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桃木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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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黏土(1)

上午,费浪去首都机场接东方晴,选的也是2号出口。这一回,他跟她的角色掉转了个儿,她发来的短信是“到了”,他回复的短信是“我在2号出口处恭候大驾光临”,比她上次的回复还要多几个字。十分钟后,费浪看到了东方晴的身影,竟然差一点没认出来,今天她穿的是一身红与黑,红色的外套,配黑长裤,黑皮鞋,既热烈,又稳重。费浪右手递上一束玫瑰花,左手接过她的行李箱。他们相视而笑。

“谢谢你的玫瑰!”她微笑的嘴唇也如玫瑰花瓣,费浪真想当众吻她。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我也是受益者。”

“那太好啦!以后你要记得经常送我玫瑰,那就不只是手上留有余香,心里也会留有余香,多实惠啊!”

“你今天怎么穿着红色的衣服?这有点出人意料。”

“这件衣服是我临时去买的,大过年的,喜气点呗。我满柜子的衣服都是冷色调和中间色调的,暖色调的几乎找不到,你说要带我去见你爸妈,我得让他们感觉喜气,这第一印象可是太重要了。”

“呵呵,原来你是深谋远虑啊!”

为了迎接东方晴的到来,费浪已请保洁公司的工人来忙活了一整天,他还亲自动手,把一些碍眼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买了两套全新的床上用品,这点用心就更加细致了。

到了家,东方晴把玫瑰花插进花瓶,然后逐间房子参观了一遍,她频频点头。对费浪说:

“不错啊!单身汉能这么爱整洁的可不多。”

“临时收拾的,让你见笑了。”

“我睡哪间房?”她问道。

“任你挑。”

“你睡哪间房?”

“执子之手,与子偕眠,如何?”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哼!”她笑得很开心。

“我这儿条件比你那儿差远了,委屈之处,请多多包涵!”

费浪抱起东方晴,站在穿衣镜前。真是明眸皓齿的美人,真是兰心蕙质的解语花。缘分真的很奇妙,几个月前,他们还天各一方,互不相识,现在却已亲密无间。

“跟我客气啊?那好,你要想办法补偿我!”

“怎么补偿?”

“一千个吻。”

“我再追加一万个。”

“那你先说‘我爱你’。”她开始索“贿”。

“好的,你爱我。”我偏要跟她逗趣。

“瞧,你耍赖皮!”她用右手的食指戳费浪的额头。

笑闹间,他们紧紧相拥,费浪吻着东方晴的香唇,就像亚当打开了伊甸园的东篱,百花的馨香在风中播撒,蜂鸣,蝶舞,鸟唱,还有密叶的细碎声响,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汇聚,形成一道漩流,他们在漩流中央,在天堂的后花园里,吃过禁果的男人和女人,品咂着爱情的糖分,格外甜蜜。

“我透不过气来了!”东方晴两颊绯红,浑身发烫,双眼闪烁出灼热的光芒,整个人就像一条亚马逊河中的电鳗。费浪的电力不比她差,这是来自内心的电力。

第二天晚间的活动,费浪已经预先安排好,约了K佬和冬麦到后海红狼酒吧聚会,他有双重用意:一是介绍东方晴给他们认识,二是让冬麦从此断念,免除单恋的痛苦。东方晴听说费浪要把她引见给朋友,很开心,没半点忸怩。室内温暖如初夏,室外滴水成冰,这就是冬日北京的写照。东方晴换上一件白色羽绒服,换上一双皮靴,站在门口等费浪,什么叫亭亭玉立?她的站姿就叫亭亭玉立。什么叫玉树临风?那她就得看一眼费浪的pose才知道。

K佬接到费浪的电话邀请,兴致很高,听说费浪要向他引见来自南方的女朋友,他当即就调侃了一句:

“是枫城的吧?靠,南水北调,行啊你!我以为你这回只是铺垫铺垫,你小子却马到功成,不愧为快枪手,以后我干脆叫你比利得啦!”

