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审视
这悠闲的老爷子,忽然我想纵声大笑,但不惊醒他最好。我知道有个好梦很不容易,怎么忍心使他丢失这份偏得呢?在这明媚的下午,我也要认认真真寻梦,寻那快慰的温柔。淡淡的风使我衣袂轻摇,使我情思飞逸,使我乐而忘返。而我的不返,是有别于“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的耽于盛情,亦有别于“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避案牍劳形,更有别于“君问归期未有期”的旅途之羁。我只为高高蓝天,一棵透明碧绿的树,或者,只为雨后初晴,一次随心所欲的散步。总之,我快乐。如渠中流水,舒缓而不急躁,如墟里炊烟淡而不过浓。在无声之中,色彩之外,在一切可以形容快乐的风景线条里。我的快乐像无须为觅食苦恼的紫燕,快乐得轻轻悠悠,容容易易,就这样漫步,就这样顾盼,就这样沉默。
风儿如此轻轻轻轻拂我的衣袂,我的衣袂如此轻轻轻轻舒展开合,对了,只为这多情的风,我也该好好活着,从失意的时刻味出坚强,味出人生中无所不在的意义来。
走出阴暗的小屋,来到溢发馨香的阳光下,作一次惬意的沐浴,一次自由的欣赏。
已近褪色的酒旗,清风中自在地招摇,以袂裤子弟的姿态,细细品尝如草莓般殷红的太阳。燕子带一身雨痕,飞出檐下畏缩的巢,婉转而歌,却藏不住轻快的欣喜。木椅上打瞌睡的门房,皱纹里的阳光汇成一纹纹金色的涟漪,悠悠荡来,荡来……渐渐有了涛声,有了神秘的节奏。
文学把生活写成一部书,美术家把生活画成一幅画,音乐家把生活谱成一首歌,您呵可敬的的会计师,却把生活的全部感情献给了成串成串的阿拉伯数字……走进暮色冬夜,是寒而静的世界。
雪冷静地卧在路旁,使一条狭窄蜿蜒的小巷一去不知所终。几颗隐秘的寒星盯倦了月光,在冗长的静默中沉沉睡去。睡去时,天地便陡然间寥阔了,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拥挤不堪的烦恼和幸福。
坐在飘满清寒的书房,阅读哪一本哲学书籍更为适宜呢?但无论悲观主义,甚或尼采超人的狂热头脑,都将在这寒寂的子夜得到冷却。
此时面对的人生,不会是庄周的嬉笑戏谑,不会是徐文长手舞足蹈的癫狂,更不会是佛家超凡脱俗的绝情无义。此时的人生是太严肃了。它沉默着,看你收敛笑容或停止抽泣并庄重地抬起头,以一种不可回避的清醒与它对视。
于是,你便从它的眼里,看到了一个脚印,一道车辙,一片蓝天,真实得不容一丝虚假,严谨得不容一毫疏忽。更重要的是,你更看到一树红得灼人的梅花。它如墨的枝干在尽力伸张,它如火的花瓣在深沉地烧灼。一副不屈于冷又不讨好热的态度,一股遗世独立而引渡春风的正气,一方出俗而又人世的境界,一腔充斥天地而又茫茫无边的沉吟。它不掩饰自身的孤立无朋,也不掩饰身后的斑驳暗影。却正是它孤独的命运才使智者欲来拜谒,正是它阴影的点缀才使自身千万倍美丽了。
此时,我明白:走进暮色,并不意味我已背叛了光明,我所以又走在月下,只是为迎接海上的黎明摇宕而来。
许多的失败,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够而在于缺乏勇气。您敢于冲破世俗的羁绊,有足够的勇气和胆识,更有过人的智慧,您一定能获得成功无根之贝千帆掩映。千帆掩映的时刻有你么?春去匆匆,秋来匆匆,时光流,一年草色都入了风雨。不再奢谈人生,人生何其大也,岂是旦夕祸福悲欢离合所能形容?曾借着少年意气,独上高楼,欲以紫墨长毫抒写些宇宙间的雄伟画卷,却把一腔锐气于厚硬的日子中销磨了,留了满身颓唐的屑末,不复可笑,更有可悲人怀。
