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地产市场风云突变,政府层面出的“警惕地王出现”新闻让打了鸡血一样不断“噌噌”上涨的地块价格猛然疾风骤雨般地降了下去,首当其冲受害的自然就是银达公司。圈里人都知道银达想谋求香港上市,这些日子一直在全国各地到处买地,公司资金早就绷成了一张网,与程远竞争的这块地只付了一期50%的款项,按照约定银达应该在这个月将土地款补齐,但是就圈里的可靠消息,怕银达的资金链当真出了问题——而在银达资金可能会出问题的消息弥漫开来的前半月,我和程远已经提前知道。
这一日该是高舒慧和我谈话后的第二天,程远说带我出去见个人,当此之际我便是再怎么拾掇心情也凑不出个笑脸了,就懒洋洋地说道:“我能不去见吗……”
而程远却只是兴高采烈地说道:“如果不见他你肯定会后悔的。”他兴奋起来的样子犹如孩童,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大磁场。
我便也只能梳妆打扮,随着他到他在四川北路的一处私人会所。宽大的沙发上隐隐只见那人露出的一丛头发,我无端端心里一跳,不由自主扭头去看程远,眸子里跳跃出疑问,而程远只是用隐秘的笑容回应。
待我见到那人的正脸,险些惊呼出声:“孔焕志?”
座上的正是孔焕志,他见到我们,微微起身,松开西装上的一颗纽扣,复又坐下,笑着说道:“心悠,见到我意外吗?”
而我却是惊喜交加,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孔焕志见我兴奋忘形,有些感动,可是瞥了程远一眼,便立时有些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程远本是绷着一张脸,这个时候才微微绽开笑来。
我却仍恍然不觉,只狠狠瞪了程远一眼,说道:“是不是你的主意?”
程远一脸无辜,摊开手说道:“是焕志自告奋勇,可不能怪我。”
孔焕志眼底存着微微笑意,说道:“心悠,你确实不能怪程远,当时是我自告奋勇要去银达做商业间谍的。北京的事完全就是黎明泉收买人一手破坏的,就因为他家大业大,就可以这么欺负我们新成立的小公司吗,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禁又是笑又是落泪,连忙拿了餐巾纸擦着泪,说道:“你不知道当初你跟我说那番要去银达的话的时候我有多生气!我简直被你那番话说得怀疑了人性!”
孔焕志微微笑着,眼底含着温柔的歉疚意味:“对不起,我的戏演得实在太逼真了。”
程远看着我们又哭又笑地叙着旧,见我们平静一会儿了,方才跟孔焕志说了正题:“你今儿突然这么急着要见面,是不是银达有大变动?”
孔焕志点点头,正色说道:“银达的资金绝对周转不过来了。他们不是刚刚和你竞争拍下那块地吗,公司里应该没有资金去付第二期资金了。”
程远眼皮一跳:“当真?”
孔焕志点点头,说道:“虽然出了这政策,可是谁不知道囤着地皮,总有翻身的那天啊?如果不是公司资金确实出现了问题,他们也不会选择想将这块地皮转手。不过现在业内能拿出那么多资金的房地产公司不多,如果你这个时候出手,倒是可以狠狠斩银达一刀。”
程远嘴角已掩不住笑意——我凝视着他,想着那日土地拍卖会他故意和黎明泉竞价的劲儿,忽而明白他大概从那日起就等着这个机会呢,我心里涌起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害怕的情绪——在我担心着忆书撑不过去的日子,他早就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了,这到底是他的成功还是我的失败?我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可是我到底了解这个男人几分?我想起高舒慧的话——你以为他现在爱着你,可是殊不知你只是他众多情妇之一。我听着他和孔焕志谈话,刚好身边有酒杯,我就顺手拿起来,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红酒。
程远丝毫没意识到我的不对劲,他的眼睛里似都泛着光,说道:“是啊,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不过要动这块地,可能还需要集团公司的资金。”
孔焕志点点头道:“如果程老董事长要去谈这块地的话,最好能和林远山碰个头。据我观察,林远山这些年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管事,什么出风头的事都让黎明泉去干了,可是他其实还是银达真正的掌舵人!黎明泉这些年想甩了林远山自己掌权,可真触到林远山的逆鳞了。我觉着林远山很可能借着这次事件让黎明泉下台。”
程远眸子里的光芒更盛:“为什么这么说?”
“这些年黎明泉的政策很积极,很得一些中小股东的心,可是这一次大肆囤地谋求上市,结果造成公司资金紧张,绝对是他决策上的重大失误。林远山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孔焕志说得斩钉截铁。
程远似是志得意满,微微笑着点点头,握住了孔焕志的手说道:“这次真的多谢你了!他日忆书大放异彩,你便是第一功臣!”
