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哪里来的呢?何处是家乡?祖籍是父辈的家乡,我曾背起行囊,千山万水地跋涉过去,说出一串名字之后,才有一二个老人恍惚忆起我是谁的后代,那情景,于我是深深的悲凉;生我的城市不是家乡,那里没有我的一丝痕迹;养我的山村不是家乡,空有一点记忆,自作多情地在梦里屡屡闪现,曾有机会面对过一次,他们与我都很陌生。贺知章有幸还有“春风不改旧时波”的叹息,而我只能像一叶浮萍,有根有须却形同虚设,随着时间的流水,东飘西荡,处处为家了。
越是无家,越是想家,那种宽泛的家,那种主观意义上的家,到底能说明什么呢?特别是对我,上不去自家家谱的一介妇。然而又如何让我不去追寻呢?当春风又绿江南岸,草长莺飞,杜鹃啼血时,便有一种叫乡愁的东西耿耿于怀,缠绵绯恻,难怪人们要叶落归根,要发出走遍天下路,还是家乡好的慨叹。其实,这只是天涯游子的一厢情愿,家乡对你又如何呢?怕是你对她情怀的十分之一也不到,如果你是名人,那又当别论。
而我是那无需假设,实实在在的一个妇人,所以我的窗外只有无休无止的冷雨,我的小舟飘摇在漫漫风雨中,靠不了岸。我的故乡没有大树,我的心舟没有缆绳,我就只能那么静静地坐着,听雨,听窗外冷冷的雨,和着脉搏,一下一下,铿然有声。
那不是“润如酥”的“天街小雨”么?滋生一派“近却无”的遥遥草色。有草色便有春天,有春天便有希望。我的春天早已老去,绿树成荫,绿肥红瘦,我的窗外没有芭蕉,我一生也无法品味雨打芭蕉的古典韵味,这也许是一种遗憾。但是,谁又能一生无憾呢?”出师未捷身先死”,是诸葛亮的遗憾,“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是李煜的遗憾,“绿叶成荫子满枝”是杜牧的遗憾,而小杜遗憾时,可以游山,可以沽酒,可以在魂欲断未断之时遇牧童遥指杏花村。那么,我就只能坐在粗糙的屋里听雨了。
粗糙的门窗,粗糙的四壁,粗糙的屋顶。只有此刻的心灵是细腻的,只有此刻的心情是细腻的。想山,想海,想明日早晨那轮喷薄而出的朝阳,如何将我潮湿的心房照射得豪情激荡。忽然有一种近在咫尺的声音闯入耳鼓,“滴嗒……滴嗒……”很规则,很有节奏,也很有感情,难道真是黎明太阳的波光,冲破层层黑暗,登门造访?由不得我不侧耳倾听,由不得我不四处寻找,我要感谢这相知相许的生灵,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穿越时空遂道,扬起一路风尘,来到我的室内,我的耳畔,抚慰我寂寂的心灵,与我共守一方千年的空旷,也许我会置酒一杯,与其对酌……终于,我发现白白的屋顶湿了一大块,有水珠三四滴悬挂在其上,轮流着掉下来,铿锵悦耳,丁咚有致,此时,我真宁愿它是古时的漏声。放一脸盆,仅且听作漏声吧,与窗外雨声一唱一和,内外呼应,给此时平添了几许意境,给我寂寂的心注入了亘古的乐声。“渭城朝雨邑轻尘”,此时是夜雨,是下了大半夜的雨,轻尘早已溶入泥沙逐水长流了。尽管现在看不见柳色,但我知道,那柳色是青翠欲滴、鲜嫩无比的。古人尚且有这样的胸怀,而我未度阳关,这雨也并非阳关。况且,这雨无论下得时间多么长,下得多么大,在雨的那一边,在夜的尽头,总会有一轮朝阳时刻在为黎明做着初升的准备,那么,我何妨不去把夜读成一把琴,把雨听成一首歌呢我非常佩服您的勇敢、顽强,更钦佩您的敏捷、机警。您那种当机立断,勇往直前的大将风度,对一个追求事业的人来说,是多么可贵啊有家的感觉人到了一定年龄,都要从父母的家中分离出来,组成自己的家,所以就有了一句古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婚”一“嫁”,便构成了社会的一个新细胞,一个“家”。
我是从父母的家中分离比较早,而成家比较晚的那种。那时,我住在单位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我把宿舍为“家”。每次回到父母家中,我就惦记着我的“家”,“家”中来来往往,朋友不断,丝毫也不冷清。用一句古诗来形容,“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每逢节假日,临回家之时,朋友就嘱咐,不要在家待得太久了,早些回来。回来之后,自然又是一番“花天酒地”,“百家争鸣”。那时的感觉真好,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的,不必成家。