今夜,把玩你自远方寄来的贝壳,试想这贝壳乃是一轮凝固的漩涡,所有呐喊曾被这时光之耳的螺旋隧道尽悉收入而不复逃出,心底未免凛然一惧,仿佛双腿亦在其中。
远方潮头踏浪的你,是否听到故乡亦有商业之流缓缓入市之声?市声漠漠复滔滔,令人难耐凭栏的寂寞。何时也放舸一行,以仿君仪?乱世出英雄,如果真是乱世,你当不愧此名。
静坐蓝光幽明的茶座或歌声舞影的酒吧,你不再诗意,一尊富贾的姿态湮没昔日的儒雅。雅又怎样?你当如是说。但我能在你的漠然中窥见些许惆怅。当然,金钱无罪,你亦无罪,但泱泱古国光焕千年的文字竟跃入广告牌中倚门卖笑,唐风宋韵孔孟老庄一概尘封如蜡,五岳之巅不再豪情满怀而是狼藉满地的啤酒罐与餐巾纸,又当如何解释,你能说得清么还记得你执意给一本要结集出版的书寄去仅有的薪水么?还记得收到这本书时,你是如何苦笑如何叹息的么?你说:“人们并不十分需要这本装祯淡雅的诗集,他们最需要的莫过于民食民服货币流通及少许的精神刺激……”
不说这些罢,说了好多,也不过是自言自语,时光之耳木然,只能听之任之最终不了了之。世事大都不会有结果,正如罗兰所说:“人最需要的只是一种过程。”有时觉得所谓生命,不过是荒原残照中一只愈飞愈远终于淡无踪迹的寒鸦,其问与任何文化并无关联。
但你毕竟走了,对我而言,也算一种结果罢。我觉得有一点,我做得十分理智,就是我并不曾阻拦你的走,也从未想要叫你回来。人太多情,以为世间必有一方土地是深深烙上了他的姓氏的,所以念念不忘落叶归根,纵使远在天涯也要对此一拜再拜。其实这里早已遗忘了他曾留下了痕迹,而不过是他自己铭刻在心罢了。人事沧桑,时光与人同生同灭,儿童相见不相识,相识只有门前水,你就走吧,远远的,走!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乡你的土地,哪里就有你一颗壮心一颗爱心。
如果今生有缘,在我扁舟冲上浪尖的时刻,我会向你招手。而我的招手,不是招魂,我不会迂腐高唱魂兮归来,你的志在四方魂在四方,不是星夜对酌的追忆所能挽留。我希望我们的离别是永恒,忆念故国故人故土,就如风筝尾后一根永抓不放的老弦,你无法担负厚重情思而渡千山万水,你只有毅然断之,轻身于龙的世界鹤的家乡,在那片行流水的岁月,无非升腾或沉沦,形同日月。
暮色已深,吴钩又起,你又该西装革履,倚在豪华车里点燃久违的交易,那抹惆怅便即时闪灭。当然,雅又怎样,俗又何妨?虽你在喝完鸡尾酒吃尽烤牛排之后,尚能在牙缝里剔出一首小令,但你不复沉醉,只冷冷地再打一个李白曾经打过的嗝。
今夜,捧着这枚精致的贝,遥想你整日饱听的涛声,竟然有所欣羡。此地无涛声,无千帆掩映,这里只是一片潮汹涌的陆地,在北中国的鸡耳深处针叶林里,听不见大海的惊涛拍岸,听不见你半潇洒半自嘲的调侃,听不见你的股票与价格的的切磋声,这里是一片深厚的土地。人如庄稼,种于斯,长于斯,丰年肥硕,荒年纤瘦。无论丰年荒年,总有果实高悬,无论良种劣种,总有内容摘取,如此爱过的一场恨过的一场哭的一场笑的一场。总之,来得艰难,去得才有情味。你说是吧。
你是默默无声地潜入海底去探寻宝藏的采珠者。我赞赏你的精神,讴歌你的作风,并预祝你成功经过西湖坐在西湖,我望不见西湖。淅淅沥沥冷冷清清,墨色的夜晚惟风惟雨。就如此亘古不歇地下着,如慈母灯下的针脚,武林广场节日特价时人海的川流,至细至密得来不及看一眼闪电听一声雷。这便是使我魂牵梦萦期期相许了多年的西湖么?怎不见东坡居士潋滟的诗行,苏小小画楼上善招的长袖,只留下这茫茫切切苦苦的雨与街灯共舞,舞成万千盘旋的飞蛇奔涌的泪。