——在孔焕志与我们见完面的半个月后,银达资金困难的消息果然不胫而走,而程远早已做好完全对策,这自然又是后话。
而那一晚我却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马路中央,险些被疾穿而过的卡车撞倒。程远原本是微笑着走在我背后的,见我这么不管不顾往马路中央走去,慌忙将我拽回人行横道,他终于意识到我的不对劲,便有些恼怒地皱了眉,说道:“心悠,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你到底是怎么了?”
黑暗中,我只觉得一切都模糊暗淡了下去,只有程远的一双眸子熠熠发着光。往日我总觉得他的眸子里透着安定,而这一刻我偏偏觉得他的眸子如同深渊,无边无际让我觉到了一种沉沦的恐惧,我忍不住抱着他哭了出来:“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各有心思?到底是我太傻,还是你们都太聪明?程远,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当我也不过是个玩偶?”
程远有些不悦地说道:“心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而我却偏偏越发觉得悲哀:“程远,为什么我觉得我不过是你们生命中的过客?你们都有自己的终点,我不过是陪着你们看着一路的风景,到最后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程远将我拉到怀中,轻声安慰:“不会的,心悠,我会陪着你的。”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唯独哭得却越发肆虐,我如同一个任性的孩子,吵闹着想要人的陪伴——可是我已经那么老了,我又能再像个孩子多久呢?
那晚我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程远抱进了浴缸,然后再被他用浴巾裹着放在了床上,我习惯趴着睡觉,曾经被方奕晗嘲笑说会把胸给压得跟背一样——那一晚我应该也是趴着的,我觉得身上有些重,试图想要翻身,却听到程远压得很低却越发透着磁性的声音:“别闹。”
我不习惯这样的姿势,想要挣扎,却被程远的双手锢得更紧,他的身子慢慢地进入我,我的头被埋在枕头里,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声,却又在他的身下瑟瑟颤抖地被满足,喉咙里渐渐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无法控制。
我忽而呜咽出声,毫无缘由,或许觉得自己真的高估自己,其实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他的玩偶,是他的禁脔。
程远听得我的哭声,终于撤出了身子,将我翻身抱了起来,他说:“心悠,对不起,别哭了。”他的怀抱温暖,他的语声更是温柔。
我便又沉溺了进去,甚至不再抗拒他又从我嘴角印下的吻,他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全身,他的身体火热,而我的身体冰冷。
我睡得浑浑噩噩醒来,却已经不见了程远身影。我望着空荡荡的公寓,只是发怔。我和他的生活里除了工作,就只剩下了做爱。明知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却又如同饮鸩止渴——我有着道德禁锢的顾虑,却更害怕着无穷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程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提到他是否与他父亲与黎明泉直面,我便也知情识趣地不再过问,可是我清楚地看到,我们与银达集团的对峙越发严峻,而相关花边新闻更是着力挖掘程远和黎明泉“仇恨”的源头,不过幸好他们不是江纯一这样的明星,不会时时暴露在聚光灯下,我看到了提到我的相关报告,看到自己被报纸杂志写得极其不堪,我想到了舒慧的话,我想这就是她对我的报复,我是罪有应得。
而我和程远之间,开始爆发争吵。
这种争吵,来自他在这场胶着战争中的极度绷紧的神经,他需要用身体发泄内心的紧张;而我却极度介意成为发泄压力的工具,压抑已久的恐惧和不安早已让我不再信任程远,当我歇斯底里叫着推开他的时候,他不再有耐心哄着我,而只会甩开门离去。
而我一个人蜷缩在公寓里,抱着被子哀哀哭泣。我觉得我失却了自我。
我开始失眠,开始靠安眠药和酒精才能入眠。
也不记得是哪个晚上,忽然毫无预兆的,江纯一打了个电话给我——我想该是越洋电话吧,而电话那头只听见沉沉的呼吸声,而他的问候这般犹豫,似还带着极深的犹豫。
我吃了十几颗安眠药,脑子极度迟缓,一开始还没有听出是江纯一的声音,待得辨认出来,不免有些自嘲出声,却还记得问:“你……你和伊妍在英国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江纯一沉默良久,却是反问道:“那你呢?你跟着程远还好吗?”
我不由弯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夏心悠,这是你义无反顾自己选的路,你又能怨得谁?我问道:“你和伊妍……还会回来吗?”
“会。”江纯一的回答斩钉截铁。
“是吗?”我轻轻地笑,而神志越发模糊,我开始回忆到了十八岁那年,我坐在江纯一的单车后面,摇摇晃晃着,便似青春也这么一晃而过,似乎人生告别了那斑斓,开始向着黑暗的隧道奔驰而去,我喃喃地说道,“江纯一,现在我闭着眼,总是会想到那年我们三个那么开心地混着日子的生活,我曾经费尽心力想从我家乡那个小地方跑出来,可是现在我却想回去了……江纯一,我似乎不该再回来的,我想回去了……”
“心悠,心悠,你没事吧?”
