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奔腾不歇的海水,将多少花心韵事一一淹没。看着它,人的胸怀也变得宽广起来,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营营役役苦苦追求的。
南宫麒负手而立,眼望着滔滔江水,恨不能抛却一切恩恩怨怨,逐水而去。
“你就是南宫麒?”南宫麒微眯着眼眸:“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就请交出武林盟主令,不是,就请你让开。”殷浪峰截住他的话头,那淡淡的语气就像在陈述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武林盟主?他早就想会一会了,看看谁才配统领天下盟主!
南宫麒微一沉吟,眼里忽露出一抹森寒的笑意,“殷浪峰!你终于找来了。”
殷浪峰微微一怔,南宫麒对他的了解显然在他意料之外,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决胜之心。即使有再多的人知道他又怎么样?在他的眼里全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外人!
他挑了挑眉毛,“你这么看得起我,我是不是该受宠若惊?”
南宫麒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上下宛如笼罩了一层薄冰,找不到一丝暖意,“真功夫不是靠口舌争出来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满脸无赖、油嘴滑舌的殷浪峰到底有多大本事,能搅得中原武林人心惶惶。
“如果你输了,你就要交出盟主令。”
“好!不过如果你输了,你就要从此退出江湖。”
“好!”
二人击掌为誓!
“这样打,似乎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江水上打怎么样?”越是艰难就越是能激起南宫麒的斗志。
殷浪峰微一沉吟,下意识地看一眼车厢,离开她越远便越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况且,他怎么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岸上?
“怎么?如果不同意,你可以提出不同意见。”南宫麒用言语相激。
“不用了,就这么办!如果谁的脚先离开水面,谁就算输!”殷浪峰傲然挺一挺胸,他还从来没有在别人的挑战下认过输呢。
他骨子里深藏的和阿离相同的傲气终于有机会冒出头来。
两条黑色人影同时跃起,双双落在奔腾的江水之上。
转眼之间,已拆五十余招,却兀自探不清彼此虚实。
只见一个沉稳,一个轻灵,沉稳如沙中磐石,轻灵如海上飞鸥。
两人这一对掌,各自收回轻慢之心,沉着应对,内心里俱都以对方为自己平生仅遇之强敌。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闻一声低低的惊喝在远处响起,殷浪峰遽然一惊,顾不得南宫麒掌风袭到,慌忙向马车望过去。
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一魁梧剽悍的大汉正一手顶在阿离后心,一手扣住她的脉门。
殷浪峰大吼一声,身形陡变,疾如飞矢一般投向那彪形大汉。
然而,这一转身之际,他的背心已完完全全暴露在南宫麒面前。
南宫麒正以一招“暴走飞沙”击向他的右肋,却不料他不但不闪避,反而卖给他偌大一个空门。惊疑之间,他猛地瞅见了岸上被制的莫相离,然而,此时,收招已是不及,只听得“砰”的一声,他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殷浪峰身上,虽然,危急之中,他原本的十成功力已经被他卸去七成,但,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之下,要硬受他三成功力也并不容易。
他一击得手之后,却反而怔怔地立住,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
再看那殷浪峰,虽受他一击,身形却全没阻滞,眨眼功夫已经欺到彪形大汉面前。
那大汉正是陈四,他一直对自己引狼入室的举动耿耿于怀。这一次,因受朋友之邀,前来武昌。在路上意外的发现了莫相离,他一路尾随而来,眼见两大高手全力决斗,“萧子言”又伤重昏迷,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于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欺到莫相离面前,满以为能一举得手,却不料莫相离刚巧在这个时候醒来,发出一声惊呼。然而,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殷浪峰竟然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仍能抽身赶来,反而攻了他个措手不及。
殷浪峰眼见莫相离受制,情急关心之下,全然顾不得自身安危,带着势如破竹之威合身扑来。
惊慌失措的陈四只得将莫相离当暗器一样扔向殷浪峰,希望能缓阻他的来势,让自己能从容逃开。
半空之中的殷浪峰陡然见莫相离向自己撞过来,便不假思索地展臂一伸,想接住她的身躯。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阿离的手却在这个时候按上了他的胸口。一股雄浑的内力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令他几乎站立不住,惊诧、怀疑、悲伤、失望,种种情绪一涌而上,混合着前胸后背两股劲力在他的体内翻绞,折腾。
他踉跄一步,一个把持不住,莫相离的身体又腾空飞出,激射向正从江水之上回来的南宫麒。
南宫麒眼见殷浪峰一招得手,救回莫相离,又见莫相离似乎打了他一拳,正诧异不解之际,忽见殷浪峰将她抛了出来,显见受伤不轻。
这个时候,他是接,还是不接?
