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终于回头看着她,那眼神终其一生乐枫都不会忘。沉静如黑夜,又衍生出丝丝渺渺无尽的阴暗和莫可奈何的痛恶。
“为了朝堂安定,为了大安太平,为了保她清誉乃至性命。你愿不愿意,为她牺牲?”
乐枫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属下的命是宫主救的,没有宫主就没有今日的乐枫。如今宫主为奸人所害,只要能换得宫主清明,便是让属下上刀山下火海,乐枫也不会皱半分眉头。”
“不止如此。”
云墨手指依旧轻轻拂过凤君华的耳鬓,声音寂静而萧条,却依旧难得的镇定冷静。
“你还要背负叛徒的骂名,从此受离恨宫唾弃,受天下万民辱骂,至死不得安宁。”他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乐枫,语气依旧淡漠。“你昔日的亲人都将离你而去,他们都会弃你如敝屣。你想好了,我不逼你。”
乐枫脸色悠然惨白如雪,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自幼没了父母,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然而自从入了离恨宫,她才感受到家的温暖。她可以为宫主毫不犹豫舍弃自己的性命,可以为离恨宫出生入死,只因离恨宫是她的家,离恨宫所有人都是她的家人。即便是死,她也是光荣的,因为有那么多的亲人,那么多的温暖。
而如今却告诉她,她不但要死,而且要担负叛徒的骂名而死,死后还必须受万人辱骂。这罪名,她得背到地下去,无休无止。
离恨宫的人不畏惧死亡,却畏惧孤独背弃,那比穿肠入骨还让她痛不欲生。
可是……
“只有这样才能救宫主,是吗?”
“是。”
云墨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这是最好的办法。”他说,“她如今身怀有孕,这个孩子不止是大安的希望,还是东越的未来。如今天下开战,有人想要加害她的孩子也属正常。然而她本身武功高强,宫中守卫严密,无人能近身。唯有你这个贴身婢女,她的心腹,才能对她动手。孕妇前三个月最脆弱,自身防护力也会减弱。她原本身在大安身边亲近人少之又少,对你这个心腹自然是信任有加不会有任何防备。所以,若你对她出手,她必定防不胜防。”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仿佛戏本子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可你从小生在离恨宫,她是你的恩人,你有什么理由迫害她?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是卧底,是南陵派到她身边的卧底。”他语气慢慢变得温凉,眼神也似冰雪融了初雪,一点一滴森凉而冷漠。
“天下人都知道明月殇对她心怀不轨。如今她怀了我的孩子,明月殇气量狭小不容于此故而下此毒手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成亲四年,她一直未有所出,天下人口诛笔伐不在少数。如今她好不容易怀孕,我夫妻二人自是喜不自胜。若这孩子有个什么万一,以她的性子必定受不了打击而崩溃成狂。而她如今有身负一国之重,届时国之大乱,边关战事也必将受影响,谁得利?”
乐枫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明月殇。”
“对。”
云墨道:“所以,你要做他的卧底,要做叛徒,要做这个罪人。即便以后大局已定,我和她都不能为你平冤,你要永世背负冤屈而死。”
这是不下于凤君华弑母的诛心之罪。
人可以不怕死,但最怕背负。尤其是,这样莫大的冤屈背负。
乐枫脸色更为苍白,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坚定的点头。
“我愿意。”
“明月殇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一旦此事公布天下,就做不得假。因为他会派人彻查,所以不能易容,不能找人代替。”他闭了闭眼,“你,只能死。”
乐枫眼中闪烁着泪花,“我知道。”
她并非愚钝之人,其中关键,如何不清楚?她不是卧底,却必须要作为明月殇的卧底而死。一个女人,成亲多年终于怀孕,却在这个时候发现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自己对自己的孩子不利。再是冷静再是沉着的人都会愤怒都会大发雷霆。尤其是,凤君华七岁之时曾遭遇那样血粼粼的背叛,以至于生母被杀丫鬟被辱自己记忆被封流落在外十二年,苦不堪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凤君华疯癫之事很快就会尽人皆知。然而这疯癫的源头,却万万不能让人知晓。
必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压下她弑母之罪。
唯有背叛,才能直击她心中最深的伤疤。唯有身边最亲近的人对她下杀手,以至于她没有防备伤了头颅进而得了失心疯,云墨才能理所当然的将凤君华带回东越照顾。
至此,凤君华弑母的罪,便永远掩藏在历史尘埃之中,消弭在十六年前慕容府的血案里。
玉无垠牺牲自己性命替她掩饰了十六年,如今云墨岂能让这件事公布天下将她逼死?
为了保护她,就必须有所牺牲。
弃车保帅。
身在高位者,理应看清情势,进而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她疯了,他却必须清醒。即便再痛,他也要替她收拾残局。
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向来是他的作风。
乐枫先一步死了,他们再爆出凤君华因弑母而疯癫便成了别有居心。谁都有眼睛,眼下天下战乱不停,此等诛心之罪无人能承受,更何况凤君华本就是孝女。那年南陵姜太后寿辰之日,谁都看见她为报母仇不惜杀死青梅竹马的师兄。离恨宫的存在,这些年的战争……全都证明她为母不平的仇恨。
况且,那年玉无垠亲口承认是他杀了莫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