“我?我当然没事,”我笑笑,摸着额头,觉得有些发烫,“江纯一,能听见你的声音我真高兴,我以为你不会再和我联系了,我一向是那么自私、任性的人,希望你和伊妍要好好的……”
我呢喃着,困意越来越浓,手机从手里滑落,我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心悠,心悠……”电话那头江纯一仍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而我在梦中,回到了我生长的小城镇,那是我四岁时,爸爸抱着我看花灯,我们一家人曾笑得那么开心,仿佛是满城的灯光,一下映亮了我的笑靥……
我醒来的时候竟是在医院里。
在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我看到了江纯一,他裹在黑色风衣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极为焦虑。
“纯一?”我疑似在梦里,不由伸出手,“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是在哪儿……”
“心悠,程远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会逼得你想不开到要自杀?”
“自杀?”我怔了一下。
江纯一点点头,跌坐在我身边的椅中,说道:“你吞了十几颗安眠药,还好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在你楼下,听到你不对劲直接翻窗进来了。你现在洗了胃,总算没事了。心悠,你一向是个坚强的人,到底……到底程远做了什么事会逼你到这种地步?还是程伟民……舒慧对你做了什么?”
我缓缓摇头:“没有,我真的没有要自杀,我只不过有些失眠,对药物依赖失却了控制。”
江纯一担忧地望着我,那神情说不清是痛惜还是心疼,只说道:“心悠,无论你再怎么任性逞强,以后你都不能这样了。刚刚医生说……你怀孕了!”
“怀孕?”这当真是晴天霹雳,我睁大眼睛,几不可相信地望着江纯一。
而江纯一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明明说出这些话是这般刺伤他,可是他却不得不说:“是的,医生说你怀孕有一个月了。你还年轻,幸亏这次发现得及时,这些药物没有对胎儿造成影响,可是你不能再这样了!”
我呆呆地望着现在兀自还是平坦的腹部——我怀孕了?我竟然怀孕了!就如同我看到江纯一和欧阳雪在一起的时候,却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一样,孩子、孩子,你为什么来得总那么不恰当呢?
江纯一看着我这般难看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是不是程远……到底还是抗衡不过家里?他没有和舒慧姐离婚?他……不要你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中镇定下来,我望着江纯一,却偏偏不肯流露出自己的软弱,便又露出逞强的冷笑:“是啊,他是不要我了。江纯一,你是不是在嘲笑这个女人的自作自受?”
江纯一眉宇间一派哀伤,他说道:“心悠,你为什么总要从最恶毒的角度来揣测我呢?我刚刚拿到医生的化验报告的时候只在想,如果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现在都有五岁了。”
江纯一的话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而江纯一的忧伤是这般暮霭沉沉,他说道:“心悠,当我把从你公寓抱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你是那么轻,仿佛我一松手你就会化成泡沫消失不见……我太恨自己当年的自作聪明,如果不是当年……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也许我们现在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我的眼泪簌簌而下,我摇摇手说道:“江纯一,你不要再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孩子再怎么说,也不是你的,而是……”
而江纯一却打断了我说道:“心悠,刚刚你没醒的时候,我就在想,与失去你的痛苦相比,这个孩子是谁的有什么重要的呢……心悠,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江纯一,不要再说了,”我闭上眼,眼泪几乎将面孔浸湿,“我们上次分手的时候不就说清楚了吗?我们不能再沉浸在过去的旧梦里了。我们过去的辰光或许很美,可是我们不能一辈子都沉浸在过去辰光的回忆里。现在的我们,早已是人事两非了。伊妍,伊妍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能对不起她。而我选择了这条路,哪怕是错的,我也只能走下去了……”
江纯一正要说些什么,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连忙从包里拿起,看到程远的名字,便是心头浮上阴霾,犹豫许久将电话摁掉,而江纯一望着我,神情也是了然:“是不是程远家那边给了你压力?”
我脸色微微一变,但到底只能风轻云淡地笑笑:“你家都是上等人物,怎么会和我这样的小人物为难?”
江纯一一声嗤笑,说道:“那倒是,他们素来是自诩血统高贵的。便是因为我身上流着我妈的血,他们素来也没把我当同一等级的人看过。”
我知江纯一与程家的心结,便是到了如今他也只肯冠以母姓,不肯随着程姓,便知他与程家芥蒂之深,我想着他幼年遭受种种,便也无意劝他什么,只岔开话题道:“伊妍呢?没随你一道回来吗?”
