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道被樱花花瓣铺着,仿佛走在云上,美好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住地膨胀开来。她在山下的杂货店里打电话回中国,那人接电话的速度意料之外地快。
当温柏言的声音从海洋的另一端清晰传来时,舒茼才知道有一种隐忍的思念叫深爱。
爱情究竟是由什么构筑而成的?无关时间,无关地点,无关谁先爱谁不爱,你付出去的感情,就那么一发不可收拾如洪水一般决堤。所以当再也抑制不住那份思念的时候,你才发现原来这就是爱。
舒茼想她是爱上温柏言了,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如现在这般想把自己眼睛里的美好分享给其他人。
“舒茼。”温柏言又唤了一声,没有疑问,他似乎就是笃定这通电话来自舒茼。
舒茼咯咯地笑,淡淡的甜蜜把她的心充斥得满满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才不信温柏言没有朋友在日本,听说他最常跑的国度就是日本。
可是温柏言却回答:“除了你没有人会在日本打电话给我。”他温润的声音似乎有一点儿喜悦,总觉得此刻他嘴角定是弯着的。
舒茼望着漫天樱花,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曾幻想过要牵着最爱之人的手走在这漫天樱花飞扬的大道上,如今透过电话,仍能让她感觉到幸福。“日本的樱花很美,有机会你真该来瞧瞧。”
“你喜欢樱花吗?”
舒茼握着电话摇了摇头,喃喃道:“只是觉得这画面真美,如果……”话语戛然而止。
如果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漫步,大概也是一件此生难忘的美事吧?只可惜这句话舒茼不敢说出口,她不敢冒这个险让他觉得她是在暗示他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时候你怎么没跟景维在一起?”
舒茼的心瞬间冷了下来。原来他根本就知道,却仍让他们一起来了日本,亏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其实温柏言是他们的老板,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一切自有人会一一向他报备。想来是她脑袋太简单了。
她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也许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为他着迷,入了戏,而他是编导,自编自导,各种场景、各种情绪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大概等交流会结束后才会回来吧。温总,国际长途贵,我先挂电话了,你多休息。”语气又回到了生疏,舒茼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大概是因为真正把心放到了某个人身上,才会渐渐开始不由自己控制了。
正要挂电话,忽然听到电话里温柏言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只这么一声叹息,就让舒茼的心紧紧揪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舒茼,好好照顾自己,回来那天,我去机场接你。”
舒茼愣住,直到说再见挂电话她仍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去机场接她,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吗?温柏言这个人,从来都把话藏在心里,他的心像一座迷宫,她进入后才发现找不到出口,而他连进口都狭小得不愿让人找到。
温柏言,你心里曾藏着的那个人,究竟对你有多重要?重要到这些年你只愿为那一个人打开你心底仅有的入口?
舒茼原本的好心情被温柏言几句云里雾里的话搅乱了,回到饭店的时候与迎面急急赶来的人撞了个正着,她正要道歉,已经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臂。目光对上的是时景维深褐色不见喜怒的眼睛,他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
时景维抓住她劈头盖脸便问:“你跑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寻求日本警方帮助了,我说舒茼,你也老大不小了,出门前就不能留个言?”
