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何决便一直陪着我,迎来曙光初现。
等哭完了神清气爽后我才想起,这期间沈佑竟奇迹般地完全没有闹腾,始终安安静静地睡在那儿,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早已酒精中毒暴毙而亡了……
去查看时,见他正面朝内,整个人都蜷缩在杯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虾米般的睡姿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脸色由于酒力散去而显得苍白,因了不舒服而拧着眉毛抿着嘴唇,下巴貌似隐隐有一圈胡茬,摸上去还有些扎手。
我忽然忍不住地想笑:“臭小子长毛了嘿!”
被打扰了美梦的沈佑把头全缩进被子里,又立马钻出来,抽抽鼻子一脸嫌恶。
我见状更是乐呵,戳着他的脑门:“还不是被你自己一身酒气给弄的?熏死活该!”
“臭死了……”他闭着眼睛上下左右闻了闻自己,随即侧过身,顺势一把抱住我的腰,像只大狗似的在我胸前蹭了蹭,懒洋洋地含混着声音:“阔阔姐,洗澡澡。”
“……”
音响店里没有浴室,所以满足不了沈佑洗澡的需求,但洗个漱还是可以的。
我给这位爷挤好牙膏倒好水,又把热毛巾热水都准备好,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晃到水池边,有气无力地靠在那儿哼哼头疼。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刷牙,完了刚想漱口,不防他忽然凑过来,伸出舌头在我唇边的泡沫一舔,咂咂嘴,皱皱眉:“怎么是薄荷味儿啊?我喜欢柠檬的!”
“……你狗啊你!”
他龇龇牙,摆出‘没错我就是狗不服你咬我呀’的无耻架势,让我满腔被冒犯了清白的怒气顷刻之间溃不成军。
“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辛大人,小人要柠檬味的牙膏。”
“……你给老子滚!”
“不嘛不嘛,人家就要嘛~”
“……”
虽然小时候的沈佑经常跟我撒娇耍赖,但现如今面对这位已然是一米八十几的大老爷们,拧麻花似的狂扭小蛮腰,我实在是招架不能。
一路败退,恰见出去买早点的何决进门,我连忙抱头鼠窜躲到他背后:“BOSS救命!”
“这么早就醒了?”何决看看千娇百媚之态收敛不及而导致面容有些扭曲的娇羞汉子,笑了一声:“到底是年轻啊,宿醉完全没影响。”
沈佑迅速调整出道貌岸然的官方表情:“请问你是?”
我介绍:“我老板,也是收留你的恩人。”
他肃穆着伸出手:“幸会幸会。”
何决愣了一下,忍笑与其握了握:“彼此彼此。”然后转而对我说了句:“你弟弟还挺有意思的。”
我谦虚:“见笑见笑。”
沈佑怒:“什么弟弟?我是她的班主任!”
何决又是一愣,恍然:“原来乱伦指的是这个……”再冲我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我感动:“万岁万岁。”
沈佑更怒,何决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一个袋子交给我:“买早饭时遇到你的室友夏燕,说你生病住院了,托我代为探望一下。”
我对这句话里的诡异逻辑认真思考了半分钟,无解:“她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为什么要托你?”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昨晚有人打电话到寝室找你,于是提起。至于第二个问题……”
何决但笑不语,我则醍醐灌顶。
夏燕向来认定,我成天对着一个又高又帅又成熟又无不良嗜好的极品男人不动春心,完全不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简直就是泯灭人性,故而总是恨不能敲开我的榆木脑袋把她自己的猥琐想法装进去,然后化身为狼飞身扑倒吃干抹净……
我使劲干咳:“这个……抽风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别当真别当真哈!”
何决笑着将包子油条什么的摆上桌:“放心,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这么多,误会不了。”
被无视已久的沈佑忽地凉凉一哼:“性别都不是距离了,年龄算什么?”
我正被没封口的袋子里,那些堂而皇之招摇过市的内衣裤震得面红耳赤,随口回敬:“所以,你昨天才哭着喊着让BOSS品尝你吗?”
沈佑一愣,冲着一脸淡定的何决眨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摸了摸被那一撞后略有些肿起的嘴角,无所谓地耸耸肩:“尝就尝呗,好歹也温柔些嘛!”
何决抚额:“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无暇理会这满满的基情,只琢磨着,昨天会是谁打电话找我呢?
边想边下意识掏出手机,打开,竟有七个未接来电。
晚上八点一个,凌晨十二点半六个。
名字都是,林木森。
按照以往多次班级聚会的经验,晚上八点多正是弟兄们喝得高兴的时候,酒劲未上,神智仍在。那会儿找我,应是代表广大同学对我违和的玉体予以慰问。
而午夜前后,则该趴下的趴下,该发疯的发疯,该住院的住院……总之一切行为都已脱离了理智的控制,且酒醒后对该段的记忆基本空白。
这种状况下,林木森为什么要找我,还找得这么急?