江纯一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笑容如常:“是,她说喜欢伦敦沉谧的氛围,想多留在那儿散散心。”
我心道娱乐圈瞬息万变,以江纯一和伊妍的性子实不适合沉浮其中,这些年若是存够了钱,便是在国外待些时日,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当下微微一笑道:“那也好。你呢?你这次回来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江纯一似有些诧异地瞥了我一眼,说道:“我那么多工作要做呢,自然会在国内待很长时间。”
程远又开始打电话。
我不得不起身说道:“江纯一,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江纯一兀自不放心:“你的身体要不要再留院观察几天?”
我摇摇头,语意坚决:“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麻烦你……再帮我一次吧。”
江纯一总是拗不过我,他只能帮我办出院手续,然后开车送我回家。
江纯一见我一路上神色只是黯然,便宽慰我道:“不论如何……有了孩子总是高兴的事,现在我也有能力照顾孩子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我叹口气,摇头道:“我没想什么。江纯一……不论如何,我总希望你和伊妍都好好的……既然伊妍想开了想留在英国过些轻松的日子,其实你也没必要回到这娱乐圈来,我希望你千万不要再沾染……”
江纯一神色凝重,他说道:“心悠,你不要误会,武汉的那桩事确实与我无关。我以后也不会再碰那些东西……至于这娱乐圈,我总得让自己有个赚钱糊口的工作。”
我苦涩一笑,说道:“你好不容易和韶颜这种剥削艺人的公司解了约,现下命运在你自己手里,你可千万要自我把控,不要让人操纵了去。”
江纯一点点头:“心悠,我明白你为我所做的,谢谢你。我也不会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我却连忙摇头:“我所做的,不过是伊妍为你所做的千分之一罢了。我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值得你羁恋的,你该有你的生活,虽然我无权干涉,可是我希望在你未来的生活里有伊妍。”
江纯一只是平静地说道:“你确然无权干涉我的生活,我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自由。”
江纯一送我回到公寓,程远早已焦躁不安地在阳台上四处踅步,见得我来,连忙从二楼奔下来,而他瞥了江纯一一眼,神情间颇含敌意,冷冷地说道:“你什么时候从英国回来的?”
江纯一不以为意地笑笑:“你什么时候管得到我了?我记得上次在心悠老家,哪个人说会和舒慧姐离婚娶她的?现在我怎么看着某人就是说一套做一套,想享齐人之福呢?”
程远有些紧张地瞥了我一眼,见我只是神色漠然,他有些不耐地说道:“我的事又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江纯一一声冷笑:“因为你在伤害两个我最关心的人!我怎么能不管?”
我低声相劝:“江纯一你先走吧,我有些话想和程远说。”
程远听得我的声音,面色微微缓得一缓,而江纯一却兀自担心,轻声道:“你是想……告诉他吗?”
我心乱如麻,只不想再看着他们两个在我面前起争执,便只是推着江纯一说道:“你先走吧!我自然有着决定。”
江纯一听得我这么说,虽然面上仍是十分不放心的神色,但是也不能太逆了我的意,只能叮嘱我一句:“心悠,有什么事就给我电话,我总归都在。”
我心下涌起一片温暖,却只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回应:“谢谢——你先回去吧。”
我看着江纯一开车远去,而我和程远二人上楼。程远按捺不住,劈头盖脸地问:“心悠,你怎么会和江纯一在一起的?你知道我今天过来看到窗户开着,你人又不在,我有多担心吗?”
我一声哂笑,想着昨晚我服用过量安眠药,若不是江纯一,就凭他的这份担心,怕现在我也不会站在他面前了。
程远瞧见我讥诮的笑容,他心怕也是一软,扶住我的肩说道:“心悠,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我又何尝不是,可是相信我,熬过了这段日子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从死到生几乎是走了这么一遭,我觉着很多执迷的事似乎一夕之间都看淡了,面对着程远的信誓旦旦,我也只是冷淡回应:“程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放了我,我们之间的压力都会小些?”
程远见我神色疏冷,不免又软了几分,双手顺着我手臂滑下,握住了我的手说道:“心悠,你知道我这阵子为黎明泉的事烦心,所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你,你……”
而我只是挥开了他的手说道:“其实只要你回归家庭,你爸爸就会帮你,你就可以顺利回购银达那块地,你不仅可以打败黎明泉,而且可以开发一个大项目赚得盆满钵满,你不用为了我承受那么多苦恼的。”
程远有些焦躁地说道:“心悠,你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我不想在程远面前落泪,可是眼眶里还是不争气地盈满了泪水,我说道:“我怎么不懂呢?不懂的是你自己罢了。程远,其实你不爱我,你爱的不过是争夺的快感和享受胜利的快乐罢了!等我真的成为你的负累,你就会厌弃我、抛弃我了。”
程远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抱住了我说道:“傻丫头,你还在担心我会抛弃你吗?不会的。你是我自舒慧后唯一爱过的人。”
我推开他,泪眼蒙眬地望着他:“那么你为什么不爱舒慧了呢?”
