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程远的时候,我对于未来还没有明确的规划,可是当坐在火车上,想着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却恍然发觉我一直以为自己够独立够坚强,可其实我一直是在依赖,从依赖着江纯一再到方奕晗,然后是程远,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完全靠过自己。
就在那一程路上,我忽而明了:我必须要靠着自己再去拼搏一次,实现我的理想和野心。我摸着那尚是平坦的肚子,望着火车窗外那冉冉升起的太阳,便似阳光在那一瞬也照耀到了我的面颊,我阴郁的面容便也亮堂起来。
因着北京忆书一直是我的心病,我便仍是回到了北京,我想在这儿重新开始我的创业,也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公司的起步总是异常艰难,尤其是如今我要带着身孕在北京城里奔走,为我的公司注册、选址、寻求各种人脉的帮助。
程伟民的支票在我上火车前就撕得粉碎。我一向不是自诩清高的人,只是我想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如今我所靠的不过是这几年的一些积蓄,所以注册资金只有五万,办公楼要租得足够便宜,跟搞传销似的频繁跟以前在北京的客户联系,有时候实在觉得疲倦,便只能靠着意志力告诉自己要不断坚持。
我将以前在北京忆书合作过的几个人挖了过来,许了他们比现在岗位高一千块的工资,围绕在他们中间,我就好像回到了在北京创业的日子——事业不像感情,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没有公式,我想或许只有发展属于自己的事业,将它铸成一道铜墙铁壁,我才会有安全感,不再像过往那样患得患失。
我身子渐渐重了,精力越来越差,开始嗜睡,这让我很恼火,每每在忙到脚尖不着地的时候,我都跟自己说如果辰光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可是到夜深人静,我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心里却还是能感觉到幸福——他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不论如何,他总会陪着我。
我按照规定时间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宝宝很健康,这让我很高兴,可是我也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被我流掉的孩子,如果我能早点负责,将他留下的话该有多好,那么现在他应该会跑会跳会喊我“妈妈”了吧?
人年轻的时候,真的任性得让人有些费解。
我在北京又一次碰到了江纯一。其实我知道北京城就那么大,而且现在网络通信又那么发达,他要找到我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我也没打算向他隐瞒我的行程。
我望着他,恍若多年不见的好友,笑得眉眼弯弯:“现在我就常住北京了,以后你和伊妍来北京可就要找我接待了。”
江纯一便也是释然地笑。
我和江纯一经历了少年时代苦痛的分手,再相逢时的纠葛,而到现在我们似乎终于能平静地相处;江纯一幼年丧母,那个家庭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而我也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其实我们都是在亲情上有所欠缺的人,所以我们现在在一起,便有种彼此是亲人般的感受。
江纯一每次来看我顺便带些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他的经纪人买的各种各样的婴儿用品,我每次只能一边收拾这些东西一边无奈地说道:“你别老往这儿跑啊,万一被记者看到,还以为这是你私生子呢。”
“这有什么,”江纯一每每都是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我在他们笔下素来没什么形象,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拜托,你为自己的形象负点责吧。”我无奈地说道。
江纯一却顽皮得像个孩子:“放心啦,就算被拍到了,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初恋女友啊!我的经纪人肯定会安排媒体报道说我虽然身边美女如云,可我一直专一地爱着自己初恋女友,粉丝说不定会猜测我们已经秘密结婚,正在孕育新生命……”
我被他逗笑了,可是我看着他,却仍是有些担心。我担心江纯一会陷在这个弯里转不过来,就好像他童年缺失母爱,所以在少年期喜欢舒慧姐一样;而我和他,正因为那段遗憾的往事,让他无法放下,我希望他能明白我和他之间已经时过境迁,他现在应该多留意在他身边真正陪着他、爱着他的人。
“拜托,这孩子又不是你的!”我横了他一眼说道。
“我喜欢当孩子的父亲!我才不管他是谁的呢,反正他生下来一定要叫我爸爸。”江纯一赌气地说道。
我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只能温言相劝:“江纯一,我已经下定决心当个单亲妈妈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伊妍的吗?”
