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思考,怀疑,对锁,对我们这个进步的时代,一把锁,从曾经的末名和冷落,却在经济繁荣的今天,越发旺盛起来,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充溢着我们生活的整个世界,和我们的生存空间息息相关。不要说楼与楼,就是对门的人家,双方进门,第一个的动作就是关门上锁,完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更称奇的,也许相距一米的距离,或许两家一辈子也说不上几句话,这到底是锁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
物质的锁,我们可以理解,保护主人的财产,挡住别人的视线,为主人保守秘密。而精神的锁呢?我们无法明白,人与人之间,为名利,为荣辱,还有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以及大千世界纷繁复杂的纠缠,不知道要在“人”字的心上加了一把沉沉的锁,它不是金的,不是铜的,而是一把心灵构筑的,需要“心”的钥匙去打开。把关心挡在外面,把温暖挡在外面,把人世间的爱挡在了心灵的门外。
我为锁鸣不平,很多人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归“功”与锁。其实,锁是人造的,是人把它加在门、抽屉之类上的。如果人要是人为地在心灵上加锁,一把无形的锁,谁又能打开呢?
锁的存在,窃以为是人之锁,不然,锁还能存在下去……
窝篮
从都市一脚陷入乡村,那些走过我生命的物什,在我身上滚动着,蒸腾着,燃烧着。
窝篮,我们乡下孩子生命的温床。每一个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都有那段窝篮的时光。只要在窝篮下垫上块石块或者断砖头,手轻轻一摇晃,窝篮就会摇摆上好一阵子时间。而窝篮里的孩子则会在那悠悠的钟摆里沉沉入睡。
我坐过窝篮好几年。母亲在闲暇时光总会给我讲这样的事情。透过那斑白的头发,母亲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兴奋的深情。在母亲轻烟般的叙述里,我几乎看清楚了曾经幼小的我生长的真相。我坐在窝篮里,周围是厚厚的被子把握包裹,我带着如花的帽子,望着屋顶以及梁上的标语。我家的老屋建造得早,父亲特地请了本村的秀才写了几个大字:社会主义好!其实那时的我虽然终日大眼瞪小眼地瞅着上方,但那几个字我根本就没有停留过,只有空洞、空荡荡的空间。这是每一个农家孩子的糨褓。生命从母亲的怀抱里生下来,就是这样迈上征程的,呼吸阳光、空气还有四季。母亲说,只有我哭的时候,她才手扶着窝篮的边沿,轻轻地一晃,窝篮就开始摇曳着,我则在那温馨的晃动里停止了哭声。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哭?也许,生命的成长时分,必须要有一个人在证明,证明慢慢长大。
我无法想象一个人终日坐在窝篮里的模样。就像现在我无法做到在母亲身边聊上半天的时光。那时母亲就像一个陀螺,旋转在日子的中央,我的中央。四围是母亲的马拉松路程。记忆最深的是母亲到户外野地里干活,是我最无声与静寂的时间。母亲说起那样的事件,总有水一样的物质从她脸上走过。母亲说那时我最爱哭。母亲说每次从野外急匆匆地赶回家,打开门上的锁,总会看到我斑斑泪痕的脸庞,还有嘶哑的嗓子。彼时,我倔强地睡着了,只有两只手在高高地举着。母亲说,那是我在找母亲。黑洞洞的房间,静谧得怕人,陪伴我的还有四周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黑暗中朝我鸣叫。我哭够了,虫子们就会在空隙间接着吟唱。回到家的母亲匆忙从棉衣下掏出并不充盈的奶水让我吃,我带着哭腔和委屈使劲地吮吸着,我想那时的我肯定不只是饥饿,还有恨不得让母亲抱在怀里的念头。经验告诉我,一吃完,母亲就会马上赶回野地,继续劳作。那段时间里,收获最大的是,就是我学会了和老鼠相处。大人们不在家时,老鼠们从我的嘴上奶水的气味里得到了可靠情报,鲜美的食物在那等着呢。他们迈着轻盈的脚步,从窝篮的边沿开始攀援,一直爬到包被上,甚至接近了我的脸、我的手还有我的唇。我想挥手,可那时的我是不能挥手的,手不听我的指挥。所以我就大声地哭闹。还好,第一次、第二次老鼠们被我吓跑了,再以后,招数老到用尽,我就像一只黔之驴,老鼠们不再害怕了,纷纷跑上来和我握手、亲吻,兄弟般,小小的细牙竟然把我的嘴唇咬破了。这是我至今的印记。母亲说起这事时,她说那天她抱着我哭了一夜。
