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的故事也说明,一个支配者与一个依赖者,不可能永远会相得益彰,当支配者感到厌倦了,或依赖者想走向独立了,他们的关系就会受到极大挑战。
相比这种极端的故事,生活中更常见的是一般的支配者与一般的依赖者的分分合合,但这种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看似不激烈的支配也常导致更可怕的结果。
彻底被控制的结局常是被抛弃
于小姐是一名白领,自从毕业以来,一直在一家效益中等的私营企业工作,而她的丈夫曾先生则是一名公务员。年前,曾先生坚决要和于小姐离婚,理由是他认为她心中已经没有他了,既然不爱了,就不必非得在一起了。于小姐不愿意离婚,说她愿意做很多努力来改善他们的关系。但是,曾先生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
和于小姐聊了很久后,我发现,他们八年的婚姻分两个阶段:前五年,是于小姐觉得很痛苦,但曾先生比较满意;后三年,是于小姐觉得不错,但曾先生非常不满。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于小姐回忆说,前五年,他们是男人当家,丈夫要求她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给自己来管,她需要什么,和他商量即可。他认为,既然是一家人了,钱就应该放到一起,怎样花,两个人商量着来。
于小姐认为,丈夫这样说应该是认真的,因为他是一个很顾家的人,计划性很强,而且从不乱花钱。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意见也能达成一致,但他也没少让她尴尬。譬如,单位安排他们旅行,他如果不给钱,她就没法去;朋友们一起聚会,如果他不给钱,她就没法参加;有时想买一些服装和化妆品,他会觉得奢侈而不赞同:这些会让她伤心。
并且,曾先生很不愿妻子和其他人交往,他既阻止妻子和异性朋友与同事来往,也常阻止妻子和同性的朋友与同事来往,甚至还不愿意她和自己的亲人来往。“我感觉,他好像希望我斩断一切人际关系,最终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于小姐说。
前五年,于小姐因不想吵架,所以一直忍让丈夫。但第五年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巨大改变,以前活泼开朗、朋友很多的她,现在居然整日郁郁寡欢,而且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觉得这种状态很压抑、很恐怖,决定重新过回结婚前的生活。于是,尽管丈夫激烈反对,但她坚决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方式:经常出去旅游,经常和同事或朋友们在一起。同时,她的性格也恢复过来,她重新变成了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
这时,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终于又做回了自己,这种感觉真好。但丈夫显然不能接受这一点,他感觉他们两人的心越来越远,所以坚决提出了离婚。
从大二开始做电话心理热线一直到现在,这样的故事我听了估计不下一百个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人掌握金钱的管理权,男人希望女友或妻子最好既不和朋友来往也不和亲人来往……
作为男人,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这一类型的男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原来我以为,这样的男人醋意太大了,但他们限制女人和自己的亲人交往,实在是没有道理啊。
后来,看了美国女心理学家帕萃丝·埃文斯的《不要控制我》一书,我才彻底明白:这样的男人是在做洗脑的工作,将自己所爱的女人的意志洗去,然后将他心中的一个女性形象加在爱人的身上。并且,他们所幻想的这个女性形象都有一个共同点——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但是,这样的努力一旦成功,其结果是,女人的意志彻底被爱人洗去,变成了一个绝对被他控制的玩偶。这时,男人会发现,即便如此,这个女人仍然不是他所幻想的那个女性形象。所以,他会抛弃这个女人,转而去找一个新的有独立意志的女人,继续玩洗脑游戏。被抛弃的这个女人,就会变得凄惨无比,因为她的独立生存能力随着她的独立意志一同丧失了,而再失去这个男人,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所有一切。
最近,在广州电视台《夜话》节目组,我几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来求助,她们的神情总是令我想起木偶,似乎没有了任何活力。
支配欲太强的男人会给女人洗脑,而支配欲太强的女人一样也会给男人洗脑。并且,洗脑成功后,这样的女人会更失望,因为尽管她们是女强人,但仍然会和多数女子一样,渴望男人能让她们依靠。所以,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已没什么独立能力和独立精神后,她们会非常痛恨这一点,整日斥责他们没本事,但她们没有想过,这样的丈夫,也是自己塑造的结果。
一次,我和一个大公司的女高层聊天,她说她的丈夫现在对家庭的贡献简直是零,甚至是负数,因为他只能带来麻烦。然而回忆过去,她发现,她喜欢的男子都有两个特点:年龄比她小;没有个性。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呢?最明显的答案是,这样的男子好支配。
为什么一些人会如此渴望支配恋人呢?美国心理学家谢尔登·卡什丹在《客体关系心理治疗》一书中总结了两个常见的原因:
其一,这样的人童年时,和父母的关系是颠倒的,即他们的父母是脆弱的依赖者,不仅不能照料孩子,反而要孩子来照料自己。因此,孩子很小的时候便成了一个大人,并从照料及支配父母的过程中获得了自己最初的价值感。长大了,他们便渴望重复这种关系模式。