“我不正好好照顾着她吗?”江纯一含糊其词。
我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明知道我说的照顾不是这个意思!”
“心悠,有些事你自己也做不到,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江纯一耸肩道,同时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结束我们之间这场谈话。
“伊妍……她最近怎么样?”我想着江纯一这阵子来来往往,而伊妍自那次吸毒丑闻后就再也不见于媒体报端,我想来不由忧心,蹙眉问道。
江纯一听我提及伊妍,却只是语焉不详地说道:“她……最近过得挺好的。公司的意思是让她暂时避避风头吧!”
我看他漠不关心的样子,不免又有些恼火,指责他道:“江纯一,你别忘了伊妍是为了谁而前途尽毁的!你如果敢再碰那些东西就是对不起我和她为你的付出!而你不去关心她,却在我这儿浪费什么时间?我不需要你,也不值得你关心!”
江纯一默默承受着我的指责,末了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怀着孩子呢别这么大动肝火的,当心生下来的孩子跟你似的那么坏脾气。好了,我走了。作为一个当红明星,我可是很忙的,我每次抽出这么多时间来看你,你不受宠若惊也就罢了,还总是啰啰唆唆的——伊妍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不劳你费心。”
每当我将话题引到伊妍身上时,江纯一就会选择转移话题或者离开来避免与我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我很是无奈,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总这么咸吃萝卜淡操心——各人有各人命法,纵然我想看着江纯一和伊妍在一起,可到底我也是个局外人罢了。
我在北京为着新公司奔走的时候,上海那方面的消息也不断传来。黎明泉正式从银达集团辞职——明眼人自然知道辞职是比较体面的说法,而实际情况自然是林远山连同几个股东直接罢免了黎明泉,几乎是一夜之间黎明泉从红得发紫的银达实际掌权人变成了丧家之犬——瞬间财经报纸都将这一消息刊为头版头条,一个多月前尚是意气风发以“地王”的身份拿下上海市区那块地的黎明泉,怎么会在一个月内就风云突变地被人驱赶下台?而以往一直被人忽视躲在幕后的林远山也借着这次事变重新出山,众人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了这个银达集团的创始人身上,而在这桩事变中众人方才意识到他的“宝刀未老”,众人纷纷说黎明泉的这次倒台是林远山蓄谋已久的一场阴谋,可是这场阴谋到底是如何部署,又是如何达成的呢?却无人能说得清了。
这天我刚好在北京应酬一个饭局,临结束时接到江纯一的电话,他说他也刚回北京,想和我一起吃个饭。于是我就应了他,留在饭店的休息区域等他。这个时候我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虽然尽量穿着深色职业装,可仍遮掩不掉面部的浮肿。
我没想到会那么巧碰到黎明泉,他看到我,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露出讥诮笑容:“人都猜着程远把你这个小情人藏哪儿去了,原来是在这儿,倒是离上海不远。”
我脸一沉,不欲与他有过多言语,便绕开他往外走去。
可是黎明泉偏偏不依不饶——他追上我,拽着我的胳膊——我望着他,惊讶于权力和金钱可以赋予人的魅力,而慨叹于失去这一切的时候能瞬间剥夺走的光芒,现在的他显得老态龙钟,较之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但是那流露出的神态依旧让我恶心,我恨恨甩开他,几乎要将他甩个趔趄,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他喘着粗气,忘乎所以地笑着:“你是程远的亲信,也是他的情人。所以你不会不知道的吧?当年他故意跟我竞价激我拍下那块地,根本就是知道政府对土地即将出台的调控政策!就在半个月后,程伟民的公司在我们旁边拍下的地比我们几乎便宜了将近三分之一!我就被冲高在那个点上了!”
