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丛林深处,在一处悬崖下方,某块巨大的,像是盖子一样的岩石下面,就是夜袭的基地了。虽说这里的地势也起到了一定的隐蔽作用,然而只要不瞎的话,看到山谷中巨大的建筑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所以说,为什么杀手的住处会这么嚣张啊?”
塔兹米站在悬崖上方,叹了口气;而在他背后,亚瑟教士坐在一块石头上正翻着书,在听到塔兹米的话后,便答道:
“是为了住得舒适一些吧,毕竟还是群年轻人,吃不了苦呢。”
“……是吗?”
塔兹米怀疑地看着亚瑟教士,上次从庄园撤退后,这位教士就连夜印刷出了大量画着夏都画像的通缉令,贴到了帝都四周,还拜托蕾欧奈偷运一部分通缉令丢进了警备司令部,伪装成是来自帝都高层的文件。而接下来几天夜袭诸人就从市井中得知了新通缉犯的出现,看起来夏都真的是被他栽赃成功了,估计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呢。
“夏都……那天他也在?”
塔兹米不由得想到了这个曾经与他相谈甚欢的人,理论上讲,夏都还是他进入帝都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塔兹米对夏都的印象很好,结果现在莫名其妙地,自己好像已经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了。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和见过夏都是吧?”
亚瑟教士抬起头来,问道:“你对他怎么看?”
“怎么看……他帮助过我,所以我觉得他人很好,很热情。”
“庄园里面那一家人不也帮助过你吗,难道你觉得他们也是好人吗?”
“这完全是两码事好吗?”
塔兹米心中一痛,不禁想起了丧命的两个青梅竹马;而亚瑟教士摇了摇头,说道:“这完全就是一回事;夏都和庄园里那一家人都帮助过你,不同的是,你看到了庄园里那一家人的真面目,所以你知道他们另有所图;那么夏都呢,你又怎么知道,他和你聊天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
“可是他——”
“看起来不像坏人是吧?那么我问你,当初你跟着那个大小姐去她家的时候,难道她看起来很像是坏人吗?”
“唔——好吧,你说得对,教士。”
塔兹米垂头丧气地说道:“不过无论如何,夏都帮过我,所以说——”
“因为他没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所以你不能将他视作敌人,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亚瑟教士将书合上,沉声说道:“你的想法没有错,一个人是善是恶,在你了解他之前,你是判断不出来的;你的两个朋友也是如此,他们和你一样善良,不会用恶意去揣摩别人,因此在他人表露出敌意的时候,他们毫无防备,最后才会不幸遭遇了那种磨难。”
“唔,我……”
塔兹米只觉得非常难受,对方的话简直是撕开了他的伤口;而亚瑟教士叹了口气,悠然说道:“虽然我的话可能会让你感到不适,但是如果你想成为杀手的话,就必须牢记这一点:防人之心不可无。”
“成为杀手?啊,是啊……”
塔兹米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随后便明白了过来,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我还没下定决心。”
“这很正常,大多数人对杀人都是抵触的,所以你可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你觉得我能够适应得了吗,教士?”
“我听说你不是杀过危险种吗?”
“完全不一样啊,教士。”
“唉,你还真是不开窍呢。”
亚瑟教士将书合上,正视着塔兹米,说道:“我问你啊,究竟是什么会促使你下杀手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是理由。人做事总是需要理由的,你去杀危险种就是因为它们很危险;同样的道理,只要我给你一个合适的理由去杀人,你一样也能下得去手。”
亚瑟教士笑了笑,说道:“而且,你前几天不是刚刚杀过一个吗?谈谈你的感想。”
“……”
塔兹米想起了自己为给青梅竹马报仇而手刃艾丽娅大小姐,他忽然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是没有一丝犹豫,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那时候,很生气;想得全都是报仇,所以就下手了。”
塔兹米诚实地说道,亚瑟教士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动手杀人就是这么简单。有的人杀人是为了复仇,有的人可能只是因为别人挡了他的路。而夜袭的诸位,促使他们杀人的则是信念。他们暗杀那些有罪之人,为受欺凌的人们报仇雪恨,这就是他们杀人的理由。”
“为了实现革命,伸张正义,对吗?”
塔兹米记起了这几天和夜袭诸人谈过的话;而亚瑟教士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塔兹米,我突然想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正义是什么?”
“正义……惩恶扬善?”
“你相信人间存在正义吗?”
“我当然相信!”
塔兹米不假思索地说道,随后看到亚瑟教士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便奇怪地问道:“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教士?”
“塔兹米,我们假设那一天,你并没有看清那一家人的真面目。夜袭杀掉了接纳你的那一家人,随后扬长而去,而那个时候,你会觉得他们是一群正义之士吗?”
“……”
塔兹米明白了亚瑟教士的意思,随后陷入了沉思;而亚瑟教士继续侃侃谈道:“你当然不会,你只会把夜袭当成是一群嗜血的杀手。事实上帝都中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并不清楚那些被杀的人究竟犯过什么罪恶,更多的人只是单纯地将夜袭视作杀手集团而不是革命集团,即便是那些寻求帮助的人,也不会觉得夜袭是在伸张正义,而只是觉得他们杀人很厉害罢了。”
“您是说,夜袭并不是正义的吗——不对,应该说,您认为夜袭的正义,只存在那些了解真相的人的心中吗?”
“完全正确。”
亚瑟教士欣慰地笑笑,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记住,塔兹米;很多人将‘正义’当成是客观的存在,但是事实上,正义只存在于人们的主观意识里。‘正义’只是个单词,每个人对正义都有着自己的理解,你需要去了解他人心中的正义,但是更重要的是,无论何时都不要丢弃自己对于正义的认识——依靠着自己的信念,才能坚持下去,塔兹米。”
“……”
塔兹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亚瑟教士的话给了他许多启迪;随后他看到亚瑟教士站起身来,忍不住问道:“您要回去了吗?”
