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纪渐长,我越来越明白我和程远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需要爱情,却未必相信爱情。我回到江纯一身边,可是我却不相信他会为了爱情而放弃那些毒品。但是我却必须回来,这样做不但高舒慧放了心,我自己也放了心。
我拿了江纯一吸食的毒品样本,找到韶颜,递给他说道:“你帮我去化验一下都是什么成分。”
韶颜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放进口袋,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是什么,混合了******和大麻的,可以给人制造幻觉,在毒品里算轻度的,因此是可以戒除的。”
我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是我给他的。”韶颜已经猜到我心里所想,笑得讥诮,“你觉得我会蠢得毁掉我手下最会赚钱的艺人?不过是圈子里流行些什么东西,我都知道而已。”
我脸色微和:“既然你都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也该知道去哪里找到相对应的药水。至少要在媒体爆出这件事之前,让江纯一能克制住对毒品的依赖。”
“这点你倒可以放心,他吸食的这些是软性毒品,戒除并不难,关键是去除他的心瘾。”
“我懂。”我点点头,表面镇定自若,可是连我心底里也不确信:爱情真的能去拯救什么吗?
我依旧在忆书的分公司上班,为其开拓市场劳心劳力,但是我把更多的工作交给了孔焕志,我说:“最近我有一些私事要忙,所以公司拜托你了。”孔焕志一向是个话不多的人,因此他得到了我极大的信任。
在那段时间里,我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了江纯一身上,我住在他的别墅里,就像我们年少时,为他洗衣做饭,纵然因为工作关系,他在北京的时间并不多,但我还是极力想为他营造出家的那份感觉。我不知道他在外地的时候有没有碰毒品,但至少在北京,在我的视线里,他一切都很正常。
这一天我们吃完饭在别墅外兜弯的时候,江纯一看着我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而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问我,最近有没有碰那些?”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说道:“我相信你不会碰的。”
江纯一拽着我的手,绕过他的臂弯,他的眼神中却有着层层的暮霭般的忧伤:“其实你根本不信是吧?其实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自己,又能让谁相信呢?”
他眼神中的忧伤触动了我的心弦,我正想说些话来安慰他,却被几道闪亮的光刺到了眼,我本能地伸手去遮眼睛。而江纯一已经迅速将我拉到他的背后,低声对我说道:“是狗仔!你先进去吧。”我还来不及反应,江纯一已经大跨步奔向社区的树丛中,拽出个人来,挥拳道:“快把照片拿出来!”
我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幕,感动、担忧和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我见两人争执得厉害,生怕事情闹大,于是紧步向前,拉住江纯一道:“算了,反正迟早会爆出来的。人家也混口饭吃,你也别太为难人家了。”
我看着那个在黑暗中畏畏缩缩的小记者,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自己,我们也曾经在谋生的路上这样艰难地走过,现在不管怎样,我们都已经不再担忧生存的问题,我拽过江纯一的手,低声道:“算了吧。”
江纯一回身看我,他的眼神有着些许的温暖,或者还有那种感动,大抵我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江纯一说过话,带着可怜的乞求的味道。
江纯一松了手,我们拉着手一起回到别墅。
我们一起来到他的卧室,他按着我的肩看着我,我有些局促——虽然我现在住在了这里,但我们并没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江纯一看着我,半晌才笑了起来:“心悠,你告诉我,现在的你,爱着谁?我、方奕晗,还是程远?”
我压抑着心底的不安,强笑着说道:“我已经选择了不是吗?”
江纯一却缓缓摇头,他的眉宇间有着寂寥:“心悠,你的选择不过是没有选择。如果没有我的故意,也许你和方奕晗已经结婚了。如果不是程远已婚,也许你会选择和他在一起而不是我。你选择我,不过是凭着那过往的一些记忆,你可怜我是不是?”