我当然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所以听了也只是冷笑,便故意说道:“就算您当时买得贵了些,可是上海的土地到底是值钱的,您只要囤着总不会吃亏的。”
黎明泉歇斯底里地笑着:“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没想到林远山会抓住这个机会,是我决策失误为公司造成了损失!那些公司董事也起着哄把我轰下台,他们不想想我以前为他们创造了多少利润,现在就像驱赶一条狗一样驱赶我!”
我对这种人本就没什么同情,更懒得听他吐苦水,不耐烦地说道:“黎总您虽然离开了银达公司,可凭您的资历,在哪儿不可以谋得个好差使。您又何必在我们这种小人物面前诉苦呢?”
黎明泉笑得面目狰狞:“是啊,我以为他们这样就够了。可是孔焕志——孔焕志你认识吧?”
我知道孔焕志已经回到忆书,这会儿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假惺惺地问道:“他怎么了?”
“他是不是程远的人?”黎明泉笑得肥胖的身躯都在颤抖着如同筛糠,“他装作一副良禽择木而栖的见利忘义模样,背叛了忆书到我公司,可是却原来是暗中查我偷税漏税呢!现在他装作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把那些东西交了出去,我如今卷进这纠纷可是出不来了!”
我不由微微一笑:“黎总,人在做天在看,如果你真的没做过,又怎么会怕人查呢?”
“还有李嫣然……”黎明泉怒气愈盛,“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竟然要上庭指证我******!哈!就她这样送上门的贱货,竟然还要控告我骚扰?”
听得黎明泉这般提起李嫣然,我倒是不由意外。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李嫣然去了银达,我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如今听得黎明泉说来,到底是一开始她回去就是程远的刻意安排,还是现在程远故意收买她让她落井下石?无论是哪一种,李嫣然对于程远都是蕴藏着一份感情的。可是程远却那么理所当然地利用这份感情为自己谋夺利益,是不是在他眼里女人就是这样谋权夺利的工具?那么我呢,我凭什么认为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呢?纵然我在离开程远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觉悟,可是听得黎明泉这般提及李嫣然,我心里仍是遽然一痛,脸色登时煞白。
黎明泉猛然扣住我的手腕,他的脸恶狠狠地近在咫尺:“你这个****!你现在装作这么高贵凛然的样子给谁看?你别忘了银典的工程你是怎么换来的。”
想起那一夜的屈辱,虽然他最后没有得逞,却足以让我痛恨彻骨,我努力想甩开他的手,却不料他陡然撤开劲,我一个趔趄,登时摔倒在地,脊椎神经重重敲击在地板上。
“心悠!”我听到江纯一的声音,他见我摔倒在地,赶紧急匆匆地奔过来,扶着我站起身来。
我痛得嘴唇发白,倚靠在他怀里,额头上沁出冷汗。
黎明泉看着我和江纯一相依相偎的情景,他是不认得江纯一的,只看见他衣衫华贵,还以为是京城哪个富二代,当即指着他冷嘲嗤笑道:“小子哎,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可是我和程远都碰过的破鞋?你竟然胆子那么大,还要削着脑袋上?!”
江纯一哪里容得他这么污蔑我,挥着拳头就要打他,我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忍着腹部涌起的一阵阵疼痛说道:“他现在就一落水狗,你别打他惹是非了——我们走吧!”
江纯一感觉到我瑟瑟发抖的身体,收回目光看着我,见我脸色惨白,不免变色,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我捂着腹部,生怕刚刚那一摔已经惊动了腹中胎儿,颤声说道:“我……我肚子疼,你快送我去医院……”
江纯一赶紧扶着我往饭店外走去,我们都没望向黎明泉一眼,仿佛他不过是已经被遗忘的垃圾。
江纯一扶着我坐到车子后座上,他开着车往妇幼医院飞驰而去。锐痛渐渐模糊了我的理智,我心里渐渐涌起宿命般的忧伤——是不是注定我会失去一切我想留住的人或事?
