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杂人员很快地整理好。年轻力壮的炊事员、通讯员、饲养员……都抽出来去当战斗兵。政治委员去动员,这一部分人要在天明以前到达前沿。马德明也在里面,由于个子大,站了排头。因为即刻要去作战,每个人都很紧张。
尹庆锡从山下跑上来,一直奔掩蔽部,找见团长:“找我?”
“走,咱们来看一下。”尚志英说,“现在只有我们自己了,留在这里的事情,一切都要由我们来负责了。”他拉尹庆锡坐下,说:“准备得如何?明天有一场酣战在等着我们。”
政治委员走进来,撇掉大衣说:“出发了。”
尚志英问道:“动员完了?”
“完了!”
“情绪如何?”
“很好。”
尚志英说:“政委,你通知副团长来一下吧!叫他赶快回来。”政委走出去。
尹庆锡说:“我准备好了!”
尚志英拉着他:“同志!我们用不着多讲,我想要知道一切,我们炮兵习惯不习惯在图上作战?”
“会习惯的。”
尚志英思索了一下说:“必须在战斗中完成测地作业,没有别的办法。”
尹庆锡早在行军的时候就考虑这问题,一进入阵地就是战斗,什么也来不及作准备。果然这问题来了,他一直在忙着,只要有一门炮进人工事里面,他就督促着:“试射。”他挨个地检查着,关切地问每个战士:“同志们,我们不会给祖国人民丢脸吧?”“绝对不会,营长!,,“可不要凭空说大话。”“绝不是说大话。”“赶快试射。”说着叫前沿的观察所,叫他报告试射的情形。试射完了之后走到另一门炮上,问道:“同志,有没有把握?”
贾致兴说:“放心,营长。大家都是抗美援朝出来的,这一点我们忘不了,既出来就要想办法做好。”他们把地图摊开,在计算着米位、面积,尹庆锡参加进去。所好的是和人民军在一起待了三天,心里有一些底了。
尹庆锡一走出工事,进入旷野里,就感到清凉,除去有战士搬弹药外别无动静,炮弹箱在脚下磕磕绊绊。一进入炮工事里面,就全然不同了,大炮蹲在木排篷顶的工事里,那雄伟的身躯,简直像一只巨象。黑色的灯光下,闪照着战士们聚精会神的样子,他真高兴。尹庆锡是那样火急的性子,每逢任务到来,他总不能安静,恨不得一下子把事情办妥,把敌人扫光。当人们迟缓地动作的时候,他总是不能原谅那种故意拖延时间的恶劣作风。他非常满意自己所担任的这个工作,每天在想:“现代化的炮兵,就在于用强大的、突然的、猛烈的火力,给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是一种压制性的武器,是现代战争中最重要的兵种。”走过炮跟前,看着崭新的大炮,心里无限的爱慕。大炮沉默着,若有所思地蹲着。他说:“一旦生起气来,那就是天翻地覆,能使鬼哭狼嚎。”不觉沾沾自喜。
尹庆锡对他的战士和炮是相当的信任的,有绝对的把握。即使第一发、第二发有偏差,那第三发炮弹就会命中的。可是没有被事实证明之前,他不愿向任何人说肯定的话。即使他不说,尚志英也看出来了:“这人是有把握的。”
政治委员进来说:“副团长已经动身了。”他拉住尹庆锡的手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知道吧?团指挥所这里和高射机枪阵地,同样遭到敌人的轰炸,真是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了。这一天敌人在我们头上投下了十万发炮弹。你全部进入阵地了吗?”“全部进入阵地了。”“那就轮到我们打他了。”政治委员为任何人的工作都自豪。他为了炮兵进入阵地,并准备向敌人回击,和尹庆锡握手说:“这一夜要完成全部准备工作。你们是‘战争之神’,斯大林这样称呼炮兵。困难是有,而且很多。不要急躁,但是需要动作快些。要快,还要按部就班地来。”尹庆锡和政治委员、尚志英握手出去。
尚志英看表,离天明只有三个小时了。他看了看政治委员:“政委,你在考虑什么?”
政治委员扭转头来向尚志英说:“我正在考虑明天……”
“是啊!是啊!……”
翟子毅走近尚志英说:“过早或轻易动用预备队,都是要犯错误的,这一点你做得很对。我只感到,我们打得太猛烈了……”
尚志英踱着:“是的,是的,太猛了。”尔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政委说:“我们还不够沉着。”
翟子毅说:“我们应当稳一点。”
外面叫起来,从脚步声听来,好像是来了好多人。
“哪儿来的队伍?”
“散开些。”
“都到这里来干什么?”
“找团指挥所。”
“哪个单位?”
“二大队。”
“掉队的?还是走岔了路了?”
“是师长调我们来的。”
人们看到了无座力炮,都高兴地叫起来:“来了,来了,无坐力炮!”
“就我们一个单位,别的不晓得。”
尚志英听到外面喊“无座力炮”,他急忙走出来,只顾向前面看,几乎和人撞个满怀。一个年轻的漂亮的战士,紧扎着皮带,圆脸、小眼睛、很精悍,喊了一声:“报告。”说明来意:“二大队,无坐力炮,奉师的命令,配属这里来作战。这里是一大队吗?”
尚志英高兴了,不等对方说完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宋友生。”
“是排长吗?”
“是排长。”宋友生立正。
“带来几门炮?”
“三门”。
“带的什么弹?”