姐姐结婚以后,我曾见过她炒菜时,旁边放着一本菜谱,看几跟,做一做,那份虚心上进和手忙脚乱让我很不忍。因为姐姐是个书迷,又是学理的,平时给人一种超然物外的印象。我问姐姐,人不结婚不行吗?姐姐沉吟了一会儿说,长大了,父母的爱远远不能满足了。这又让我惊诧,学理的姐姐竟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来,姐姐曾经是连李白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的。
那时,我还没有爱过。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家,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个妇人。
最初的家是我的单身宿舍,贴个大红“喜”字,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家了。很简陋,但是可以过得去。因为一应用具从前都有,再加上同事和朋友们帮忙添置的,满够用。
当我和丈夫几经辗转,又回到原地时,租了间房子,就比较艰苦了。所有的家当,只是一对廉价出售的皮箱和一只同学送来的小酒柜。朋友去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说,我是家徒四壁。朋友很刻薄,说,四壁也不是你的。把我那点可怜的虚荣一下子逼得山穷水尽。然而朋友不知道,当我下班回家,还没走到门口,见到不满三岁的女儿从家里跑出来惊喜地说:我出来晒晒太阳,就看见妈妈回来了。此时,她的爸爸就跟在她的身后,我们相视而笑。那份欣慰,那份感动,是任何时候,任何事物,都取代不了我做为一个母亲的幸福和自豪。
成了妇人,我也改变了许多,不再笑不露齿,不再柔声细气,每天在家庭、单位、幼儿园之间疲于奔命。粗声大嗓地吆三喝四,催促两遍,丈夫和孩子还无动于衷,你没法不急。再不急,上班就要迟到了。见到女儿自作聪明的恶作剧也会乐得哈哈大笑。与卖菜的、卖米的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算计着手里的钱还够花几天。那种视钱如粪土,把肆意挥霍看成是潇洒大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有一位高中生朋友说我不愿意看到现在的你,你不该结婚。我说为什么?”太俗气了!”那位朋友就像当初的我,但是我无法跟她解释,就像当初,姐姐只扔给我-句让我震惊的话,就去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有一些事情是无法说清楚的,自然发展的必然规律,任谁也无法抗拒,就看你怎样把握它。如今,那位高中生已经长大,到了父母的爱不能满足的年龄了。有人在为她张罗着介绍男朋友。
台湾女作家三毛曾经说过:“本可以一辈子光棍下去,人的环境和追求并不只有一条狭路,怎么活都是一场人生。”可她最终还是和荷西结婚了,而且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这从她的作品中可以读到。荷西死后,尽管她又坚持了几年,终于没有坚持一生,结束了自己正当盛年的生命。我们只能惋惜,只能感叹,再也读不到她的好文章了。
前些日子,从一个应酬的酒会回到家中,很疲惫。进门的一刹那,一种亲切,一种温馨油然而生。那是下午三点多钟,丈夫没有下班,孩子没有放学,只我一人待在家里,丝毫不感到孤独,可以坐,可以躺,可以很放松地把自己置于沙发上,随便什么姿势,只要我感觉到舒适。这就是家,这就是属于自己的家。那光洁的地面,那整齐的书籍,那散乱的课桌,是夫妻与孩子三人共同营造的氛围,这种氛围让人宁静,让人平和,让人遇世事污浊而不染,处人情炎凉而不惊。这是人生避风的港湾,是长途跋涉之后永久的驿站,也是我们做人的一股底气。有了这股底气,我们还有什么越不过去的高山,涉不过去的大河呢?还有什么样的沟沟坎坎不能面对呢柴泽民先生关于家的话题,有一段话说得非常好,引用在这里,权且当做这篇文章的结尾吧。
“家,它是落日尽头的一幢小屋,屋里,有通红的炉火,有飘香的饭菜,有干净的被褥,有一个用稚嫩、甜甜的声音唤你‘爸爸’的女孩,有一个爱你的妻子,她不因你的显赫而特别恭维你,也不因你的落魄而歧视你。在她面前,你永远可以得到一种保证:哪怕是全世界都沦陷了,这里仍有一个孤岛供你栖身。”