舒茼被他撞得迷迷糊糊,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傻傻地问他:“你不在开会吗?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舒服我当然放心不下,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我自作多情,你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将舒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时景维的目光蓦然转冷,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该丢下会议跑来找她,只为看看她好不好。
“不是,我早上是有些难受,后来感觉好些了之后才出来的,并不是骗你……”舒茼正想解释,时景维已经比她更快一步拦下出租车离开。
他压根不想听她的解释,他在意的只是,她为了逃避枯燥无聊的会议选择了撒谎。他比谁都明白那样的会议有多无聊,但是能学到的东西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他会带她来,不过是想让她开开眼界,想来,是他高估了她对设计的兴趣。
舒茼觉得很忐忑,这晚时景维一夜未归,她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他至少是关心她的,她越发觉得自己欺骗他是不对的了。她鬼使神差地在他房门口蹲了一晚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清醒的时候早已经日上三竿,时景维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歪着脑袋往里一探,发现他正在收拾行李。
“要回去了吗?”她揉了揉迷蒙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
时景维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东西,含糊应了她一句,这下舒茼彻底清醒过来,走到他身边,小心打量他的脸色。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谎的,我下次一定不会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
时景维挑了挑眉,想不到这丫头也会怕他生气?他一直以为在她心里恨不得和他划清界限,从此连面都不要见的好。
“我没有生气。”他淡淡地回答,“我从前也有过那么一段像你这样的时光,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舒茼,你搞错我生气的原因了,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你快去收拾东西,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国。”
舒茼其实很想问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但时景维的神色告诉她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许是有什么急事才会连交流会结束都等不及就先离开吧。她很听话地回房整理东西。
飞机在成田机场起飞的那一刻,舒茼觉得这几天在日本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她唯一的收获就是见到了樱花,她曾向往已久的美丽场景。在几千米的高空,她开始想念海洋彼岸的那个男人,那个总是将自己隐藏得很深,即便不快乐也会扬着嘴角假装若无其事的男子。他让她连说出喜欢两个字都那么难,需要鼓起不顾一切的勇气。
时景维看来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儿就睡死过去。舒茼偶尔回头,见到他略显孩子气的睡脸,忽然出了神。他比她还要小一岁,虽然一定程度上是凭着家里的关系才达到了今天的成就,但他也付出了不少努力,这个男孩子与温柏言完全相反。他的心思是可以让人察觉到的,而温柏言的,别人永远无法触及。
假如温柏言也如时景维这般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她是不是就不会猜得这么累了?可要是那样的话,温柏言也就不是温柏言了。
四个小时的飞程,飞机顺利降落在机场。温柏言没有食言,他的确就等在出口处,远远朝着他们微笑。
舒茼一阵心慌,回头看时景维,他懒洋洋地拖着大箱子跟在后头,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们老板多关心员工,昨儿还特意打越洋电话问我几点的飞机,说是亲自过来接我们。舒茼同志,这可是百年难得遇上的幸事,待会儿上了车你可别傻愣在那儿不说话呀。”
他的话里有一股刺耳的讽刺味,他的脸色也是怪怪的,让舒茼觉得他异常反常。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拐弯抹角算怎么回事?还是你觉得别人都跟傻子似的听不出你话里夹着刀子?”舒茼皱着眉,最恨这种话里有话又不直接说出来的人。
“原来你还有点儿脑子。”时景维讽刺道,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往温柏言那里走去。
舒茼呆住,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之前的愧疚感顷刻间荡然无存。她想是她错了,对这个男人压根不需要有什么愧疚感,他还是那么的令人讨厌。
温柏言与时景维交谈了几句,又走到舒茼身边,她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嘟着嘴,见了他也只是恹恹地笑,让他胸口陡然间升起一股闷气。
“怎么了,这是在跟谁怄气呢?连走路都有气无力的。”他很自然地拍拍她的脑袋,这个在两人之间看似平常的动作,在别人眼里却成了暧昧的亲昵。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时景维在那个时候恨恨地转了身不再看他们,所谓眼不见为净,舒茼对着温柏言时的笑容刺得他眼睛疼。
舒茼后退一步,打量着温柏言,这个儒雅的男子总是能轻易牵动她的心思,若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很轻易地控制住情绪,那么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她从来不愿意将自己和温柏言的关系定义在输或者赢上面,于她而言,温柏言满足了她对所有好男子的幻想。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我想回家,就先不回公司了。”她最后还是低了头,闷闷地说。
温柏言轻笑,“本来就是要接你回家的,我不会没人性压榨手下员工到这种地步。舒茼,假如对公司的安排有任何不满可以说出来,你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能知道你的想法?”
舒茼蓦然抬头,目光撞进他深邃的眼中。这个人难道会读心术不成,怎么能把她看得这么透彻?
她闭了闭眼,才声音清亮地对温柏言说:“以后麻烦温总直接告诉我需要我去做什么,是一个人去还是和别人一起去,这样我会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像个傻瓜似的跟着人团团转,温总你觉得呢?”