当记忆的阳关在身后訇然关闭,古典之路将注定多风多雨。此身合是诗人未?乘夜乘雨踏踏而来,足蹬黑色皮鞋(不是谢灵运寻诗的芒鞋),身着浅灰雨衣(不是张志和山前默守的蓑衣),提一箱沉沉的工业样品(不是柳宗元舟中独钓的鱼杆),窥探古城,并在古典之侧深深下饵,呵,古典不会料到,在那飘满忧伤的夜晚,将有一个诗情休克的现代渔夫,走进这座无潮地湿的风雨围城。包围及反包围。渗透及反渗透。喧嚣的边缘宁静的边缘,谁能听出是古典还是现代在这里左冲右突高脚杯如风荷般倾覆,大理石楼梯如纵横的阡陌在延伸,微笑着说服探测的目光,精致地切割价格的尺度,我望不见西湖,只感觉泛滥的夏天在蝉声里汗流如注。真想把皮箱(不,应该是一根鱼杆的所有的饵)甩进他们贪婪的手,告诉那些被潜意识几次拉出去痛打的谈判对手说,喏,这些都归你,单把西湖归我。可是不行,老板对我手中的电话暴跳着说不行,你要把风险压到最低限度(哪怕马革裹尸,哪怕血染征袍)。是呵,只要老板亮出否则,如裁判亮出红牌,古典,哪怕是最怡人眼眸沁人心脾的古典,都不过是会客厅里的一轴写意山水,再精再美,也与谈判本身无关。
雨还在下还在下,万指齐动着把岸边的垂柳反复清点,现代式的精明,现代式的高速与耐心。挣扎于淹没之上,我仍旧望不见西湖。连骄横狂放的建筑群也在冷雨的时代纷纷失业,钢筋铁骨唐筋宋骨再也禁不起风雨的揉捏,瘦瘦窄窄如远方的行客。谁能在古典中久驻在美丽中永生?无非过客,纵有千年万年的徘徊千般万般的等待,也终将长叹一声,挥袂而去。那么,到底是不是背叛,是谁背叛了谁?昔日的家仇国恨,爱情与诗情,都水一般去了花一般谢了。王谢堂前万事空。所以那成空的往事就不再重要,现代的额头只相信便捷的交通,深股沪股升降指数,预付金与违约金,还有那日日拔节生长的利润呵利润!因此在塞车的间隙红灯的须臾,望一眼西湖或不望西湖甚至永远相忘于西湖,就无所谓愧疚无所谓抱憾无所谓它的在与不在。
再也没有横排竖写的清明(死去的亲人和消退的文化同样使人黯然销魂),再也没有笛声清越的牧童(而今他们是白领蓝领,干的是策划营销),再也没有牛背遥指的酒旗摇摇(老杜与小杜对坐于酒吧,腹内的洋酒在蒸腾惆怅),故国已荒芜,江南正伤心,干早的雨季龟裂千里,使我只见冷雨却不见西湖。
一片夜和雨的丛林外,风中的微光颤动如睫毛。望不见的西湖真美。可是我该去了,当高效的粗鲁如一剂灵药,使所有思古幽情狂泻而空;当计程车催促的喇叭轰鸣如手,一再嘶咬我久病的耳膜;当色情的蝙蝠如魅,往复盘旋于我石凳的周遭,我想我该去了,穿过古典的风雨,穿过现代的防御与攻克,归去。去哪里呢?是一方不曾泛滥未被淹没的净土,还是一个不曾寻到因而未被珍藏的新所在?也许,这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离开包围和反包围,渗透和反渗透,离开一切冲突的泥潭冲突的漩涡,归去。只有在挥别的绝然中,我才能最终见西湖,望见珍藏在岁月深处的梦。而那一抹闪烁美丽的烟水,也正在调整自身的品级,待游子归来饮。
壮志与热情是您创业的羽翼,自信和坚韧是您成功的阶梯。您有刻苦的精神和坚定的信心,所以才会有今日的成功夜雨如歌夜深了,一切都已睡去。
惟我无眠,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独坐窗前。没有睡意,也没有诗意,更没有千里快哉风纵马驰骋的情怀,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那雨声轻轻地落在屋顶上,落在院中的绿草上,落在我寂寂的心上。我很俗,我只知雨就是雨,想象不出它象征什么意义。这雨滴得我心灵很潮湿,很茫然。
这雨是从盘古开天那一股飓风之后就下起的吧?下了多少年?不眠不倦,无止无歇。我在这里坐了多少年呢?眼前分明是李白斗酒之后的墨迹未干,窗外分明是夏商周的风雨依旧,我就这样坐着,听雨的声音。此刻是深夜,深夜有雨,雨的声音就是夜的声音,淅淅沥沥,把夜淋成一片海,把我的心滴成一只舟。
于是有一叶扁舟载着无眠的灵魂四处游荡,有一盏孤灯陪伴我回溯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