其二,他们曾与妈妈有严重的分离,或者妈妈对他们的照料严重欠缺,这让他们对现实妈妈极端不满,而在心中勾勒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爱人形象,长大后,一旦爱上哪个人,他们便会把这个形象强加在那个人身上。因为他们童年时严重受伤,所以他们极其惧怕分离,而恋人的任何独立意志都会令他们担心分离,所以他们会尽一切努力打压恋人的独立意志。
帕萃丝·埃文斯在她的著作《不要控制我》中描绘了大量这样的个案,如果你正受着类似问题的折磨,那么,无论你是折磨别人的支配者,还是被支配者折磨的对象,这本书都值得一读。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支配欲望,都渴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爱人身上:支配者是主动地强加,而被支配者则是委婉地强加。我们都不容易看到并尊重恋人的爱的逻辑,相反我们都执着在自己的爱的方式上,并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这就导致了孤独,并且越相爱越孤独。
所以,这是一个普遍问题。
此外,在支配与被支配上,有明显的两性差异。因为种种原因,男人的支配欲望常被美化,或起码被合理化,而女人被美化的则是依赖和服从。人类历史上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如此,所以,男人普遍会喜欢依赖型的女人,女人则普遍会喜欢支配型的男人,而这一倾向会一直诱惑男人发展自己的支配欲。
帕萃丝·埃文斯还认为,男人超强的支配欲和女人超强的依赖性,其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恐惧。
恐惧什么呢?分离!
意思即,男人认为,支配是好的,支配欲强的男人才会得到女人的爱,才会保证女人不离开自己;女人则认为,依赖是好的,依赖性的女人才容易得到男人的呵护,才会保证男人喜欢自己。
不过,这种恐惧源自过去,要么是人类几千年乃至几百万年的历史,要么是一个人童年时的历史,它过去曾经是有用的。但现在,假若它正伤害着你最在乎的亲密关系,那么你应当去重新认识它,并改变自己的关系模式。
13
夫妻吵架:
隐秘的权力斗争
不明白家里的公公和婆婆都七老八十了,还整天吵吵闹闹的,一时又为今天买的菜吵,一时又为今天没给孙子买东西吵……总之每次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是夫妻做得久了,就对对方平时的各种习惯越看不顺眼了?
——大洋网友
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头上,这就是权力。对方越不情愿,越能表明强加者的权力。
依照这个定义,权力几乎无所不在,它绝不仅仅是政治斗争或公司竞争的产物,而是存在于一切人际关系中,最亲密的情侣关系和亲子关系概不例外,甚至关系越亲密,权力斗争越激烈。
譬如,夫妻吵架就是一种隐秘的权力斗争。
夫妻吵架中最令人不解的是,引起争吵的源头,多是很小的事,但却常常引起很大的反应。
很小的事,引起很大的反应,这种明显的不匹配,是怎么回事?
如果把很小的事,理解为寻求权力,那就很容易理解了。
我常听到这样的事:丈夫要妻子做一件事(或者妻子要丈夫做一件事),譬如换窗帘,妻子忘了,或没有按照丈夫的意思去做,丈夫大发雷霆,并持续唠叨了几天,直到妻子百分百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了,他才停止了唠叨和愤怒。
这种事情中,丈夫之所以大发雷霆,是因为他的意志没有得以实施,他希望妻子按照他的意志去行事,但妻子没有做到,他因而情绪失控,并施加很大压力,让本不情愿的妻子按照他的意志去做事,这是不折不扣地在寻求权力。
寻求权力,也即权力欲望,而权力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邪恶。那么,它可以换成另一个词——控制,权力欲望也即控制欲望。控制欲望强烈的人势必会努力寻求权力,也即千方百计地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头上。
有时,这种强加的方式非常明显,而且目的明显有问题,于是我们立即会想到权力,并产生抵触情绪。有时,这种强加的方式非常隐秘,而且目的看起来非常好,于是我们就会这样说:“目的很好,方式不对。”
其实,有问题的手段,在我看来,势必意味着目的本身就有问题。
李阳和下跪校长都在寻求别人的服从
曾经有两起特别有名的下跪事件,一起是“疯狂英语”的创始人李阳在包头让约3000名中学生集体下跪,一起是海南省某中学的校长周常德给自己学校的学生下跪。
李阳作为老师让学生下跪,周常德作为老师却给学生下跪,这两起下跪事件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不过,这两起事件中,至少有一点相同之处,那就是下跪的名义——也即目的——听上去都很美。
李阳让学生下跪的名义是感恩,他认为要感谢师恩,就应当使用这个“最古老、最虔诚”的方式。他接受采访时还宣称要极力恢复跪拜礼。周常德给学生下跪的名义则普通一些,他称“下跪是一种工作方式”,因为其他工作方式不能达到管理学校的目的,他才使用了这一特殊方式。
这两起事件,很容易被认为“目的很好,方式不对”,但在我看来,这两起事件的目的一样有问题。
什么问题?即权力。
权力不是别的,就是让别人听从自己的意志,越多的人听从自己的意志,就证明自己的权力越大。
包头下跪事件发生后,李阳对记者说:“下跪的照片是真的,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学生下跪是对老师的尊重,过几天我还要去成都讲课,相信可以让成都最好的中学的全体学生下跪。”
这句话透着一种强烈的自大和自得的意味儿,当李阳说这句话时,他其实是在说,“我可以让成都最好的中学的全体学生执行我的意志”。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权力欲望了。评论家在评论这一事件时,都嗅到了其中的权力意味。
相对于李阳事件,周常德向学生下跪一事中的权力意味更加隐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周常德列举了学校一系列困难。他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最后用了这一特殊的工作方式,但他又说,一天早操,他看到一个班的队伍不整齐,给他们去训话,说到动情处就跪了下来,目的是“想让他们改过来”。
显然,他下跪的方式和这个情景是不匹配的。他也承认,这个班并没有乱到“大闹天宫”,课都上不下去的份上。那么,他为什么要采取这么特殊的方式呢?