温柏言冷冷地道:“你觉得自己是傻瓜吗?但这就是社会,不是校园,你必须服从上司的安排。”
舒茼愣住了,回去的路上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
下了一夜的雨,舒茼却躺在床上左右翻滚,怎么都睡不着。也许是睡前那杯咖啡的作用,也许是下午温柏言的那些话带给她的冲击,总之在回国的第一夜,她失眠了。
温柏言说得没错,这就是现实,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在你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使唤别人之前,你只能被别人使唤。所以她作为公司资历最浅的小助手,对上司安排下来的工作除了接受,没有任何立场说不。
舒茼不知道温柏言会不会去公司,但路过早茶店的时候还是随手替他买了份早餐,咖啡加菠萝包,想了想,又把咖啡换成了牛奶。偷偷潜进他鲜有人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同他的人一样,简洁干净,桌子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将打包来的盒子放好,正要离开,视线却突然被桌子上一张打开了一半的信纸吸引了过去。她自认是个有道德的人,但似乎只要所有事与温柏言有关,什么道德底线观念都能被抛到一边,她鬼使神差地多瞟了一眼,信纸最下面的署名却让她顿时如遭雷击,动弹不得。
关颖。这个她从表姐林晶那里听到就牢牢记住的名字--温柏言的前女友,曾经与他在一起十年,被他爱了十年的女子。
舒茼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偌大的信封展开来,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小冰的生日,你会来吧?在港轩,她爱吃那里的甜食。
看完后,舒茼的心开始绞痛起来。港轩也是她极爱的一家茶餐厅。那个叫作关颖的女人来约他?而他把她的信好好地保存着……
下午召开了设计部的内部会议,温柏言与梁兆钧同时出席,其他同事都开始纷纷猜测会议的重要性,一个个正襟危坐如临大敌。舒茼却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会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内容,她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坐在正中间位置的温柏言。瞧,他们之间只有这么短的距离,但她要走向他,谈何容易?
会议结束之后温柏言留下了舒茼和艾玛,舒茼心虚地跟在艾玛身后,心想要是他问她会上讲了什么内容,她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温柏言整理好手头的资料,抬头看向她们,微笑道:“艾玛,时景维昨天向我提出他缺位助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不是暂且将舒茼借给他?等他招到合适的助理再让舒茼回到你这里来,你看怎么样?”
反应最大的当然是舒茼,她猛地看向他,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温柏言竟然会把她指派给时景维当助理,那次她被时景维强吻他分明都看在眼里。
心慢慢地裂开一道口子,她难过得想大声哭出来。
艾玛倒有些为难,见舒茼一瞬间惨白的脸便知道她铁定不愿意,但既是温柏言开口,这件事几乎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舒茼愿不愿意。”
“不愿意”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却无法吐出来。舒茼又想起昨天温柏言对她说那句话时的样子,他是老板她是员工,所以除了接受和妥协,她没有别的选择。
“温总安排的工作,我当然愿意,今天就到岗报到吗?”舒茼笑着直视温柏言的眼睛。他水雾般的眼睛里仿佛渗了冰,没有温度。
他点头说道:“今天就报到。”
舒茼的心更冷了。一个对你哪怕只有一点儿喜欢的男人,都不会把你送到对你也有意思的男人身边。所以温柏言,你对我连一点儿的喜欢都没有,是不是?
时景维坐在办公室里,见到舒茼出现一点儿也没感到意外,嬉皮笑脸地道:“哟,我的小助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我这里报到了?”
“是你向温柏言提出的?”舒茼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问他。
时景维毫不在意地点头,手指不断敲打着透亮的玻璃桌面,“我不过想探探你在他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不过很遗憾,你也看到了,我一提出想让你当我的助理,他可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起身,俯到她耳边继续说,“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
舒茼猛地推开他,冷笑说:“你这种人也配说喜欢?算了吧,你的喜欢我可要不起。时总监,关于工作上的事,我会全力配合您,但除了工作,麻烦时总监不要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