程远愣愣地望着我,半晌才说道:“我说过,再深的爱,也会被时光磨光的。”
我背转过身,说道:“是啊,再深的爱,也会被时光磨光的;何况我们之间,根本没有那么深的爱,你不过是把我当战利品,而我也不过是把你当作避难的港湾。我们以为我们相爱,其实……都错了。”
“心悠……”
而我只是觉得疲倦,便催促着他离开:“程远,我累了,你走吧。”
程远犹豫许久,最后只能说道:“心悠,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我一个人陷在沙发里,直到手机亮光一闪,我看到了程伟民的短消息,不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生活,我真的累了。
我实在倦怠得不愿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去见程伟民,思前想后,仍是只能让江纯一帮我这个忙。我知道江纯一痛恨那个家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踏进一步,可是今遭他到底是为了我而不得不妥协了。
我发自内心地感激江纯一——回想这么多年来,或许只有他是完完全全地为我付出、爱着我,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再触碰这份爱,生怕现实不再如记忆般美好,怕历经这么多年,他真正爱着的那个人早已改变。
我听得程伟民在二楼书房,便让江纯一在楼下等着,我一个人去了二楼。我当然明白程伟民在这个时候约我进老宅子见面并无好事,可是却也不愿意躲避任何指责和风雨。
程伟民还是如同上次我见到的这般威严,他说道:“上次是为了江纯一的事情和你见面,没想到这次却是为了程远的事情。”
我微微苦笑,心道自己当真周旋在他们两兄弟之间,这么听上去倒真是水性杨花可恨得紧。
“阿凯荒唐倒也罢了,我本来以为阿远是最像我的,我以为他能处理好事业、家庭和情人之间的关系,可没想到他还是为你昏了头。夏小姐,到底是我错看了你,还是你真混成了精,能将他们两兄弟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沉住气,遏制住喉头一阵阵上涌的酸涩:“伯父,我和江纯一确实在一起过,可是后来因为很多现实原因我们分手了。我和程远的感情在工作中慢慢滋生,我也曾理智地克制过,可是兜兜转转我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对不起舒慧姐,可能也对不起你们二老,但是无论我曾经对江纯一还是我现在对程远,都是真心诚意,并没有任何玩弄的意思,只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还希望伯父您谅解。”
程伟民闻言淡淡一笑,说道:“夏小姐是聪明人,应该能看得出我对你一直以来都很欣赏。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们家儿媳,我也很欢迎。只是如果你要取代舒慧的位置,绝对不可以。”
我明知他定会这么说,却仍是忍不住针锋相对地问:“为什么?”
程伟民似是思索了片刻,说道:“其实我很欣赏夏小姐……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因为只有和高家联姻,我们程氏才能并购掉高家十几亿的资产。”
我冷笑,终于知道缘由,喃喃道:“原来如此。”我想到高舒慧,心下也为她可怜,原以为程伟民这般阻拦程远和她离婚,是因为她端庄贤淑,为这个家庭默默奉献,却原来在程伟民这个彻彻底底的商人心里,到底是不肯放过高家的资产。
程伟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爽朗大笑道:“夏小姐,你既然和阿远工作过一段辰光,就应该明白阿远的个性。他最是好强不服输,而且又是个工作狂人。现下他和黎明泉斗得这般厉害,若没了我的帮衬,他只会一败涂地。而当阿远成为一个没有工作、没有社会地位的人,你们之间的感情又能撑过多久呢?”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程伟民说道:“夏小姐,你喜欢阿远,应该包括他这个身份可以给你带来的安全感,他可以帮你解决生活中的很多难题。可是如果离了这个家庭,离了这个身份,他不能在商场呼风唤雨,他不能为你解决任何难题,你们求职四处碰壁,生存成了难题,爱情就更加成为奢侈的东西。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喜欢他,抑或他还会喜欢你吗?或许以后他回想起来只会憎恨是你让他失去了这一切,他会恨自己的色令智庸,他会恨你!”
随着程伟民手中的拄杖在地上用力一顿,我也惊得颤抖了一下。
程伟民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说道:“夏小姐,正如我以往所见,你是个非常有工作能力和魅力的职业女性。但是如果你现在就一直这样跟着阿远,你将会一步步失去自我,直到有一天阿远厌弃了你,如同他厌弃以往那些情人一样,你将如何自处?”
