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解脱智慧
南怀瑾说:生命的本来是什么?“崇高必至堕落,积聚必有消散,有命咸归于死”,到了最高必然要掉下来,聚集在一起久了必然会散开,有活着的生命,自然有归宿的那一天。这是必然的道理。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顺着生命叩拜自然之势来的;年龄大了,到了要死的时候,也是顺着自然之势去的。所以老子也提到:“物壮则老”,一个东西装成到极点,自然要衰老,“老则不道”,老了,这个生命要结束,而另一个新的生命要开始了。换一句话说,真正的生命不在现象上,从现象上看到有生死,那个能生能死的东西,不在乎这个肉体的生死,所以,我们要看通生死。“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这是最高的修养。把生死的道理看通了,随时随地心安理得,“而处顺”,人生除死无大事,死是最大的问题,生死的问题看空了,顺其自然,自己就不会被后天的感情所扰乱了。
大师智慧串讲
为了说明这个道理,大师引用了庄子讲的一则故事: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
庄子这里所引用的故事,根据后人的考据,据说出在战国时的宋国。“公文轩”,人名。“右师”是一个人职务的称呼。公文轩看见右师,很惊讶地说:这是个什么人呀?怎么只有一只脚呢?这是天然生成这个样子呢?还是后天因生病而变成这个样子?
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右师说:这是天然的。这里的“天”不是宗教里的什么东西,是指自然的意思。换句话说,不管是因为车祸,撞断了一条腿;还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或者因为生病受伤,割掉了一条腿,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个样子,它都是天命,都不能归之于人为。天然给我生命,要让我用一只脚活着,我就用一只脚活着。每个人都有天然的生命,每个人的身体形貌都是独立的,各有独自的精神。你认为我只有一只脚不好看,我还觉得你长了两只脚很怪呢!或者你认为我的鼻子长歪了,我还看你鼻子长得太直了,不够漂亮;说我驼背,驼背有什么难看?你还没有呢,不相信你驼驼看;笑我歪嘴,歪嘴有什么不好?对不起,你还歪不了呢,除非你去动手术,开了刀才歪得起来。“人之貌有与也”,这句话很深刻,这里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人的相貌是相对的,外形不能妨碍了我们精神生命独立的人格,每个人要有自己生命的价值,人活着要顺其自然,不要受任何外界环境的影响。右师说:我懂了这个道理,因此我答复你:这是天命!一切都不是人为,是自然的。
人是不可能超越生死的,但人的精神境界则是可以超越生死的。
在中国哲学中,对生死问题的注重莫过于庄子。
生则重生,死则安死。庄子的生死观其实是和儒家哲学一样,同属于自然主义的态度。从根本上说,儒家文化深切关怀的是人的现世的感性生活,在儒家看来“乐天知命”,生死都是生命自身发展的自然阶段,没有什么神秘的意味。人生的基本态度就应当是:生则重生,死则安死。生的时候尽心尽力,穷尽为人之道,闻道且从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鞠躬尽瘁,乐天知命,而不虚此生。到死时,便自然安息,安然无怨地接受死亡。死亡在这里便失去了它震憾人心的恐怖色彩,失去了玄而又玄的神秘色彩,而完全是一种自然的宁静安寂,就生时的辛劳奔波而言,死亡带来的甚至是人的永久安息,寂静安然,没有任何的牵挂和不安。
庄子的生死观并不仅仅停留在儒家同一角度上,而是走向自然主义的极端。儒家反对患死,但却十分哀死;而在庄子看来,这种哀死也是完全多余的。我们来看两个例子。
老子死了,他的朋友秦失前来吊唁。满屋的人都在痛哭。庄子不但没有哭,反而批评起别人来。他说,你们这样痛哭流涕是违背事物的本性的,你们大概忘记了他(指死者)是受之于自然的,偶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是他的时运;偶然地离开我们而去,这是他顺应自然;如果我们安于偶然的时运以顺应的态度对待这些变故,那么哀伤和快乐都不能进入我们的心中。我们的心是平静的。