K佬所说的“比利”是美国西部片中有名的快枪牛仔,他枪法神准,百发百中,当然也是百战百胜,谁要是在情场上也如同牛仔比利在沙场上那样得心应手,所向无敌,那就该是“情圣”级的人物了。

“你这样叫我,那我就叫你布鲁斯·李,他打遍洋鬼子无敌手,娶金发女郎为妻,赶明儿你娶了风擎荷,也差不多能向他看齐了。”

“好啊!你让我做李小龙,我乐意从命。”

费浪请冬麦到后海的红狼酒吧,她很高兴,我说还有两位朋友,要引见给她,她的情绪就从高点直线坠落下来,但她答应准时赴约。

六点之前,他们在红狼酒吧汇齐了,K佬穿一件黑色长呢外套,戴一顶黑呢帽,蹬一双大马靴,右手上戴两个大大的银镯子,嘴里叼一只短柄的榆木烟斗,派头十足。冬麦穿的是红蓝相间的羽绒服,牛仔裤,板鞋,青春路线不变。

“这位是鲁宾,这位是冬麦,这位是东方晴。”费浪的介绍超级简约。在正式场合,他还是不会叫鲁宾为K佬的。

“今天是盛会啊!南方的美女代表和北方的美女代表都到齐了,来,我先敬两位美女一杯,你们随意,我干了。”K佬最会搞气氛,他这句话深得人心。

“我哪儿能算美女,冬麦才真是美女,年轻漂亮,我见犹怜!”东方晴一边说话,一边很自然地用左手抓住费浪的右手,问道,“费浪,你说对不对?”

冬麦看到东方晴的举动,眼睛里立刻流露出不安和难过的神色,她在感情上太真实,不会巧妙地掩饰自己的心思。她笑了笑,很勉强。

“我只是丑小鸭,而且是那种变不成天鹅的丑小鸭,你们别取笑我了,我连‘美女’两个字的边都挨不上。”冬麦说这话,声音微微带着苦涩。

“费浪,你瞧着,这个世界是不是变得我们不认识了,美女都这么谦虚,我们男人也就骄傲不起来了。我看,做男人更应该低调,往后我不叫你比利,你也别叫我布鲁斯·李。但这杯酒还得干了。”K佬能豪饮,见到美女在座,自然酒兴奇高。

“什么典故?你们打的是什么哑谜?”东方晴问道。

“不告诉你!”费浪和K佬几乎异口同声。

“那我罚你们一人一杯!”东方晴叫道。

他们这桌的动静大,又有两位美女,其他桌上的人目光都朝这边睃来睃去。费浪看冬麦比较郁闷,也比较拘谨,便问她放寒假在家做什么,她说:

“看看书,练练艺术体操,有时也跟同学去滑滑冰,没什么特别的。”

“你喜欢滑冰吗?”

“还行。”

“那这样吧,明天我们一起去滑冰,好不好?”费浪所说的“我们”,中间肯定包括东方晴,冬麦不傻,她听得出这层意思。

“真不巧,我明天有事。”冬麦找了个借口。

“那就改天再约。”

“你们去吧,其实我对滑冰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冬麦有点倔,她不肯奉陪。

“鲁宾,你讲点娱乐界的趣事来听听。”费浪只好转移话题。

冬麦坐那儿显得有点心烦意乱,费浪估计东方晴也看出来了,他让K佬讲点娱乐界的趣事,就是想做点补救,让冬麦感觉自在点。

K佬向来看重话语权,眼下酒兴高起,又有两位美女坐在身边,他的谈兴自然不会低。他讲的是娱乐界那些女明星如何隐瞒年龄和谎报年龄的故事。

“有位过气的女明星四十多岁了,喜欢一位三十出头的帅气歌星,她保养得还算不错,粗略看去,不到四十岁。那位帅哥对大女小男的恋爱游戏没兴趣,他发现苗头不对,便心生一计,人前人后都叫那位女明星为某阿姨,直气得那位女明星猛翻白眼。有一次,在酒桌上,我说读小学时看过她的戏,她满脸不高兴,因为这样就暴露了她的年龄。有时,我问某位女明星是什么属相,十有八九,她告诉我的是她的星座,因为属相可以推算出年龄,星座却只能推算出她的生日是在某月某日到某月某日之间。香港艺人宫雪花的年龄胜过国家机密,确数没几人知道,约数至少也有七八种可能。她写了一部传记,叫做《美丽人生》,讲述的是她三次选美的经历:参选巴黎的华裔小姐,参选香港的亚洲小姐,参选拉斯维加斯的世界太太。这本书我看了,只有最自信的女人才能写得出来。宫雪花的真面目我见过,确实养颜有术,驻颜有方,就像中国春秋时期的美女夏姬,是个不老的童话人物。”