程伟民确实是老江湖,虽然我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只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离开程远,可是我不能否认他说的这些话也是事实——如果程远剥落了这个家庭以及现在的身份赋予他的华衣,我是不是还会爱着他?而程远再爱我,是不是能爱到放弃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他真的一无所有了,有一天他会不会恨我?我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下失却了主张。
“离开程远!”
我咬着牙没有说话。
程伟民随手写了张支票递给我:“夏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给你钱并不是侮辱你,而是无论你想创业或者置业,你都必须用到它。这个世界是现实的,你不可以把钱看作人生追逐的目标,但无论你要做什么,都离不开它是吧?”
我看着那张支票,微微有些犹豫。
“你现在离开,对你是最好的选择,”程伟民笑得有种看穿世情的锐利,“有时候做人退一步才会海阔天空。现在阿远受着三方面的压力,只有你放手了,他才有松口气的可能。”
我明白他言下之意——只有我放手了,他才会对程远施以援手,让他的忆书不至于在黎明泉的逼迫下濒临破产的危机。我没有故作清高地将支票撕得粉碎离开,只是将支票拿在手里,低眉顺眼地说道:“如果哪天您账户动了这笔钱,这就是我给您的答复。”
“夏小姐是聪明人,这笔钱就当是我对你的投资了。”程伟民微笑着说道。
“谢谢。”我只能这么面无表情地回答。
江纯一见我下楼,便要开车送我回去,他见我脸色难看,便说道:“心悠,你不比我了解他们,这只是个开始。你若要安宁,还是离开程远吧。”
这么多天来舒慧、程伟民一个个纷至沓来,软硬兼施地让我离开程远,我心里一阵反感,此时胃部猛然一阵强烈痉挛,我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呕在了他车子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地毯上。
江纯一却仍是执着于这个话题:“你本来就不该和他在一起的,你又怎么可以这么大意,这个时候怀上他的孩子?!”
我身体不适,这怒火就来得有些不合时宜:“就算怀上了又怎么样,这都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江纯一也一下上火了,“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这个消息,我会立即和你结婚,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生下这个孩子!可是程远不会和你结婚!你难道不明白吗?我父亲用整个程家产业向他施压。他不会为了你而放弃他的事业和所有身家的!”
我的下嘴唇簌簌发抖,而我却没有说话。
“心悠,你认识他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是事业至上的人,也许他是爱你的,可是却不会爱你爱到放弃整个身家事业!”
“你别说了。”我扭过头,眼睛里已经有控制不住滑下的泪水,我只是不想让江纯一看到。
“心悠,这些日子你应该感觉到了,他去你那儿的时间应该越来越少,你以为他在忙碌事业,其实他是渐渐回归了家庭。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如果你想蠢到在这个时候生下他的孩子,那只会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只会更快放弃你!心悠,你别再犯傻了好吗?”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我的眼神渐渐变得刚毅,还带有一种绝望的执着,“江纯一,这是我选择的路,不论如何,我是不会回头了。即使程远真的选择回到他的人生轨道,那么我也不会怪他。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与人无尤。”
“你不能一句与人无尤就把一个无辜的生命带到人世!这叫不负责任!”
我看到江纯一的歇斯底里,忽而想起他的身世,我想这或许是他的感同身受,不由怜悯,长叹了口气:“江纯一,这不一定就是怀孕……更何况就算真的怀孕,我也不一定会生下来。现在的我不管过得如何,都不再和你相关。你最该关心的人是伊妍不是吗?”
江纯一怔了怔,旋即苦笑道:“是啊,大不了就不要这个孩子……心悠,你一向那么狠心,你已经流过一个孩子,难道还会怕第二个吗?”
我如遭电击,想起失去第一个孩子时身体和心理所受的煎熬,如果这真的是老天给我的第二个孩子,难道……我又忍心再次剥夺他的性命吗?
我推开车门,如同木偶般地往花园外走去。身后响起的是江纯一号啕的哭声,我想他应该是在哭那个他还没来得及见到就已经失去的孩子。
接下来几日,我一直在公寓里。我不想对这个孩子不公平,便想着亲口和程远说这件事情,可是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天他根本没来公寓,我一个人枯坐在公寓里,从天黑到天亮,然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只觉得那个面无血色的女人根本不像我自己,我一手拍在镜子上,无力地蹲了下去。
我只能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是个女声,我听得出来并不是舒慧姐,我在沉默中挂了电话,我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女人不管之前说得多么潇洒,当真正投入感情的时候,是无法像男人般决绝的。何况我见到程远能说什么,说要你放弃所有身家和事业,就为了一个可能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吗?
我打电话给江纯一,让他载着我,我说我想去看看舒慧姐。
江纯一没有多问,他只是将车停在他们家花园外,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木,我看到舒慧和炅炅的身影。
炅炅正兴高采烈地在玩皮球,而舒慧姐则坐在一边,她戴着白色太阳帽,穿着素色长裙,气质依旧是那样令人难舍的温婉。
“爸爸!”