窝篮什么时候从我家消失,我和母亲都记不清楚了。但我记得清楚我就是从窝篮里长大的,在窝篮的摇晃中攒足了力气站了起来,走出了家门走出了母亲的视野。如今,我在回忆窝篮的夜晚,总有水一样的忧伤席卷而来。深嵌着岁月沧桑的窝篮不见了。我眼看着母亲一天天变老,身材也变得越来越小。恍惚里我突发奇想,是不是母亲越来越变得像小孩子了?要真是那样该多好?我要把母亲用包被裹着,放在那生命的窝篮里,由我来摇摆。
父亲进城
在城里安家后,请父亲来享享清福,改变过去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劳作生活。父亲也欣然允许了。谁知父亲来城的第三天,我便感觉到了父亲的不自在。晚上时父亲和我谈了,吃完饭闲着,心里空荡荡的呢!找个事情给我干吧?我说父亲您要是不怕累,那就帮我养养花吧。我们家的阁楼一直空着,空气、阳光也都还行。这样,白天,父亲不是孙子的陪伴,就是花儿草儿的陪伴。为了给花草培上新鲜的泥土,父亲从老远的庄稼地里背来泥土,给花盆一个一个填满,忙得不亦乐乎!当然,大部分时间里,躺在床上,有电视剧的陪伴。
有天晚自习。妻子慌里慌张地跑来,告诉我俺爸不见了。我一听,头都大了,还能迷路了?小区高高叠叠的楼房,父亲能分清几楼几栋吗?妻子还说,家里还失踪一张竹席。我明白了几分,安慰妻子,没事,父亲那肯定去别处乘凉了。我和妻子手拿电筒,在小区里东找西找,我们沿着楼群,一幢一幢找,娱乐场、休闲中心等都没有父亲的踪影。我们又跑到小区外面的马路上寻找。宽阔的马路上,长满着参天耸立的大树,给喧闹的城市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氧气和凉爽。我和妻子怀疑道,父亲还能在这?出人意料地是,父亲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正呼呼大睡呢!鼾声传出了好远。
回来后,妻子泪汪汪地说,爸,我们让你受委屈了?父亲立刻道,没有,很好啊!那您怎到外面睡觉?别人还以为我们欺负您老呢?我对父亲说,爸,您有什么就说,别装在心里,啊?家里空调、电扇、电视都有,您还缺啥?父亲这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了。父亲说,孩子,我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住在高高的楼房里,心里总感觉不塌实呢,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惯了,哪有在地上和泥土靠着安稳啊……
夏天的老家,月朗星稀的夜晚,父亲总喜欢在乡场上乘凉。举头,不仅拥有李白的诗意的月光,充满诱人的民间神话,还有漫天的星星挤在一起,像孩子的小脑袋,可爱着呢,闪烁的星光,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响晴;耳畔,那秧苗的清香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有说不出的舒爽,似乎丰收的秋天正往乡场上赶呢。聒嘈的蛙声此起彼伏地叫嚷着,演奏着秋天的交响,不远处,小溪流淌哗哗的声音,构成了乡村夏夜最美妙的小夜曲。更令人兴奋的是乡场上,东一处,西一处都囤着鼓鼓的麦堆,一村的人都在,大家就着粮食的话题天南海北地神侃着,聊家常,话稼嫱,其乐融融。
父亲说,生来是泥土的命啊!生活困难时期,我和你娘为了养活一家大小几口,我们不分昼夜地忙碌在地里,午季忙时,我们是一天三顿饭都是在田埂上吃的,眼看着庄稼到手了,可不能让它给糟蹋了。累了,就正好睡在田埂上,醒来了就接着干……现在,不见一点泥土和庄稼,我总觉得心里像被人掏空似的。我和妻子听了父亲的话,心都沉甸甸的,眼里潮潮的。
幸好,小区的北面有块偌大的荒地,还没有开发建设。我对父亲说,给您一块地侍弄侍弄吧!父亲喜出望外,那好啊,正好来活动活动我的筋骨啊!不久后,那块荒芜的土地变成了肥肥的庄稼地,长满了包谷、大豆、青菜、番茄,还有丝瓜等,浓浓密密的,蓬蓬勃勃的,一年四季,瓜果飘香,成了小区免费的菜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