这么特殊的方式,显然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我作为一校之长,给你们毛头孩子下跪了,你们还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吗?你们还不接受我的意志吗?
看到这个事例,我想起一个朋友的故事。她母亲要求她每天晚上必须8点前回家,而且工资也掌管在母亲手中,她已26岁了还是如此。她很希望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做事,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晚上有些应酬,但她不敢,因为她怕母亲伤害自己。以前她有过一晚8点后才回家,母亲没责骂她一句,只是痛哭流涕,自己扇自己的耳光,脸扇出血来都没停止。这个情形吓坏了她,她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违背母亲的意志。
这位母亲扇自己耳光和校长向学生下跪,都有同样的含义:我都把自己伤害成这样了,你还不听我的,你真是个坏蛋。
任何关系中都会出现一些问题,有了问题就要沟通、交流,最终导致关系向某个方向转变。但是,这位校长和这位母亲没有去做足够的沟通和交流,而是直接使用自我伤害的极端方式,迫使对方接受自己的意志。这是一种要挟,其中隐含着权力的味道。
每一件小事都是争夺控制权的战场
目的很好,方式不对,这句话如果用心理学来说,其实就是“意识层面是好的,但潜意识层面是有问题的”。
因此,所谓的目的与方式的分裂,其实是意识与潜意识的分裂。所以,当你的某种方式对别人造成了伤害,你的那个方式一定透露着你的潜意识层面的一些隐秘的东西。
人际关系中,最常见的隐秘内容就是控制欲望。帕萃丝·埃文斯在《不要控制我》中写过这样两个例子:
一天早上,杰克打算去买他最喜欢的周报,出门看了看天,感觉有点凉,回头就对妻子婕喊道:“该死的,给我衣服,快点!”
有个男人说:“咱们去吃中国菜吧。”
妻子回答说:“好呀,”但是接着问道,“你想去饭馆吃,还是把它带到家里吃呢?”
这时,他可能感到相当尴尬,因此厉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把问题想得这么复杂?”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许多激烈的吵架就是由这种再琐碎不过的事情引起的。而且,这些吵架所隐含着的意思都是一样的:“你难道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吗,为什么不乖乖地听我的?”
在健康家庭长大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以上两个例子中的丈夫为什么那么奇怪。然而,这样的事情是非常普遍的。很多对夫妻吵来吵去,其实就是在争取这样一个结果——“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做不好,所以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一个人越渴求这样一个结果,他就越容易把每一个小事都变成一个战场。对他而言,任何一件小事都是一场必须打赢的战争,他必须让配偶在每一件小事上听从他的意志,他会觉得,自己的确控制住了局面。
他这么渴求控制配偶,进而彻底在这个亲密关系中占据制高点,其原因常常是,以前在原生家庭的亲密关系中,他没有占据制高点,相反,他老被其他亲人控制,或曾被严重伤害过。
埃文斯喜欢用“泰迪幻想”来分析控制欲望。在北美,泰迪熊是很流行的玩具。假设有这样一个小男孩,他的家庭中有四个重要成员:爸爸、妈妈、他和泰迪熊。他必然会和泰迪熊有这样的幻想中的对话:“我要出去玩了,你乖乖地在这儿待着。”“我回来了,你真乖啊,一直在这儿等我啊。”
泰迪熊是不能动弹的,也不能说话,于是,这个小男孩可以把自己对一个稳定的“爱人”的幻想完美地投射到泰迪熊的身上,这个泰迪熊会百分百地按照他的幻想和他“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