我被江纯一抱着送进医院,他的外套已经脱下覆盖在我的身上,他身上的白衬衫沾染了我的鲜血,他大声叫着医生,我残存的理智想劝他不要这么招摇,可是我微弱的声音湮没在他急促的脚步声中,他把我小心翼翼地放在病床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医生,医生,她是孕妇……她流血了,你一定要保他们母子平安!”
我躺在病床上,努力抬起眼望着江纯一,可是他的面容却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模糊,我却又分明觉得我仍能看得清他脸上的焦灼,我努力想对他微笑,告诉他我会没事的,可是我却力不从心。我感觉自己被推到了急诊室,一种寒冷的感觉萦绕着我,我觉得江纯一离我越来越远,我会再也见不到他吗?
我的眼睛开始虚晃,我看到了程远,我拉着他的手,我在恳求他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我看到了我的母亲,她慈爱地看着我,对我说,心悠,你会没事的。
许许多多的人纷至沓来,我觉得我渐渐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整个人似乎悬浮在半空,我竟然能看见自己的躯体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正围绕着我——手术台上的这个女人,面容苍白浮肿,那真的是我吗?我几乎认不出来。
我这么竭尽全力地想留住这个孩子,可是我真的生下他,抚养他长大,他会不会问他的父亲,那我该如何跟他解释?他有一天会不会恨我,就像我曾经恨我自己的父亲一样?
手术灯暗下,我的灵魂似乎又回到躯壳中,当我被推回到病房,睁开眼看到江纯一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微笑着说道:“心悠,你和孩子都没事,你放心吧。”
我长长舒了口气,望着江纯一的眼神充满感激:“今天多亏了你,谢谢。”
江纯一摇头道:“如果不是我让你在那儿等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他迟疑了一会儿,仍是问道:“他是谁,为什么说你是他和程远……”
我虚弱地笑着说道:“他是银达的副总,为人极其下流……当年他是想趁我醉酒的时候对我不轨,不过你哥来救了我……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好像我每次遭罪的时候都会有你们两兄弟陪着我……”
江纯一不屑地说道:“我和他才不一样。”
我觉得眼皮疲倦地在打架,就对江纯一说道:“你快走吧,你刚才那么大喊大叫的,万一有人认出你来,那可就麻烦了……”
江纯一却不以为然地说道:“认出来就认出来,我倒正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照顾你们母子了!我怎么放心你孤身一人在医院?”
我苦笑道:“你又不是孩子的父亲,何苦要背这个黑锅。”
“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你都是孩子的母亲,”江纯一紧紧握着我的手,凝视着我柔声说道,“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我心里一震,登时说不出话来。
这次意外幸而并没有伤及胎儿,我每每想着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经历这么多磨难,倒不知道生下来之后能不能平平安安,而每每望见小区里新生的孩子这般皮肤柔嫩,圆头圆脑如同汤圆一般,再想着自己所怀着的这个孩子,想着他出生后也必然也是这般可爱模样,我便心中温暖异常。
时光匆匆而过。
我怀孕已近六个月,可我还是不能休息,晚上经常和客户应酬饭局。其实我骨子里对这些饭局最为反感,杯盏间都是笑意盈盈,觥筹交错间都是虚情假意,可是我还得装作乐在其中。
我以茶代酒喝了几杯,江纯一的电话却已经三催四请,他听得我嘈杂的背景声,不满地说道:“你别忘了自己身怀六甲,还这么到处应酬,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孩子着想好不好?”