我听到炅炅这么叫,心里一震,接着我就看见程远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他的笑容那样温暖,那样慈爱,在那一瞬耀花了我的眼。
“程远,你坐下吧。”舒慧姐淡淡地笑。
“好。”程远便坐在她身边,手自然而然搭在她的腰间,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环绕着舒慧姐纤腰的手上,心里觉得惘然,原来他这么快就决定回到她身边了,尽管我早知道他会做这样的抉择,可是亲眼目睹的这一刻,我仍是无法承受——我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默默望着他:程远,你到底是承受不了重压而回归家庭,还是一开始你对我所说的那些就是谎言?
我以为我不会流泪的,可是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这般幸福的模样,眼泪还是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原来我一直是这样可悲地活在谎言中而不自觉的人。
“我们走吧。”我再也不忍卒视,扭过头对江纯一说道。
江纯一开车送我回去。临到楼下,他愤慨地对我说道:“程远就是这样的人!他是魔鬼,他的一生都在掠夺我珍视的东西和人!他已经夺走了属于我的家和父亲,后来是舒慧姐,再然后是你。心悠,这样的人,你还打算待在他身边吗?”
我木然地摇头,可是思绪却飘着,我想到了那个刚回国接纳我的程远,想到了那个默默在公司听我说着心事的程远,想到了为我和黎明泉撕破脸皮的程远,想到了为我翻山越岭来到小城的程远。我始终不相信程远是江纯一口中这样的人,可是我却也明白江纯一现在的愤慨和心痛都是为着我,我叹了口气:“谢谢你——江纯一,我自己会解决的。”
而江纯一却一把握住我的手,他那如同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凝视着我,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我觉得自己的身躯扭曲无所遁形,他说:“心悠,这一次——你不要再逃跑。无论你做什么选择,让我陪在你身边。”
而我却只是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我低垂下眼睑,感觉着眼底那乌压压的一片,我的叹息声,轻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江纯一,这一次是我错了,我没想到我会轻易输给自己的软弱。我记得我六岁时,醒来看不到家里人,于是我喊着爸爸妈妈来到他们的房间,推开门——看到的人却不是爸爸和我的妈妈。这就是我童年的噩梦,一次次纠缠着我。后来你和欧阳雪,就像童年那场噩梦一样,那个时候你摧毁的是我的整个世界。”
江纯一低下头,我感觉到他的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他说:“心悠,对不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我木然地摇头:“朵朵说的是对的,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着感情的伤害,我变得极度自我,也极度脆弱,当我一看到感情出现裂痕,就会选择先行离去,而不愿想着怎么弥补裂痕……”我抬起头,噙着眼角的泪,转过身,推开车门,压抑着哭声说道:“今天谢谢你,我走了。”
我快步上楼,直到我打开卧室的门,透过窗户,还能看到江纯一的车停在那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我觉得很疲倦,胃似乎又在泛酸,妊娠反应让我苦不堪言,我冲到卫生间吐了一场,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苦笑,眼泪却是一颗一颗下滑,我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夏心悠,你为什么要这么软弱,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你已经杀死了一个孩子,难道你还想再杀死一个?如果只是怕孤独而和这个男人在一起,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留下这个孩子?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我不会再害怕背叛,不用再害怕伤害。
我慢慢走回卧室,打开衣橱,拿出程远的一件衬衫,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我抱着那件衬衫,想着我们相识的点滴,我想如果我们没有跨出这一步,或许还能成为朋友,可是当我们真正成为情人的时刻,我们就失去彼此了。
我抱着那件衬衫蜷缩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大概快凌晨的时候,我被房间里的窸窣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看到程远坐在我身畔。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揉着眼睛,手接触到他的身体,才明白他是真的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回来,是要亲口对我说出什么吗?
“对不起,这几天我忙着就没有过来,我知道你见过我父亲,他对你说什么了?”程远从我身下拿出那件被压皱的衬衫,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问道。
“他没有跟我说什么。”我稳定了一下心神,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程远嘴角带起一抹讥诮笑意:“他一定是对你晓以利害,看似处处为你着想,其实就是想把你给劝走。我说的对不对?”
我勉强笑道:“算是吧。”
“那你呢?会走吗?”
我坐了起来,直视着程远,反问道:“那么你呢?你希望我走吗?”
程远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心悠,如果是你想走,我一定不会拦着你。”
我苦苦一笑,这是他表示尊重我的意愿,还是不过是顺水推舟的说辞?
