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木森后,我跟同学们一起乘大巴返回市区,然后独自跑了些地方,完成手头上现有几份兼职的最后交接和结算。
马上要开始准备毕业设计,下学期又要找实习单位加找工作,没那么多的时间再放在打工上。
况且,坚持的理由也已经没有了。
直到天擦黑,才终于搞定一切,踏入校门的那一刻,我真是浑身脑袋的绵软无力,由内而外的空空如也。
拖着步子爬到食堂,刚想去长得黯然表情销魂的大师傅那儿打份‘黯然销魂饭’来祭祭五脏庙,兜里的手机忽地炸响。
我饿得两眼发绿本不愿搭理,却在随便瞄了一眼屏幕上乱跳的名字后猛地一个激灵,连忙接听,毕恭毕敬:“沈老师,您好啊!”
打从进机场大门起,便被我给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的沈佑冷哼两声:“托你的福,小爷好得很!”
我自知理亏,极尽谄媚:“今晚食堂加餐,您要不要过来吃点儿?我请客!”
“学生过河拆桥,为师衣衫尽湿。总算我这落汤鸡的味道还算不错,自给自足聊以果腹也罢。”
在他阴阳怪气的拽文攻势下,我决定缴械投降:“我错了还不行吗?真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放过你所剩不多的良心吧,越描越黑!”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忏悔,然后命令:“给我打份饭送到昨晚喝酒的地方来,速度!”
“为什么?”
“少废话!”
“得令!”
河边有片小树林,是学生夜半幽会的圣地。不过这会儿天色尚早,野鸳鸯们还在养精蓄锐以待稍后各显神通大展拳脚。
月照影婆娑,风吹叶儿响,此时的林间倒显出几分难得宁静来。
我按照指示赶到的时候,只见沈佑正靠着一株老槐树,背着手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我,一脸的哀怨……
“你怎么了?”
“饿。”
“……那干嘛不自己去找东西吃?”
“累。”
“……你这是跑哪儿疯去了啊?”我把饭盒递过去,却被沈佑怒目而视,不免莫名其妙,但还是秉着‘饱汉不和饿汉吵’的原则换了话题:“BOSS的车还了?”
他顾着往嘴巴里塞食物没空理我,只点了一下头。
“什么时候还的?”
“刚……”
“你开着他的车在外面疯玩了一天?也太不见外了吧……”还没说完,就见叼着包子的沈佑面目狰狞地瞪着我,堪称目眦欲裂。我背脊一凉,只好放缓语气安抚:“没事没事,反正都是熟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心别噎着……”
他却毫不领情,一边将我怒视一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摔进我怀里。
打开一看,居然全是违规的或是超时的停车罚单。
我虎躯一震,随即又长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慈母对逆子的宽容微笑:“没事没事,你玩得开心就行。”
“玩你个头!”沈佑却忽然狂化,捶胸顿足咽下包子残骸后开始咆哮:“你去的都是什么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啊?七拐八绕不说,还到处都不让停车。为了不跟丢你,这一整天我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我容易嘛我!”
“跟着我?为什么?”
“还不是怕你失魂落魄的被撞死在大马路上没人收尸!”
我木愣愣呆了半晌,然后踮起脚,伸手拍了一下炸毛家伙的脑袋,哑着嗓子开玩笑:“这么关心我啊,真不枉姐姐当年疼你一场。”
沈佑犹自愤然,偏首躲开,反手想抓我的辫子却揪了个空,皱皱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截做实验剩下的细电线,将我扳过,为我拢起长发:“披头散发的是要装女鬼吓人吗?”
“……还不是你让我打扮成这副德性的?”
“那是为了给别人看!”他语气蛮横,声音却蓦地温软,正如他神情看似不耐,动作却极是轻柔:“我就只爱看你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路一晃一晃的样子。”
月下树影斑驳,风吹过,便带着两个紧挨的人影轻轻晃动摇曳,仿似即将飞起,划过逝去时光。
有些事情,我们不用管对方是如何得知,又是何时得知,只要明白,他因为知道所以不问,因为知道所以陪伴,便够了。
我想,这就是儿时的玩伴,少时的朋友。
对于这种关系有个也许用在我们身上不是那么合适的词叫做,青梅竹马。
虽然这个竹马,日后不知会绕着谁的青梅床头,一圈圈地跑……
短暂的静默被沈佑轻声打破:“就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就在本城找份工作呗,专业能对口最好,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你爸爸的公司,真不考虑了?”
“如果考虑,当初也不会选这个专业,跑这么远来读大学。”我按下心中泛起的苦涩,勉强笑了一声:“况且这几年下来,我也已经习惯了老老实实干活,安安稳稳赚钱,自己养自己挺好的。”
沈佑帮我扎好马尾,顺手理了理我的发辫,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不知是针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针对我的话,说了句:“我也觉得挺好的。”
“那你呢?究竟为什么会考到这儿来?我记得你大学的专业,应该是属于什么高科技的范畴来着?”
“这你就不懂了吧,高科技这种东西,掌握个大概就行。国家的真正命脉,还是基础工业。”沈佑非常认真地侃侃而谈:“二战时,小鬼子到了后期兵源匮乏,只好选了一帮学生充军去战场送死,而被留在国内的则大部分都是学工的,这些人最终成为了战后日本迅速崛起的最重要的力量。“
“……你还真是高瞻远瞩啊……”
“那当然!”他得意:“你瞧咱们国家的那些领导人,基本也都是工科出身的!”
我随口说了句:“果然家学渊源,看样子,你是要子承父业在政界一展宏图了?”
他的神色却忽地一僵,垂下眼睫冷冷一声嗤笑:“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明白自己讲错了话,一时却不知该怎样补救。
幸亏沈佑迅速调整了情绪重现欢快,背对着我蹲在那儿神秘兮兮地捣鼓了一阵,然后起身,现出杰作。
饭盒上摆了两个包子,包子上各插了三根闪着幽幽火星的树枝,六道断断续续的黑烟垂死挣扎出了一片鬼气森森……
“来吧!”沈佑严肃地对我伸手邀请:“向过去告别!”
我庄重地上前一步,与他并排而立,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再见了,旧时光!”
祭奠仪式完结,我大笑。
此时月上树梢,光华大盛。
于是我泪眼朦胧间,终于看清在那两个包子的前面,原来还摆着两张小小的一寸证件照。
竟是,我和林木森……
好么!这感情断得,只要不挫骨扬灰就透着那么股子不吉利。
沈佑,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