我对众人抱歉地笑了笑,躲到卫生间,才长出一口气:“没办法,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生怕江纯一明星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连忙说道,“我马上回去了。你自个儿忙自个儿的事,不必为我担心了。”
我出得门去,见外面又是云里雾里的情形,不由咳嗽了数声。众人见我身怀六甲,也不会太为难我,于是我笑着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方才出得门去。
我打了辆车直接回到租住的地方。
小区是九十年代旧小区,路灯有些晦暗,映得这夜更黑更冷了。
我本就是极为怕黑的人,便竖高了衣领,快步从小区人行道走过,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在这夜里只听到野猫一声声地叫唤,直听得我寒毛直竖。
“心悠!”江纯一竟是在楼下等我,见得我来立刻就走了过来。
我不由怔在那里。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离我打电话可有一小时二十分钟了!”他恼怒地敲击着手腕上的手表。
“你一直在这儿等吗?”
江纯一恼怒地扬眉:“你怀着孩子还老这么不注意自己身体,你让我怎么放心啊!”
我心下异常感动,连忙扭转过头,噙住了几乎就要掉下来的眼泪,而声音到底是颤抖的:“江纯一,你不要等我……不要再做这么多让我感动的事情了……哪怕不是伊妍,哪怕是其他人,这个世界比我好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你不要再为我耽误自己的时间了。我一次次伤害你,你不要再做这些了……”
江纯一却固执地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含着热泪看着他:“江纯一,你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在弥补当年的愧疚?当年的事只是误会,你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江纯一狠狠地低吼道:“我做这么多,当然是因为爱你!这世上好女孩再多有什么用?对我来说,夏心悠只有一个!”
我本不想再为感情的事起波澜,只想一个人带着孩子守着事业过着下半辈子,可是江纯一的这般付出,我却不能无动于衷。
“江纯一,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其实我和你所厌恶的程远一样,都是一类人。我们对谁好,要看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我们对于爱的付出斤斤计较,却对于对方的爱挥霍得肆无忌惮。我们都冷酷而现实,而你和伊妍……你和伊妍一直都是那么纯粹,你们喜欢谁、爱着谁,都会全心全意地付出……江纯一,我配不上你,你不要再为我做这么多了。”我努力甩掉汩汩而出的泪水,“江纯一,你爱的只是你记忆里那个夏心悠,现在的夏心悠根本是你不认识的、不了解的,我求求你离开吧!”
江纯一凝视着我,而他听闻我对自己的指控,却只是淡然一笑:“不,我认识的夏心悠,她独立、自强,她从不依赖其他人,她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一切!她很坚强,任何挫折都打不倒她!她外表很强大,可是内心却很脆弱,什么事都喜欢自己藏起来,一个人默默****着伤口。心悠,我清楚你是什么人,我也分得清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其实一直以来你什么都没有变……你只是比以前更成熟、更豁达了而已。”
我怀孕脚本就有些浮肿,更加经不得这么久站,江纯一见我摇摇晃晃,便索性拦腰将我抱起,将我平放到房间的床上,脱下我的鞋子,为我揉着浮肿的脚踝,他叹了口气说道:“怀着孕很辛苦吧?”
我却以为他想起了那个孩子,难过地说道:“对不起,纯一。”
江纯一却微微一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其实我明白,即使当时不是我因为欧阳雪的自作聪明,那个孩子可能还是留不下来……我们都太年轻了,不会懂得繁衍下一代血脉的重要。我明白你这么努力想留下这个孩子,也是因为对以前那个孩子的歉疚,而且走了这么漫长的路,我们终于知道血脉的可贵……而不仅仅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程远不是吗?”
我望着江纯一:现在的他平静豁达,浑不似过去的冲动固执,可是我却终于看得透彻,他外表桀骜叛逆,内心实则柔软赤诚,这颗真心自年少至今,其实从未改变。
我叹了口气说道:“江纯一,我知道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只是想照顾我。其实我现在自己能照顾自己,你不需要为我担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江纯一却抱住我,将脸贴在我的肚子上,我感觉到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衫。
“不是我想保护你,是我离不开你的保护。心悠,其实我只是离不开你啊!”