K佬喋喋不休,卖弄的成分很大,他说话时,费浪注意到,冬麦显得郁郁寡欢,落落寡合,东方晴则听得眉头猛锁,对K佬的观点不以为然。K佬的趣闻一讲完,她果然就表示异议。

“女人爱美没犯什么错啊!男人年纪大了,叫什么‘宝刀未老’,‘雄风犹在’,叫什么‘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叫什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总而言之,尽是好词儿。女人年龄大一点,就叫什么‘人老珠黄’,叫什么‘半老徐娘’,叫什么‘女人四十豆腐渣’,尽是贬损的说法。到了三十岁以后,女人就要为自己的年龄保密,这多可悲啊!在男权社会,女人养颜有术,驻颜有方,有时也会遭人嘲笑。这太不公平了!”

“来,来,来,喝酒,鲁宾的话并不是针对全体女同胞,别误会。年轻美女有年轻美女的俏,资深美女有资深美女的好,各有千秋。我就喜欢五十岁上依然人淡如菊的赵雅芝,胜过喜欢她二十多岁时在《上海滩》中扮演的冯程程。关之琳穿少女装也不错,能让人忘记她的年龄,西方女性越老越爱打扮,穿红着绿化浓妆,用余光中先生的话形容,就是‘老得好漂亮’。鲁宾只是不喜欢某些女明星的惺惺作态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费浪赶紧出来打圆场,效果也只是平平。

这时,挨近窗子的地方,有两桌客人在唱生日歌,四五个女生,七八个男生,大杯大杯地喝啤酒,有一个小伙子,还弹起了电吉它,闹腾得很欢快。相比之下,他们就太沉闷了。K佬极其少有地安静下来,冬麦心不在焉,东方晴也显得兴味阑珊。过了一会儿,冬麦站起身,对费浪说:

“费哥,我先走一步,我可能是感冒了,有点头晕。”

“那我送你,正好我要回去赶稿子。”K佬站起身,去取大衣。

“那就干脆一起走吧,你们等一会儿,我去买单。”我觉得在这儿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走人。

到了酒吧外面,北风凛冽,吹得树叶簌簌作响,灯光也像清冷的冰片一般,附在人身上,毫无暖意。相比酒吧里的热闹,酒吧外的街巷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冬麦没让K佬开车送,她打的走了,告别时,她只不过出于礼貌朝东方晴点了点头。这次聚会完全砸了锅,K佬的心情也不好,费浪赶紧上去安慰他。K佬耸耸肩,摇摇头,然后对费浪说:

“哥们儿,这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南方美女的老虎爪子收着,你可得小心点。我瞅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的功力很难敌得过她。倒是冬麦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别人对你明明有意,靠,你小子却出此昏招。我走了,有空,我们再单独聊聊。”

东方晴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兀自生着闷气,费浪跟她说话,她也爱理不理。好一会儿,她才忿忿不已地说:

“你没发现那小姑娘喜欢你吗?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今晚你居然把她叫来,什么意思啊?是存心显摆,还是要寒碜我?是啊,她有青春和美貌,这都是无价之宝,但你没必要挑这个黄道吉日把她叫来与我面对面地PK吧!还有那个娱记,叫什么鲁宾的,简直俗不可耐,你居然把他当成好朋友。哼,我真不明白你!”

