刘勰认为赞与颂有着紧密的联系,赞的文体象颂,其实是由颂演化而成的一种变体,且赞颂多有相同,“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正因为如此,刘勰把赞颂放在一篇里进行讨论。尽管刘勰认为从本义来看,赞是“事生奖叹”而成,他并不认为“赞”作为文体是专门用来保养赞叹的,由此来看,eulogy和panegyric并不符合赞的本义。所谓明、助, 正是义有未明则明知,义有未足则补之,所以赞往往是附属于正文的一小段文字,对正文进行概括、点评。宇文所安所用“adjunct verse”,基本可以表达其中的含义。

第四节 “铭诔箴祝”

铭诔箴祝,都是辅助礼仪的文体,故刘勰称“礼总其端”。

铭从形式上来讲,一般是刻在金属器物上的文字;从内容上来说,往往是记功德,表戒誓。刘勰在《铭箴》中指出:“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盛德。”可见铭大多是刻在器物之上的文字,常根据器物的作用来作,又可赋予令德、计功、称伐等含义。因为铭的含义比较确切,译者大多将之译为“inscription”。这个单词的基本意义是铭刻的文字,又有“a historical, religious, or other record cut, impressed, painted, or written on stone, brick, metal, or other hard surface”的含义,也就是雕刻、铭记、画、写在石、砖、金属或其他硬质表面上的历史、宗教或其他性质的记录文字。这一点与刘勰所指的“铭”颇为相似,不过“铭”更多的是刻在金属材料上而已。总的来说,inscription的内涵与“铭”比较接近,因此大多数译者的意见都一致。

诔者,累也,是古代贵族死后,累述他生前的德行,以定死者的功过并由此来确定死者的谥号的言辞。施友忠和黄兆杰都选用了elegy一词,在英文中专指挽歌,其重点在表哀思。虽然一般的挽歌都会有叙述死者功德的成分,但elegy更注重生者对死者的怀念之情。当然,诔发展到后来也可以表示深切的哀悼和怀念,比如《红楼梦》中宝玉祭晴雯的《芙蓉诔》就是声泪俱下的悲情文字。但是,在刘勰的时代,诔更多地指向述功德。正如刘勰所言:“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宇文所安使用了eulogy一词。前面讨论过,eulogy为赞歌、挽歌,当表示挽歌时,重点在赞颂死者生前的美德、伟绩,这和诔的重心是差不多的。杨国斌使用mourningsong一词,更可以明确地理解为哀歌,但并没有指明其哀悼的方式是以思念为主,还是以赞颂为主。总的来看,eulogy一词最能贴切地表示诔的含义,但与诔仍有细微的区别。《礼记》言:“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可见诔是上级尊长对死去的下级后辈等进行功德评述等的文类。而eulogy并无这种等级秩序的分别。不过,在英文中并没有特定的词来表示这种长幼尊卑的秩序,因此eulogy仍不失为较贴切的翻译。

箴是用来攻疾防患的,其目的在于针砭劝诫,一般既有警戒的作用,又有讥刺的内容。英文翻译大多使用admonition一词,该词有几层含义:一是对某种危险、威胁提出警告性的建议,正合“防患”,一是严厉的批评,正合“攻疾”,应该说是比较准确的翻译。黄兆杰使用的cautionary,一般仅用作形容词,表示警戒性的,从词性上来说并不太适合,从含义来看也不够准确。

祝本义为向神祷告的人,即主持祝告的巫祝,如《周礼?夏官》中提到的大祝、小祝、丧祝、甸祝、诅祝等。这些人向神祷告的话也称祝,刘勰这里所指的就是这一类文字。关于这一点,译者基本没有异议。值得注意的是,狭义的“祝”主要指祭神求福的话,但广义的祝则还可能包括诅咒的话。刘勰提到的“秘祝移过”就是此种祝文,不过刘勰并不赞成这种祝文,认为这是祝的流弊,是“礼失之渐”的表现。翻译者不约而同地认为“祝”和英文中的prayer相当。prayer在英文中常表示祷文,一般人看到这个词会想到求神祈福的含义。事实上,prayer的本意是人与神交流的一种方式,可以包括请求、崇拜、感恩、忏悔等多种含义。而且prayer既可以指祷告的人,又可以指祷告词,表现为人与神的交流,是人向上天或神祇致敬、祈求的表达方式。这正和“祝”既可指巫祝,又可指祝词类似。此外,“祝”和prayer都是偏口头表述的文类,不论是性质还是功用都较为相似,因此,用prayer来翻译“祝”是相当合适的。

第五节 “纪传盟檄”

纪、传是纪事之文,盟、檄亦论事,不过有明确的对象。中国史学向有“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的传统,因此刘勰说“纪传盟檄,《春秋》为根”。

纪在刘勰所论的文体当中没有清晰的解释,译者的理解略有不同,分别采用了chronicle、biography、record等词。按,纪的本义是指别丝,即“别理丝缕”,引申为纲领、纲纪,又引申为记载。如《史记》为每帝作本纪,就是本其事而分别纪之。从英文来看,chronicle是指按时间先后对历史事件所做的叙述性记载,biography一般指人物传记,即以人物为中心,对人物的生活、历史等做叙述,record则泛指纪录,当然也可以指历史纪录。三者均以纪事为主,不过各有所重。如果扩大“纪”与《史记》的联系,也许biography的用法更为恰当些。