江纯一的话,如同丝弦一样拉过我的心房,我只觉得全身战栗。
“可是伊妍……”
江纯一慢慢坐起身,他望着我说道:“你总是说起伊妍……”
我叹了口气:“不是我总是说起伊妍,而是比起她,我根本做不到那么爱你。”
江纯一眉宇间浮现一道阴霾,他说道:“心悠,当你告诉我你选择了程远后,我曾有一瞬那么怨恨你,对你死了心。我和伊妍在英国,我也想试着和她在一起,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回国来找你。心悠,我爱你!”
我抚摩着肚皮,想起曾和程远在一起那么千夫所指的一段日子,便只是摇头:“江纯一,时至今日,其实我已经配不起你。”
“不,是我配不起你才对。”江纯一眉宇间浮现出惘然之色。
“怎么会?”我嗤笑道,“你是偶像明星,在你身边有那么多美女围绕。以你的条件,即便不是伊妍,随便选一个也是比我好的。你又何必为难自己,选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
江纯一叹息道:“心悠,我不瞒你,在组合刚红的那两年,我确实很自我膨胀,那段时间我迷失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里,我想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选择分手,怕我也会用其他方式伤害你。那时候,伊妍劝我,我只是听不进去,事实上那段时间我们也很疏离,那亲密无间的样子不过是在媒体面前作秀罢了。伊妍过得很抑郁,她讨厌在媒体前虚伪的话语,讨厌不懂音乐的人对她的评头论足,讨厌所有不关心我们音乐只关心我们绯闻的人。”
我不由叹气:“伊妍太清醒了,所以她很痛苦。”
江纯一点头,而他的口气沉痛:“是的,伊妍一直很清醒,而我却很糊涂。失去你后,我在男女关系上更是失去了掣肘,那几年我肆无忌惮地在各种女星模特之间游走,直到有一天我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身边的女人,甚至想不起来她是谁,我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我的胃很难受,吐了一天一夜。从此之后我就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是吗?”我只是惘然出神,随口问道。
江纯一却是痛苦地回忆:“心悠,其实……那天在法国的街头我看到你了。其实那三年来我一直都在犹豫,我想去找你,可是我又害怕我找到你,带给你的是第二次伤害……”
我心中一震,想着那天灯光闪烁江纯一似往人群中瞥过的一眼,我以为他不会注意到我,却没想到原来他的瞳仁里仍是映出了我的身影。
而江纯一仍是追忆:“直到你回国,我本来不想打搅你,可是曾有一次我在车里看到你……你坐在方奕晗的自行车后面,仍是笑得那么灿烂,我再也抑制不住地想挽回你,因为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阳光……”
我眼眶微微湿润。
而江纯一如同孩童,倚靠在我怀里,喃喃地说道:“我给你造成了伤害,我想对你说对不起。可是我又想再任性一次,不论怎样,哪怕你恨我也好,我只是想再和你在一起。”
我抱住了他,轻拍着他的背。
“心悠,在北京的时候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说是因为伊妍爱我,可我觉得那更像是借口。我追问方奕晗你可能会去什么地方,我固执地想找到你让你给我一个答案。可我没想到会看到你和程远在一起,我受了很大打击,我没想明白为什么你宁愿选他也不选我?这个男人不会给你名分,不会给你安定,不会给你任何东西!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要和他在一起,从小到大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能这么顺理成章地夺走我所珍视的感情……”
江纯一一边质问着我,一边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我从没想过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可以哭得这么彻底。
我以前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固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江纯一,不明白在江纯一和程远之间我为什么要选择后者,那个晚上我明白了,不是我不爱江纯一,我只是恐惧他对我的爱太多,而我注定偿还不起,我对感情一向是吝啬、亦步亦趋的,面对江纯一毫无保留的爱我甚至是害怕的,我怕自己接受不了,还不起他,总有一天我们会两败俱伤。而我和程远却是如此相似,我们斤斤计算着自己的爱和付出,我们都有自己的目标,爱情不是我们人生的全部,所以无论爱了多少、伤了多少,我知道我都不会欠他太多。
“是我做得还不够吗?”