“我知道冬麦暗恋我,我把她叫来,就是想让她断念,目的只有这样一个。至于鲁宾,你对他还不了解,仅看这点表象是不够的。他是我的大学同窗,心肠火热,很有生活趣味,这样的人就怎么不能做朋友呢?”费浪尽可能用舌头把语气捋得平和轻松。

“你这么做,适得其反,90后的女孩是那么容易认输,那么容易打退堂鼓的?你公然给她亮出一个对手,对手越强,她越有斗志。我注意到她的目光,非常执著。费浪,我不用为你担心了,你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啦!”东方晴的想法跟费浪的想法完全相左,这句话明显含讥带刺。

一路上,他们没再说什么,费浪甚至都懒得换碟放歌,就那么僵着。不用谁提醒费浪,我知道自己应该哄她的。但这会儿,他心里面又乱又烦,找不到漂亮的低姿态。

到了家,东方晴脱下靴子,趿上拖鞋,费浪抓住她的手,她没动,他抱着她,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她只用冷淡的语气说:

“我累了,想早点睡,你还是睡主卧室吧,我睡客房。”

说完这话,东方晴挣脱费浪的怀抱,拖着她的大行李箱,去了客房。他跟过去,对她说:

“晴,今晚的活动安排,怪我考虑不周,对不起!让你不快,很抱歉!你大人有大量,请多多包涵!”

“没什么,我只是小女子,就这样小心眼儿。你去睡吧,我要换睡衣了。”

费浪回到书房,想静下来,翻了翻《三联生活周刊》,毫无情绪。算了,该说的话他已经都说过了,她正在气头上,先避其锋芒也好。费浪洗了个热水澡,往被窝里一钻,蒙头就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晴钻进了他的被子,她哽咽着对他说:

“费浪,快抱紧我!”

费浪抱紧东方晴,感觉她仍在抽泣,伸手一摸,她满脸泪水。

“怎么哭了?”费浪轻声问她。

“别人委屈嘛,傻瓜!”

“我把你的泪水吻干,好不好?”

“又打坏主意了吧?”

“那是坏主意吗?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其实颠倒过来更能成立。”

“怎么颠倒?”

“男人不爱,女人不坏啊!”

“你真的爱我吗?”

“爱!”

东方晴破涕为笑,抓住费浪的手,放进她的睡衣里,放在她温暖的乳峰上,穿D杯罩的女人才有的海拔,那里能让他有一种登高而自卑的感觉,但这种自卑更能激发内心的欲望,拥有的欲望和征服的欲望。东方晴沉醉在爱抚之中,宛若慷慨的大自然,任他采撷花朵和果实,任他掬饮甘露和清泉,任他四处戏耍,任他一晌贪欢。彼此的吮舐、抚摸、冲撞……都指向一个终极目标——快乐。追求人生的幸福有万千路径,但殊途同归,所有正确的指路牌上都明晃晃地写着“快乐”二字,若写着“郁闷”便是岔道,若写着“痛苦”便是歧途,若写着“哀愁”便是困境。快乐是不能迟疑的,是不能旁骛的,是不能松开油门的……没错,爱情就是他的宗教,在一个不信神的国度里,爱情也会使人信仰神明。

第二天,他们上午九点多钟才起床,到外面吃过早餐,路过一间陶吧,东方晴停住脚步,她看了看橱窗里造型古怪的陶器,对费浪说:

“我们进去玩玩。”

东方晴以前肯定在陶吧玩过,她选好了黏土,说是要做一个大肚子花瓶,她先是用拉坯机将湿泥拉成了圆柱体,然后随着拉坯机的旋转,用手把圆柱体的中部弄成鼓肚形。她又参照花瓶的样式和大小制作了一个略显夸张的厚厚的底座,等到陶土接近半干的时候,将瓶体和底座粘合,花瓶的雏形就出来了。她倒了些泥浆进花瓶,为的是凝结和固定器体。她做这些,费浪在一旁看着,帮不上忙,但也有趣。等到她用木刀修坯的时候,他对她说:

“真想不到,你还是一位制陶高手!”

“弄着好玩,觉着有一种创作的快感。你能写小说,我能制陶,你有金刚钻,能揽瓷器活儿,我没有金刚钻,揽点陶器活,也充充门面,呵呵,似乎有点不般配呵!”

“黏土好啊!我做不了陶器,捏泥人,应该马马虎虎。”

“你这么说,我想起了管道升的那首小令:‘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东方晴背诵得十分流畅。

“管道升是才女,也是醋坛子。跟你差不多。”费浪打趣道。

“哼,费浪,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想向赵孟頫同志学习,也谋算着脚踩两只船,享受齐人之福?那个冬麦……”

“好,好,好,我高挂免战牌,认输,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