“穿甲弹。”
尚志英说:“好极了,到底赶到了,我要谢谢你们团长。”把宋友生带进作战室,命令通讯员弄白开水。尚志英亲自取了烟来,一面问道:“走得很急吗?”他看到宋友生的气喘,和头上的大汗。
宋友生说:“很急,命令我们跑步赶到。”
尚志英说:“先喝水,到了就不要慌了。”
“离阵地还很远吗?”宋友生问。他希望早一点到阵地上,他们是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歇,一直跑来的。
尚志英把地图展开:“你看,正等着你们,把你们的炮放在第一线。这里,靠西面山根,这是六四二高地,是我们一个步兵连。这不用相心,你们只注意前面,和这块开阔地。隐蔽好,沉住气,敌人坦克挨得近了再打。昨天坦克接近到这一线,我们派步兵去炸,他们爬着接近敌人坦克,炸了两辆,这说明它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要沉着、大胆、敢于近战,到了阵地首先要做好工事,现在就动身吧!”又派了一个通讯员给他们带路。
这一批无坐力炮走了之后几分钟,接着第二批又赶到了,立刻又送到阵地上去。尚志英想:一切都就绪了吗?有足够的把握阻住敌人吗?前几天的战斗,判断敌人只不过是试探性的进攻,想了解文登里的部署,勘察尚志英团的战斗实力。敌人似乎清楚了这一切:从战斗接触上了解到,八五一高地是人民军阵地,八五一高地以西一带高地,发现人民军和志愿军混合部队在作战。从空中侦察知道,有一师志愿军开到这里,这就说明文登里的地区是处在新旧交替的情况下。哪里是战线的结合部,哪里是指挥所、炮阵地、火力强弱,以及部署上的弱点。敌人已经把两个战斗疲惫了的团换下去,上来了四个完整的团,力量增强了一倍。
尚志英的情况呢?他依然是这个团,人民军撤走,只剩他自己,他要收拾残局,重新整顿、补充、组织火力,改变部署,纠正缺点和错误。在短短的一夜里,改变这一切。
姚希平兴冲冲地走来:“什么事?团长。”
尚志英拢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去,伏在地图上:“副师长的意见,成立一个反坦克大队,你负责指挥。他批评了我们的部署,现在纠正过来了,作了新的决定,你负责组织、指挥这一支队伍吧!”他向他谈着事情的始末。
姚希平说:“我们有多大力量?”
尚志英说:“力量很雄厚,全师的无坐力炮,我们团的火箭筒,再给你两个反坦克组。”“这些武器现在哪里?”。“已经到了阵地上了,你的指挥所确定在六四二高地后面那一个小山谷里,带一个工兵班去。从各方面判断,明天是一场恶战,你准备着,敌人大量坦克会冲击你的阵地。我们的重炮作为你的第三线的火力。”
尚志英和姚希平握手:“你现在就去,那里可能是什么都没有头绪。”
姚希平从团指挥所出来,向无坐力炮阵地走去。
战士们正忙着做工事,一切都是匆匆忙忙的,赶来这里,指定一块地方,构筑工事。这里是一片灌木丛和乱石,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生着腐烂了的玉蜀黍的空秆子和锦葵,荒了的草,再前面是烈火腾腾的文登里,这里正是首当其冲的地方。初来这里,又值深夜,简直辨不清东西南北。这地方平坦,有四百米宽的正面,范佛里特就看中了这里,想施展他的伎俩。公路从四oo高地山脚下爬出来,从文登里边上经过,向北面山谷里伸去。姚希平明白给了他一个多么重要的职务。吃力地迈着大步,走在一踩一陷的松土和腐草上。四处的烈火映着他绷得紧紧的脸,他的脸是黑红色,闪着亮,走路时,向前趋着身子。一支羽毛草在前面嗦嗦地发抖,那鲜亮的白色羽毛都变了色了,衬着文登里的大火,看到它特别感到凛然。在行军路上,他遇见了一大片好看的羽毛草,他站住,喜欢得不得了:“瞧,和我们家乡的草长得一模一样。”于是泛起了他童年的回忆:他放着牛,走到河滩上,牛自由自在地吃着草,有的互相抵角、追逐,老牛舐着小牛的脊背。他采了一把羽毛草,用那羽毛在脸上刷了几下,觉着又光又软,还有一股草香。他动手把它编成好看的雪白的小狗。
现在一看到这棵发抖的羽毛草,再看看大火,他由不得打了一个冷战,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正走着,看见一个战士,他问:“这是二大队的无坐力炮吗?”
那战士立正,从这问话的口气上,他听出是团首长来了。“你们排长呢?宋友生同志。”他已经问过团长,团长把名字都告诉给他了。那战士敬礼:“我就是。”姚希平自我介绍:“我是姚希平,副团长,你们搞得怎么样了?”“正在搞。”他们一同去看地形,战士们已经在乱石和灌木丛后面做了射击掩体。他看到人们在埋头工作,但都沉默着。等待人们整理好这一切,架好炮,搬来了弹药,伪装了阵地。姚希平抚着那光滑的炮身,看着杂坐在草丛里的战士们,他指着文登里的大火说:“我看到这里的羽毛草,你们看,我小时候拿这编小狗,哄着小妹妹小弟弟玩,一看到这羽毛草,我就想到他们。这大火就像烧到我的家一样!同志们,我们是站在一个最重要的位置上,不要怕美国人所吹嘘的技术和钢铁,要用我们的勇敢来挡住美国人前进的道路。宋友生同志,你去报告团长,就说我们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