“是啊,你看那边,蕾欧奈回来了哦。”
“那里啊?”
塔兹米回头看去,然而站在悬崖上他只能看到下方蚂蚁一样的黑点罢了。亚瑟教士笑了笑,说道:“应该是他们有新任务了,我们也去看看吧,塔兹米——还有啊,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就说出来吧,我相信他们会接纳你的。”
“我可以吗?”
塔兹米惊讶地说道,看着亚瑟教士鼓励的眼神,心中一暖,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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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的大厅中,夜袭诸人已经汇聚此处;除此之外,原本在外的夜袭首领,前将军娜洁塔也坐在主座上,她见到亚瑟教士跟在塔兹米身后,走进了大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说道:
“教士,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好久不见。”
亚瑟教士微微一笑,随后拍了拍塔兹米的肩膀,走到娜洁塔面前,说道:“看起来过去的伤势并没有影响到你啊,依旧还留着前将军的风采呢。”
“还是多亏您当初仗义相助呢。”
娜洁塔尊敬地一礼,随后说道:“革命军本部如果知道您的消息,想必会很高兴吧。”
“噢,天哪……说真的,我对你们的革命真的没有多少兴趣。”
“您每次都这么说,但是您也每次都不会拒绝我们的请求呢。”
“好吧好吧,不过至少现在的话,我只是安静地在这里住几天罢了。”
“如您所愿。我的部下们您都见过了吧,布拉特您是认识的。”
“见过了。”
亚瑟教士向其他成员点了点头,随后将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塔兹米拉了过来,说道:“还有啊,蕾欧奈给你找了新部下。”
“我见过他了。”
娜洁塔对着塔兹米点点头,问道:“上次你说自己还没有想好,那么现在呢?”
“……”
塔兹米紧咬着嘴唇,随后还是开口说道:
“其实我就算是现在,也还是无法接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当初我来到帝都是为了出人头地,帮助村子解决困难,不过我也看到了,帝都的腐败和黑暗是多么触目惊人。”
他抬头直视着娜洁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知道,你们,夜袭做的这一切,真的能改变这个国家吗?”
塔兹米的话让娜洁塔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随后用余光看到亚瑟教士似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顿时明白了过来:“看起来是和教士谈过了吧,那样的话,心中应该不会再犹疑了。”
她这么想着,随后舒出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是的,我可以回答你,塔兹米,我们所有人,都是怀着去改变国家的信念和理想,在汇聚在一起的;你或许不知道,已经有许多同胞离开了我们,然而我们的信念不会变。我们需要每一份力量,而你的力量,是否愿意借给我们呢?”
“……”
塔兹米看着娜洁塔坚定的眼神——尽管她的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了,但是剩余的那只眼睛中,塔兹米依然能够看到真诚与意志:
“那样的话,我愿意;请让我,也加入夜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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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某间拉面馆里
“嗯?”
大门被一人推开,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他扫视了一眼面馆四周,里面却只有一位客人坐在角落里,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拉面。而在厨房前的台子上,还摆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大汉挑了挑眉毛,索性端起一碗,朝着那人的位子走了过去。
“哟哟,好烫好烫。”
大汉将拉面碗放下,坐到椅子上,朝对面的客人笑道:“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位子了。”
“随意。”
对面的客人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说道:“你的头饰很漂亮。”
“这个吗?”
对面那人指了指自己额头上挂着的金属制品,呵呵笑道:“多谢多谢;呵呵呵呵,这位朋友,你的衣服也很好看嘛。”
“谢谢。”
“话说,我好想在哪里见过你啊。”
“我猜是通缉令上。”
“哦?有趣有趣。”
大汉眼神一动,轻笑道:“莫非阁下你——”
“通缉令上画的就是我,不过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他们弄错人了。”
夏都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我是被人陷害的,所以那些通缉令应该是恶作剧。”
“真的吗?哈哈,好险好险,我还以为自己真的遇上杀手了呢。”
大汉裂开嘴笑了起来,随后掰开筷子,吃起了面前的拉面;而夏都随后就低下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面了。
“唔,美味美味;话说这位老兄,难道你不觉得很困扰吗。”
“啊,的确是,因为总是有警备队的人想要上前盘问,而且每次我都要和对方解释,真的是相当费力啊。”
“哦哦,听上去的确是够不幸的。”
大汉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一碗面,随后将碗放在了桌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而夏都则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过了一会儿,大汉便站起身来,随口说道:“我要走了,祝你好运了,这位兄弟。”
“不送。”
“话说回来,最近外面不怎么太平啊。”
大汉嘿嘿一笑,别有所指地说道:“走夜路的时候,可要小心点啊。”
“谢谢提醒。”
“嘿嘿嘿嘿,那么祝你吃得愉快。”
大汉拿起自己的大衣,走出了拉面馆;而夏都很快也吃完了自己的一碗拉面,起身走到了厨房前的台子上,将空碗放到上面。
“就是这家伙吧。”
夏都从衣服里拿出一张肖像,上面画着的正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大汉的模样。
“斩首臧克,头上戴着的,果然是帝具。”
夏都将肖像收起来,扔进了厨房里面;而在那里面,几十个警备队员和店主服务员都被五花大绑放置在一旁,嘴巴也都被堵上,惊恐地看着夏都。而夏都理也不理他们,径直朝着店外走去。
“那样的话,你的人头,就是我继续在帝都待下去的保障了——斩首臧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