传的翻译较为统一,译者基本上采用biography来翻译,把传看成人物传记。事实上,在《文心雕龙》中,“传”还没有人物传记这样明确的含义。刘勰在《史传》一篇中说:“传,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故传是对经典的解释,对历史的记载,有传承经旨,以教后人的功用,并非传记的意思。联系全篇来看,刘勰有意把“传”和《左传》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在早期文献中,“传”常常特指《左传》,由此更可知,传只是一般的历史文章,或许用chronicle倒更合适。总的来说,从体例来看,《左传》是编年体的史书,《史记》是纪传体史书,纪和传其实均泛指记史的文章。如果一定要在二者之间作区别,似乎把“纪”看作强调人物的biography,把“传”看作强调时间推移的chronicle更合适一些。

盟者,明也,从刘勰所举事例来看,“盟”是结盟时对神明立下的誓言,也是祝告于神明的言辞。翻译者大多采用oath一词来表示盟,这一词在英语中常指誓言、誓约,特别是在神明作证的情况下郑重许下的诺言,和盟的含义比较接近。黄兆杰在oath前加了一个单词war(战争),将盟翻译成war oath,认为盟主要是战时所结下的盟誓,这种认识当然也是不错的。

檄者,皦也,故措词激切,内容明确。如刘勰所说:“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士,算强弱,角权势,标蓍龟于前验,悬鞶鉴于已然……”檄文往往通过谴责敌方的暴虐不仁来强调战争的正义性,通过分析时局来强调战争的紧迫性,通过推测敌军的弱势来强调战争的可行性,总之,好的檄文能起到打击敌方气焰、鼓舞我方士气的作用。由此看来,檄文首先是一种公示。其次,它要对敌方进行谴责。另外,檄文作于战前以鼓舞我方士气。宇文所安和杨国斌都用dispatch来翻译“檄”,但从以上这些内容来看,dispatch是不合适的。dispatch又可拼写为despatch,通常有以下几层含义:一、派遣,发送;二、迅速;三、杀死。由这些基本意义可以引申出派遣(部队)、送信、(前线)通讯员、战(快)报、杀害等含义,当表示公文时,常指由专门人员传递的快报、信件等,并不一定是檄文。proclamation本指公文、公告、宣言,含义较为宽泛,但是如果加上war(战争)作为修饰,则和檄文比较接近。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对苏联宣战的檄文就被翻译成。尽管希特勒在该文中一边掩饰自己的罪行,一边用激昂的措词蒙蔽德国人民的眼睛,该文从形式、内容上来说都可以算一篇战斗檄文。文章以德国人民和纳粹分子为对象致辞,希特勒多次以称呼纳粹分子为段落起首句。他首先历数英国攻击小国的种种历史,以及英国号召欧洲各国联合起来抵抗德国的紧迫局势,转而谈到苏联如何背信弃义,强攻芬兰、立陶宛等东欧国家,对德国造成威胁。最后,希特勒号召德国士兵们为“德意志帝国和人民的命运及未来”而战斗,并且希望得到上帝的佑护。希特勒的这番宣言篇幅浩大,言辞激烈,正是一篇檄文。又如1899年菲律宾政府向美宣战时对菲律宾人民所发布的《佩德罗?帕特诺檄文》中指出,美国海外扩张对菲律宾国家和人民的权利造成侵害,因此菲律宾政府决定对美国发起反抗之战,菲律宾站在正义的一边,所以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文章末尾一连用了四个排比句,分别赞菲律宾人民、国家独立、解放军、菲律宾总统万岁。这也是很典型的战斗檄文。由此看来,proclamation指称檄文在英语当中是有来由的。

第六节 小结

文体论是《文心雕龙》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刘勰在《宗经》中不仅对文体进行了粗略的分类,并考镜源流,力图找出各种文体的源头和发展趋势。尽管刘勰将所有文类都归结为五经的做法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但他继承了前代“推远溯流”和“类聚区分”的文体论传统,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历时与共时纵横交叉的文体论体系,这对中国的文体、文类理论研究是很有意义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谈及数种文体,按一些学者的看法,加上骚体一共34大类,78种文体。事实上,《宗经》当中对文类的划分正是整部《文心雕龙》文体论的基础,其中出现的20种文体在后文基本都有提及。比如赋颂歌赞表现在第六(《明诗》)、七(《乐府》)、八(《诠赋》)、九(《颂赞》)篇中,诏策章奏则主要表现在第十九(《诏策》)、二十二(《章表》)、二十三(《奏启》)篇中。因为文体繁多,前后偶尔会出现不一致的情况,正如纪晓岚所评:“(二十四种杂文,)题材各别,总括为难,不得不如此侗敷衍。”再加上刘勰虽然尽量做到前后照应,毕竟《宗经》一篇和后面的篇章之间还有数种文字,难怪译家在翻译时出现前后同一词翻译不一致,或者前后不同词翻译却相同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