程远见我讥嘲的笑容,立即明白我误解了他的意思,当即握住我的手说道:“心悠,我很想留你在我身边。其实这些天我也想过很多,我这样将你囚禁在我身边怕是留不住你的。我那么了解你,你有野心,也有能力,这样洗手做羹汤的日子你不会有安全感,你会厌倦,对吗?”
我只是淡然一笑:“程远,你又何尝不是?其实你也是冒险者,你很厌倦过于安逸的生活——但你又不能缺少它,你需要事业标榜你的成功,你需要家庭做你的港湾,所以你不会轻易放弃你的事业和家庭。你只能在平淡之余周旋在其他女人周边,你只是把它当作调剂生活的游戏。而程远,你可能没意识到,我也只不过是你的一场游戏罢了。”
“你不是。”程远抚摩着我的头发,语气坚定。
我只是苦笑:“程远,我们都别骗彼此了。我们现在在一起,不过是都厌倦了人生的既定轨道,你到小城来找我,不过是不顾一切想逃离这轨道。可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怎么样处理我们的人际关系?我们终将回归现实,而一旦我们回归现实,我们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已经想清楚了吗?”程远的眸子中,光华顿敛。
我狠下心点头。
程远扬起嘴角笑道:“心悠,为什么你总是先提出分手的那一方?到底是你太冷静,还是你太不自信?”
我只是缄默不语。
程远深吸了口气说道:“心悠,你总该有自己的人生的,其实你说得对,我强把你留在身边,那真的只是把你当作了我的一个游戏,这对你不公平。你要选择离开的话,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知道,我和程远在一起,本就是靠一种强烈的激情维系着,在以爱为名的风暴中紧攥着彼此,伤害了所有人而不顾惜,但是当激情渐渐褪去,如果我还不懂得抽身离去,那么我和他真的会有一天变成仇人吧?
我永远不想看到这个温润如玉、永远为我着想着的男人有一天会红着眼让我滚出他的生活,我不想以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撕碎我们之间曾有的美好回忆,或者我更怕的是,我为这个男人付出了时间和心血,结果会变得歇斯底里,有一天死缠烂打着这个男人,赔上所有的尊严和青春。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
我的手无意识地放在肚子上,现在它还是扁平的,之后一两个月它会隆起,这里会孕育一个生命,也许它就是我和眼前这个男人创造的,可是我不会告诉他我们曾有过这样一个孩子。也许这样在以后的某天相遇,我们还会是谈笑风生的好朋友吧?
自那****和程远郑重提出分手后,他便再也没来找过我。
而我却已经听闻在风云诡变的房地产市场上,程氏集团以十八亿五千万元的价格回购进了那块土地——这个价格正是程远在土地拍卖会上第一次起拍的价格。
黎明泉被林远山纠集几个大股东赶出了银达的董事局——谁都知道黎明泉不会善罢甘休,大家也都在猜黎明泉的下一步动作。
而我也收拾好行装,带着程伟民给我的支票,孑然一身准备离开上海——或许也不算孤单,因为我还带着腹中的孩子。
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的那天,程远来了,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就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赶紧低下头,忍着哽咽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们相顾无言。
他环顾房间,叹了口气:“都收拾好了?”
“嗯。”我低着头几乎不敢抬头。
“准备去哪里?”
“还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准备告诉我?”
我淡淡地笑:“既然什么也瞒不过你,我也就直说了——我确实不想告诉你。”
程远见我这般没事人的样子,便觉得他再显得依依不舍倒是他放不下了,他一向这么争强好胜的人,也就故作淡然地一笑:“你这么平静,倒显得是我放不下了。”
我只能别过头去,生怕再多凝视他瞳仁一次,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程远,如果是你先放手,说不定我也会不甘心的,”我咬着嘴唇,硬生生在脸上画出一道弧线,“这是人的本性,越得不到的东西才越想得到。若我一直待在你身边,说不定你早厌弃了我。”
“因为我们两个都贪心是吗?”
我生怕程远的言语又会动摇我的心智,不敢再多做逗留,拖着行李箱从他身畔走过,走向已经停在楼外的出租车。
“夏心悠!”程远突然郑重叫了我的名字。
我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站在那里,可是到底也没有回头,只是拖着行李快步离去。
当我坐在出租车上往机场赶去的时候,我想着我和程远这段似乎短暂的相聚辰光——我在想人的一生那么长也那么短暂,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如果能只爱一个人白头偕老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可是我们偏偏会遇到那么多人,我们似乎总会爱很多人,那么这些爱是分先来后到的吗?是不是晚到的就是罪恶的呢?我想不通,也不能明白,可是我的内心仍被一种道德的枷锁束缚着,即使我明白自己也是这样爱着、依赖着程远,我也不能放纵自己去无所顾忌地相爱——因为他在遇到我之前,已经遇到了舒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