我沉默着。江纯一其实什么都明白,但是他却选择问我,大抵是他心底还存着一丝希望。我看着江纯一,忽然觉得他那么可怜。我的手抚上他的颊,我说:“江纯一,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感情也不可能像五年前那么单纯。但是江纯一你相信我,我们之间的羁绊和牵连已经太深,那是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
江纯一的泪水顺着我的指缝汩汩而下。
我的心里忽然涌起无数的说不清是怜悯还是爱着的情感,我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告诉他,仿佛也在告诉自己:“江纯一,你不孤独,这个世上你至少有我。”
我和江纯一的这次照片的公布再次甚嚣尘上,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是我早已预料到的,而韶颜更是顺水推舟地利用这一次的事件重新包装江纯一,将他不羁的浪子形象包装成专一的深情男人,也为这几年不断有负面新闻的BLOOM挽回形象。
江纯一远赴韩国拍摄广告的时候,伊妍来江纯一的别墅找到了我。
“看到我很意外吧?”她对我微微一笑。
我的确有些意外,也微微有些窘迫:“我和江纯一是最近才和好的,所以也没告诉你。”
伊妍只是轻笑,她的眼神中分明有着寂寥,感慨道:“我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我冷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伊妍却从包里抽出一份合同,递到我面前:“心悠,这是当初我们签的合同,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是这方面的小白,不过我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头脑,所以我希望你帮我看看。”
“什么意思?”我有些纳闷。
伊妍却说道:“心悠,你记不记得我和江纯一第一次拿到驻唱的工资时,我们一起喝酒的事情?”
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眼神中闪过怅惘。
“我曾说过你是我们中最有出息的,我没说错吧?”她笑着,笑容有种狡黠,犹如初见时那个活泼少女。
我苦笑:“你们两个可是亚洲巨星呢,我怎么和你们比?”
“心悠,你比任何人都明白,风光只是我们的表面,我们不过是公司的廉价劳动力。”
“其实……你们活得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
伊妍不置可否地一笑:“心悠,我来找你,是为了江纯一。江纯一只是因为一时抑郁而去碰了些大麻,这是容易戒除的,而你又回到了他身边,我相信他不会再去碰这些。这是他的合约,你帮他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帮他解约,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养段时间。”
她把合约放在桌子上,将脸埋在那件棕色的风衣里,快步地离开了。
伊妍总是这么来去匆匆。而当很多年后我回想这一切的时候,终于明白,她做的这些,其实始终是为了江纯一。
程远来到北京的时候,是我拿到伊妍和江纯一签的经纪约的第三天。纵然我不是法律出身,却也看得出这份合约的些许问题。正巧程远来了,我便拜托他看能否找到律师界的朋友,帮他们打合约的官司。
程远却只瞥了那合约一眼,便淡淡地说道:“这合约我不用看也知道写的是什么,经纪公司多半如此。”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你还眼看着江纯一一步步走进去?他是你弟弟不是吗?”我有些激动,手摁在台子上责问道。
程远却只平静地说道:“那么多人都知道娱乐圈肮脏,不是也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进去?说到底,不过是你在个人生活和金钱荣耀之间更看中哪一个。如果那个时候我就找人阻止江纯一进这个圈子,你会不会又怪我在阻挠他的梦想?”
程远总是有他的道理,而我也总是会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心悠,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江纯一在选择之前,也是可以权衡利弊的。”他的声音始终平淡。
我却遏制不住我的怒气:“可是他吸毒你知道吗?”
“所以你回到他身边了是吗?”程远忽而笑道,他的瞳孔中有着我无法看清的情绪,“心悠,你太傻了,你以为爱情能改变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沮丧地说道,“但我也想尽力尝试。不仅仅因为我和江纯一以前的感情,也因为,他们曾是我的信仰。”
“你真傻。”程远再次重复了这三个字,我看到他眸子里流露出的某种爱怜的神色,心里陡然一惊,但他的眸子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的灰黑色,让我怀疑刚刚是我一瞬的错觉。程远的脸色却慢慢变得凝重,半晌才问道:“有多严重?”
“他只是沾了点大麻,只要不再触碰是可以戒除的。”我蹙眉道。
程远沉默了半晌,抬头看着我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要怎么处理?”我抬头看着他,额头那深深浅浅的几条抬头纹,大抵也在提醒着我岁月的变迁。
“你不信我?”程远似预料到了什么,却只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苦笑,有些信任,一旦破裂,似就很难弥合了。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程远半晌才说道:“我会动用媒体的关系去暂时封锁这条消息,希望在这段时间你可以让他们戒除,至少在这个敏感时刻不要触碰。”
“这根本就治标不治本,如果他们还在现在的娱乐公司,迟早还是会走上这条路的。”我坚决地说道。
程远看着我,扬起嘴角,他的笑容有着苦涩的味道:“心悠,你在商场也算打滚过了,你觉得,这个世界有绝对的白吗?娱乐圈就是个更为集中的商场,这个娱乐公司不好,难道其他的就会好吗?说到底,如果他们不懂得对这个社会的规则妥协,他们就只有自我毁灭。”
“可是我却希望铸一个城堡,让他们在城堡里面,不用接触这个世界的黑。”我越发坚定地说道。
程远却岔开了话题:“来了这么多次北京,我都没有好好逛过,今天你陪我好好逛逛怎么样?”