我琢磨来分析去,手指头一哆嗦,直接按了回拨,那边响了一声便被接起,我也只好强装镇定:“喂,是我。昨天手机静音了,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
“原来是这样啊……”林木森的声音微微有些哑,不过听上去很清醒还带着点惫懒,少了些许惯有的清冷:“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还好吧?”
鉴于沈佑编造的理由实在尴尬,我只好随便支吾着应付。
“还在医院吗?”
“没,已经回来了。”
“那就好。”
我犹豫着期期艾艾:“那个……你后来又找我是……”
林木森默了一下。
我便飞速着自问自答:“大概是你不小心按错键了吧?”
“嗯……”林木森又默了片刻,方淡淡开口:“今天,你会来送我么?”
我深吸一口气,立军令状般的掷地有声:“会!”
他顿了一顿,话语里像是带了丝丝笑意:“到时见。”
“好。”
刚挂下电话,便被沈佑拎去餐桌边。
我二话不说埋头苦吃,何决掰开肉包子将馅喂给何抱抱:“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不用,把车借我就行。”沈佑有样学样,自己吃皮把肉馅放到我的粥碗里:“对继承衣钵的弟子,为师自当鞍前马后的效劳。”
吃得欢快的大白狗,冲我露出同类见同类的笑容。
我:“……”
何决看着我们这对‘狗师徒’乐了半天,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对了,你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驾照啊?”
沈佑对此表现出不屑一顾的嚣张:“撞坏了你的车,大不了欠债肉偿好啦!”
见何决下意识看向我,他便拍桌子大嚷:“是我,是我!看这里,看这里!”
何决再度抚额:“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顿饭,吃得人狗皆欢。
我很庆幸在这样的时候,身边有又憨又萌的狗狗,有愿意听我唠叨可以给我建议的何决。当然,还有一个撒娇放赖全无压力,搞二搅基全无下限的沈佑,沈老师……
为了偶尔进货更为了能带大萨摩出游,何决的座驾是一部商务车,虽然速度比不上跑车,但从店里出发去机场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碰到不走寻常路的沈佑,靠谱什么的就浮云了。
先是带我去他的住处沐浴,又带我去美容店做头发化妆,最后带我去服装店从头到脚换了身行头。
我抗争,沈佑便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你就打算让他永远记住你这幅鬼样子吗?”
作为一个纯工科,且生活环境无比阳刚的女大学生,我对穿着打扮向来不是太上心,所以也对所谓的‘鬼样子’没什么自知。被沈佑这么一说,我顿生惴惴然之感,继而言听计从。
一通折腾后,我还没来得及对着镜子里长发垂肩短裙及膝,脚踩皮靴身批风衣的日韩系甜美风伪萝莉自恋一把,便在沈佑那堪比F1的飙车速度里魂飞魄散。
“你慢点儿!”
“来不及了!”
“红灯!”
“反正罚单是你老板去交!”
“小心人小心狗小心苍蝇……”
“再啰嗦就让你在车顶倒立!”
“靠啊!你个死小受是有多想对BOSS肉偿啊啊啊……”
“……”
等到了机场,我所有的离愁别绪早已是硝烟散尽。
飞奔至候机大厅,一眼便见被同学们簇拥着的林木森,穿着白色的外套,正如寒风中傲然而立的挺拔白杨。
不知是谁先看到的我,就听几声‘班长来了!’,孟爽冲过来一把将我扯到人群中:“操!你再不来,我们老林都快成望妻石了!”
这个笑话很冷,可是大家都很捧场地疯狂大笑。
这帮家伙昨晚应是疯了整整一宿,一个个黑着眼圈,红着眼眶,却也咧着嘴,露着牙。
大学四年中,这是我们所面临的第一场离别,我们都还没有习惯,我们其实都很难过。
广播里在催促登机,林木森开始和每个人拥抱,道别。彼此拍打着肩背,说着‘保重’‘常联系’‘别忘了哥们儿’之类的话。
到了最后,终于只剩我一个。
林木森在离我一步处站定,微微歪着头,静静看着我。旋即渐弯了眉眼,在唇角勾出一抹炫目的笑,对我缓缓张开双臂,轻轻道:“来美女,抱一个!”
我上前,投入他的怀抱,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记住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
他的臂膀收紧,用了很大的力度,温热的气息透过我的头发在我的耳廓萦绕。
“林木森……”
“嗯?”
“我舍不得你。”
“我也是。”
“林木森……”
“嗯?”
“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也是。”
“林木森……”
“嗯?”
我嗫嚅:“我……我会好好的。”
他轻笑:“我也是。”
飞机轰鸣,载着林木森直冲云霄。
我始终没有哭,也许因为之前已经哭爽了发泄完了,也许因为何决的一番话让我知道该如何坚强面对。也许只是因为,沈佑的那句:“睫毛膏不防水,弄花了就丑死了!”
其实最后我想说的是:“林木森,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可能回答:“我也是。”
就像我永远也无法知道,凌晨时分他找我,是否只是错按了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