庄子的妻子死了,他的好朋友惠施去吊丧。进屋却看到庄子蹲在地上,敲打着扣在地上的盆子,唱着歌。惠施几乎是愤怒了:我说老哥,你不哭也就够了,还在这里鼓盆而歌“庆祝”,你这不是太过分了吗?你对得起你结发的生活这么多年的老伴吗?不仁道呀不仁道。庄子说:”你说得不对老弟。我妻子刚死的时候。我怎么能够不悲伤哀戚呢?我仔细地想了一想,人本来是没有生命的,岂止没有生命,连形体都没有,又岂止没有形体,本来连气都没有。人最初是混杂于恍惚混沌之中的,经过变化而有了气,气变化而有了形体,形体变化而有了生命。今天我妻子由有生命又变化到死,这是与春夏秋冬四时循环往复一样的循环变化。她这样安静地卧于天地之间这个巨大的房子里,我却嗷嗷地哭泣,自己都认为没有真正懂得其中的必然。所以我也就不哭了,反而庆贺她回到自然。
惠施心里说:你是不怕别人骂死你这糟老头子呀。但是嘴里还是一个劲地说:说得好,说得好呀。
庄子说:“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生死存亡连同人的仕途穷达、经济贫富、品德高下等等都同动物的饥渴、天气的寒暑一样是自然的变化必然的安排。这在重哀的儒家看来是极不尽人情的,然而,庄子却把这视作“通乎命的”表现。
庄子站在宇宙观的高度看待人,把人仅仅看作是整个宇宙的一部分,把人生看作宇宙的一个片断,把人的一切都看作是自然本性的发展,必然的作用和命运的安排。这就是他对于人的理解。他认为,以这种理智去引导、制约人的感情,人们的失望、忧虑、悲伤的情绪就会减轻乃至消失。这样,人们的精神就会从痛苦和不幸之中解脱出来,回复到幸福轻松和愉快的状态之中去。
《神雕侠侣》第30回中写小龙女遇到一灯大师时,他们有这样一段对话:一灯道:“倘若我师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数使然。世上有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小夫人嫁人之后方始不治,也不为夭。”……杨过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心想:“龙儿能否治愈,尚在未定之天,你却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一灯是得道高僧,又见小龙女也是了达生死之人,所以这样说,杨过武功虽高,但在参悟生死方面,看来远不及幼年就学道的小龙女)
小龙女淡淡一笑,道:“大师说得很是。”眼望大雪,淡淡地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不过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一灯点了点头,转头望着慈恩,道:“你懂么?”慈恩点了点头,心想日出雪消,冬天下雪,这些粗浅的道理有甚么不懂?(小龙女说的,正是我们上面所说的道家关于万物变化无穷的意思,一灯是佛家高僧,佛道两家往往是殊途同归,所以理解不难,而慈恩杨过就连门槛也没有摸到)
杨过和小龙女本来心心相印,对方即是最隐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灯对答,自己却是隔了一层。似乎她和一灯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了外人,这情境自与小龙女相爱以来从所未有,不由大感迷惘。(看来杨过在道学上的修为比较浅,怪不得获取了《九阴真经》后也没有大的进境)
一灯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交给了小龙女,说道:“世上鸡先有呢,还是蛋先有?”这是个千古无人能解的难题。杨过心想:“当此生死关头,怎地问起这些不打紧的事来?”小龙女接过蛋来,原来是个磁蛋,但颜色形状无一不像。她微微一沉吟,已明其意,道:“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轻轻击碎蛋壳,滚出一颗丸药,金黄浑圆,便如蛋黄。一灯道:“快服下了。”小龙女心知此药贵重,于是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小龙女说的“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大致也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化化不间,由环之无穷。夫万物非欲生,不得不生;万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之类的意思吧。)
从道家修为上来讲,勘破名利关,只是小休歇,勘破生死关,方是大休歇。放下名利容易,放下生死却难。但如果名利生死皆放下,那简直就是“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就此无牵无挂,才能真正达到逍遥而游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