纵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我还是陪着程远在北京城里兜着。我一直固执地觉得北京的内三环才真正是北京,那浓浓的北京味儿才让人觉得舒坦。
我们一块儿吃着鸡蛋煎饼,我们一块儿玩着风车,我们跑到圆明园,对着那一片历史的荒凉放声大叫,仿佛还能听到历史的回音。
我从没有看过程远那样放肆的笑容,在我印象里他总是冷静自持的,连笑都带着事先规划好的味道,但是这天他却笑得如同个孩子,连那些法令纹都带着童趣的味道。
我手里转着风车,却透过风车的空隙去偷看程远的笑靥。我跟他并肩走着的时候说道:“程远,你是不是为了弥补上次的事,才特地陪我玩这么一遭?”
程远却吹着风车笑嘻嘻地说道:“我亏欠过那么多女人,可没那么多时间一一去弥补歉意。我只是突然想出来走走了,就这样而已。”
“程远,你说一个人到底能爱几次呢?”
程远却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活到三十几岁,女人多了去了,不过妻子就舒慧一个,所以,我应该最爱舒慧吧。”
“你也许说得对,”我长叹一口气,“我们总会经历很多人、很多事,可是最让我们眷恋的,却永远是属于年少时的爱恋。所以,程远,尽管你有那么多女人,可是你却最爱舒慧姐;而我和江纯一,大概也是分不开的。”
程远侧过脸去,他的眸子里又闪着那种我看不懂的情绪,然后说道:“你放心吧,这件事上,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的。”
我送走程远后,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别墅。
江纯一坐在窗台上,看到我就跳了下去,他的脸上带着年少时那样灿烂的笑容,却带着孩子气的撒娇:“你去哪儿了啊?打你手机也不接,公司也说你不在,我以为你又要离开我呢!”
我隐瞒了我去见程远的事,只牵着他的手进屋,然后对他说道:“江纯一,我问你,你愿意舍弃你现在的一切,去换你和伊妍的自由吗?”
江纯一看着我笑了笑:“你知道我对那些根本就不在乎。我买这些房子,不过是因为当时钱突然来得太容易,我不知道该怎么花,所以干脆就去买房子了而已。谁知道这两年房产升值会那么快,这对我不过是意外而已。”
“如果我要你卖了这些房子去付合同的违约金呢?”我盯着江纯一,注意着他眸子里的任何一丝变化。
而江纯一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房产证都在楼上的保险箱里,过会儿我给你钥匙,你自己去拿。你说我要不要立份公证,我的任何事宜都委托你打理呢?”
我忍不住笑着打了他一下:“你不怕我卖了你吗?”
“如果连你都不信,我还能相信谁呢?”江纯一握着我的手说道,“你和伊妍,是我最重要的两个人。而这些财产,对我来说都不过是身外物而已。”
对于江纯一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我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动。我觉得自己渐渐习惯了这样和江纯一在一起的生活,虽然我们都不再年少,但是那份信任却没有随着岁月的冲刷而减少。
因为工作的事,我回了一趟上海,本不想和程远有私下的见面,却仍被他一个电话改变。
“我爸想见见你。”程远那边的电话似乎信号不好,我只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语句,“他想见见江纯一的女朋友。我过会儿去接你。”
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程远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就把电话挂断了。十分钟后,我看到他的车子停在了我家楼下。
“我今晚去不了,我和人约好了。”我本能地抗拒着和他和江纯一的父亲见面,何况有着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我站在程远楼下,义正词严地说道。
“是多重要的聚会?”程远的脸庞大半部分融在黑暗中,他的嘴角却带着我熟悉的略带讥诮的笑意,“你不是想让江纯一和伊妍顺利离开他们现在的签约公司?我爸和他们的大老板算是有交情的,我觉得你拜托我不如拜托他好。”
“那么你拜托他不就好了……他是你爸爸,何况江纯一也是他儿子……”我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素昧谋面,但是却从不同侧面知道了他的故事的老人有些恐惧。
程远钻出车子,看着我微微冷笑:“你以为我跟他说什么比较好?江纯一吸毒,还是我的能力不够帮他?我告诉你,他根本不会因为怜悯而去帮助我们,而只会谴责我和江纯一的软弱和无能而已!”