有家多好高山上的人总比平原上的人先看到喷薄的朝阳,您高瞻远瞩,颇有大将风度,在商海泛舟,勇气可嘉父亲,再打我一次屁股昨日酒席间,几个都做了父亲的朋友聊得海阔天空。不知不觉中话题扯到了揍儿子屁股的事,自然都有一番慨叹;又各自谈起了被父亲揍屁股的经历,又都有一份同感。在谈到父爱的时候,几乎都动了真情,有的竟流了泪。罗中立的《父亲》让我感动过百次,我敢肯定的是,罗中立作《父亲》时,定是在三十岁之后。我敢言,在三十岁之前,在娶妻生子之前,儿子是很难真正懂得父爱的,一旦懂得,你已有些老,但那是惟一的,我深深地记得那次被父亲打屁股的经历。
当我满八岁被父亲牵着送到学校的时候,我玩兴正浓,野性正浓,难堪学校的约束,几天之后就耐不住了,约了几个伙伴偷偷地从学校溜出,旧业重躁,到村外捉鱼、采野果、掏生长在芦苇丛中的一种鸟的蛋以及其他各种把戏。每当下午太阳还有一竿子高的时候,我们相约拍去身上的泥土,寻回丢弃的书包,俨然一个放学的学生似的,各自返回家中。
就这样约有一个月,我们乐此不疲,更乐不思学。有一天,我照例从村外背着书包“放学”回家,这是华东平原的十月,夕阳照在身上好暖好暖,我满身的汗还未消尽,心里盘算着一个更快乐的明天。父亲就站在大门口,背着手。我喊了声“爹”,就想跨进门去。不料父亲一把抓住了我,他的另一只手从背后抽出来,手里攥着一把笤帚。我立时感到大事不好,想挣脱,但为时已晚,父亲的左手紧紧扣住我的左手腕,右手挥起那把打帚,狠狠地抽在我的屁股上。我疼得嚎叫起来,想挣脱,但不能,我只能像一头拉磨的毛驴儿转着圈。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嚎叫累了,屁股也麻木了,眼泪也流干了,只隐约记得那把笤帚柄上的麻绳已松开,条帚柄已散了架,我不知是何时被围观的邻居和告我状的老师拉开。我的老师是我的本家,在父亲揍我之前,他已坐在我们家里了。
那时我的家乡古风犹存。学生因学习之事被老师打了板子或被父亲打了屁股,乃天经地义,不值得大惊小怪。因而我被打时间这么长邻居们才姗姗上前劝阻,也在情理之中了。
不知是惧于父亲的责打还是对于知识的开蒙,我竟没再逃学。一直到初中毕业,父亲都以我优异的学习成绩而自豪。
这是我一生中惟一一次被父亲责打,现在想来倍感亲切。如今我亦为人父,我的父亲逝去也已十多年,我真想再能有一次机会,被父亲打一次屁股,再去体味、咀嚼父亲巴掌中的挚爱,那该多好鸟儿有高飞的心,你有崇高的目标;鸟儿有强健的翅膀,你有毅力和意志的双翅。飞吧寻找莱蒙托夫大概在十多年前,即我独自一人从山东初到吉林的时候,心情灰暗而杂乱,时有一种“故乡知何处,漫漫天涯路”的伤感。那是在大学里,在一本杂志或者是在其他什么读物上读到了来蒙托夫的那首著名的《帆》,其中的几句正契合了我当时的心情,因此便把它抄了下来。
在大海淡蓝色的云雾里有一只帆儿闪着白光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它抛却了什么在那可爱的故乡特别是后几句,时时成了我流浪途中没有答案的自问。
十年弹指一挥,我终于也停下了浪迹的脚步,在这个美丽的小城扎了根,生活按部就班,曾经的一切似乎都忘却了。
在年初的某一天,我静坐在书房里,那种怀旧情绪忽被一张旧照片牵出了头,涨潮一般涌上来。那首诗的意境忽而闪过,恰如一段逝去已久的恋情重现,但具体的诗句已殉于记忆之中。我一跃而起,满屋子里寻找莱蒙托夫的诗句。在笔记本上,在书的扉页上。只隐约记得我剪了下来并且还抄在了某处,但没有找到。心情怅然。又到办公室里寻找,依旧怅然。第二日,我用了一个晚上将曾经翻捡过的重觅一遍,以补寻找时可能的遗漏,我祈求着一份意外的惊喜。
仍然没有。
几日里时时想起,时时感伤,时时心痛。拿起笔,想试图回忆起诗句,但不能够。我有了想哭的冲动。
在双休日的一天里,我怀着一丝希望拂去旧年灰尘,在八十年代的杂志堆里终于找到了它重读,重录,却没有了激动,明明就是它,但感觉并不是。何以如此我扎根小城已十多年,已有了家,有了儿子。所谓故乡,已上升为一种理念,上升到故乡之外,感情之上。今日的莱蒙托夫,已非昨日的莱蒙托夫;昨日的帆,只承载昨日的风尘。而今天,我曾经的异乡,已真真成为儿子的家乡。
字典里有三个重要的词:意志、工作、等待,愿你在这三块牢固的基石上建立起你成功的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