“不,是你做得太多了。”
“爱得太多,有错吗?”
江纯一在我身畔沉沉睡着,他的容颜一如往昔,有着孩子般的纯粹。
江纯一与我频繁的来往自然仍是会吸引媒体的关注,只是我的面容早已暴露过,这一次媒体逮不着新料,却也不愿败兴而归,于是也不知是哪个始作俑者,突然将我和程远的关系也诉之媒介,于是一场介于明星、富二代和圈外女子的香艳故事开始成了城中的话题,当媒体挖掘出江纯一原来就是程伟民的私生子,而他和程远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时,这一场恩怨情仇更是书写得惊心动魄,我的背景、我的身孕都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我本是怀孕六个多月,又只想安心自己的事业,哪经得起媒体这般四处搜罗,便只能禁足于室内,不敢再轻易露面。
“对不起,我的身份到底还是害了你……”江纯一也不能来我住处,只能电话向我道歉。
“没什么……”我摇头苦笑,“都是我自己作的孽罢了……”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搞定。”
我不知道江纯一那时的决定就是召开记者招待会。而当我在电视上看到江纯一一如往常桀骜不驯地出现在闪光灯下,接过话筒以从未有过的严肃的表情说道:“我谨为这些天来对我和夏心悠女士的不实报道做出声明,并保留法律追诉的权利。我和夏心悠年少便是相识,这些年来虽然有过聚散分离,她曾去法国留学,但是我们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恋人关系。现在她已经怀孕,我们即将结婚。我们大婚之日会欢迎各位媒体前来,而现在我希望各位媒体不要再追逐争相报道心悠,毕竟她和这个圈子没有任何关系。”说罢他就放下话筒走进了后台,亮色的皮衣在闪光灯下聚成了一道炫目的光芒。
当我醒来后,看到这则新闻,然后,扭头静静地望向窗外。
在英国伦敦的一个老公寓里,伊妍盘腿坐在房间里,一个人拨响了琴弦,寂寞地唱歌。
歌姬的声音,原来只是落寞。
程远抱着炅炅在房间里玩,突然间听到报道的新闻,他回过了目光,阳光落在他的瞳孔里,散作无法预见的微光。
在这场新闻发布会后,江纯一正式向我求婚。
那一日,我的脚因为久坐又渐渐浮肿,江纯一就强行撤下我的文件,拉着我到小区散步。
夜晚的北京,空气带着微微的凉,路灯三三两两地亮起,黑夜里闪着晕黄的光。
我走得有些吃力,时不时就停下来,江纯一蹲下来为我揉着脚,他对我那么好,而我却觉得自己根本承受不起。
“再走就到了。”他起身轻声道。
“到哪儿?”我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定定地望向前方,黑夜里那闪闪地亮着光,缀着粉红色的千纸鹤,在风中轻轻摇曳。
江纯一径自走到一只千纸鹤前,摘下上面悬挂着的戒指,然后单膝跪地说道:“心悠,嫁给我吧!”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唰地落下,我轻轻伸手捂住了嘴。
“嫁给我吧!”江纯一抬起头望着我,他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这般流光溢彩,就好像过去那么多辰光,只是梦一场。我和他,还是在当年的1708,我们的世界,只有彼此。
记得一年前在北京的时候,他也曾向我求婚,但那个时候我们更像刚刚睡醒,就在混沌状态下想用“结婚”来改变彼此浑浑噩噩的感情;而这一次我看得到他眼神里的真诚,他已经准备好承担一切的坚强臂膀。
我心下感动,再也无法拒绝他的感情,于是轻轻点头:“我答应。”
他一声欢呼,将我抱起,在那地方转着圈儿;而我则是感受着他那狂热的喜意,心里也渐渐掀起欢喜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