我吓得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毕竟是你们的父亲,难道会这样无情吗?”
“也许他看到你态度会柔和些,”程远嘴角笑意的涟漪扩得更大,却带着更深的讽刺含义,“他总是以为自己没老,看到年轻漂亮的小姐也许心情会好点。”
我只能坐上了他的车子。
于是,我算是第一次正式去了江纯一和程远的家。这是极为豪华的别墅,在上海也算中心区域,可以想象其价值不菲。他们自带的花园极大,树木掩映下,落下一地阴霾。我跟着程远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随着大门的推开,我看着盘旋而上的楼梯,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于异域世界的陌生来客,这个世界不属于我,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们一起走到他们的父亲——程伟民的书房,程远站在我的身边,说道:“爸,他就是心悠。”
面前的老人穿着银灰色的西装,透着一股华贵的气息,他看着我,眉目间带着阴霾;我心里本来有些畏缩,但真正面对他了,反而坦然,平静地与他的目光对视。半晌,程伟民笑了起来:“知道吗?很少人能跟我坚持对视这么久。”
“这是商业手段,谁退缩了,谁气势上就少上半截。”我淡淡地说道。
程伟民对程远点点头,程远就会意地退了出去。
“夏小姐,其实五年前我就知道你了,那个时候你就和纯一住在一起了,后来我听说你出国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和纯一在一起了。”他看着我,眼神中似含着深意。
我却只是平静地说道:“也许纯一有些方面特别像你,都很执着,只是你们执着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程伟民点了支烟,看着我笑道:“你很会说话。纯一这孩子我太了解了,他不像程远那么精明,所以有个能干的女人在他身边,我反而能放心点。”
我只能淡淡一笑。
“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了,你放心,江纯一到底是我儿子,这件事我会处理的。”程伟民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夏小姐,你很年轻漂亮,同样也很能干。我对你和纯一在一起很满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打搅舒慧和程远的生活。”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一下才说道:“我和程远并没有超出工作范围的交集,而且我现在在北京,和纯一相处得很好,这点您就不用担心了。”
“希望如此。”程伟民说这四个字的时候,颇有些意味深长。
我礼貌地和他告了别,才从他书房走了出来。
我刚从书房里走出来,就看到了舒慧姐,她俏倚在楼梯边,身形更见清瘦,她看到我,说道:“不赶时间吧?喝杯奶茶?”她的笑靥那样绽放着温柔,我犹豫了一下,觉得直接拒绝未免不礼貌,于是就点了点头。
舒慧姐拉着我走到厨房,他们家的用人泡了欧式奶茶,放在我们面前。
“纯一和你,还好吗?”
“还好。”我只是语焉不详地回答。
“那么……”她戴着戒指的手不断地转着面前精致的杯子,钻石的光芒刺住了我的眼睛——我记得她以前不会戴这么招摇的钻戒。
我说道:“舒慧姐,我们都长大了,在成人的世界里,利益的角逐、人心的背叛,大抵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可是江纯一却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或者说,拒绝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他的固执、他的任性,在我眼里反而是可贵的。舒慧姐,现在我的工作重心在北京,过段时间我会把母亲也接过去,上海,我大抵是不大会再来了。也许不远的一天,我会离开忆书,为自己开辟一片天地。舒慧姐,我想要的自己的世界很大,所以我希望我身边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欺骗我、背叛我。我相信江纯一,我也十分尊重自己现在的决定。”
舒慧沉默了很久,然后她看着我,笑容中荡漾着些许的释然和失望:“心悠,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你会有你的海阔天空的。”
“谢谢。”我喝掉了奶茶,对着她微微一笑,“奶茶很好喝,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走出别墅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了一直站在二楼的程远,他的目光追随着我,或者说是我和舒慧姐,而我只是潇洒地对他挥了挥手,我想让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爱和恨,都随风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