接?有违他一贯睚眦必报的个性。
不接?似乎显得不近人情。毕竟,她是殷浪峰的伙伴,又毕竟,她是一个伤重的女子。他正在为刚才趁虚而入打了殷浪峰一掌而懊恼不已,现在,就当还他一个人情好了。
想罢,他一个纵身,从空中接出了莫相离的身子。
然而,他还来不及落地,就感觉腰际一麻,一把尖利的匕首飞快地没入他的体内。幸好,当他意识到危险之时,他已经本能地将身体挪开一寸,就是这小小的一寸距离,救了他的性命。又由于阿离伤重之身,劲力不大,所以,匕首虽利,也不过使他受到一点皮肉之伤而已。
他手一松,戒备地退后一大步,这才急怒攻心地紧盯着摔落在地、气喘吁吁的莫相离。
这个女人,知不知道好歹?难怪孔圣人要发出“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感慨了。
他见莫相离伤重垂危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假装出来的,这才又跨前一步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已经完全被她弄糊涂了,她不是明明没有力气吗?却怎么能打殷浪峰一拳?她不是跟他一起来的吗?又怎么会突然倒戈相向?
难道她到这时候还不忘记要杀自己?
殷浪峰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低垂着脑袋的莫相离。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样快,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到来。
殷浪峰与南宫麒之间的比武并未就此了结。虽然,是殷浪峰先行离开江面的,但是,南宫麒怎么样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胜利。然而,如果要继续比下去,他们却又势必无法将各自的武功发挥到极致。
经此一战,他们之间已不再是单纯的意气相争,而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盼能与对方痛痛快快酣战一场。
于是,他们相约,一年之后的今天,黄鹤楼头,再决胜负。
与南宫麒作别之后,殷浪峰带着莫相离弃车乘船。
这一路上,他总是默默地望着江水,仿佛在想着一些什么心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如入定的老僧。
有好几次,莫相离都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势,却总是被他冰冷的目光给挡了回来。
这样默默无语地走了九天,这一日,船在嘉兴靠岸,船夫下船去采办食物。阿离百无聊赖地踱到船板上,只见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像她这样的人,足足憋了九天不说话,实在是够难为她的了。
想到这里,她偷眼瞟了一下殷浪峰,后者正脸色阴沉地靠在船舱里,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她心虚地回过头来,恰在这时,岸边一个油滑的锦衣青年瞧见了船上的她,一时之间,馋涎欲滴。
他忍不住带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径直向小船走来,脚步浮夸,表情谄媚,嘴里哼哼唧唧地说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要游湖吗?让哥哥陪你去吧。”
阿离心里一沉,表面上却俏目漫扫,格格笑道:“要去可以,不过你们得游着去。”
“哟,小姑娘真狠心,也不看哥哥疼你成这样,就忍心让我们下水去?”锦衣青年继续调笑着,一只脚已经跨上跳板。
阿离暗中猛提一口真气,怎奈却胸口一麻,几乎窒息。她戒备着向后退了两步,经过九天的休养,她除了不能运气之外,行动已如常人无异。只要那几个青年跳上船来,她就可以遁水而逃。
但是,在弄不清这些人虚实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忍心将殷浪峰一人丢在船上?
如果,他们调戏她是假,来探听虚实是真,那又该怎么办?
殷浪峰先中南宫麒一掌,后又被她偷袭,他怎么可能没有受伤?虽然,他看起来如此坦然,但,她又怎么能拿他的性命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