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生了刺,笑一笑,便扎一下他的心房,一直扎进他的心底,将他的魂魄定住了,动弹不得。
他一时失了神。
“怎么样?吃一口?”阿离斜脸,贴近他的耳朵。那低低的嗓音,充满着蛊惑,仿佛魔音穿脑般。
不由自主地,楚凉冶张嘴,咬住那半边糖葫芦。
呀!真的好甜!
那味道,甜而不腻,酸而不涩,由舌尖缓缓沁入心底,在心湖深处晕染成一片甜甜的水泽。
从来不知道,糖葫芦也可以这么好吃。
他在心里低低地叹。
“是不是?我没骗你吧?”阿离掩嘴,得意地吃吃笑起来。
楚凉冶猛回神。
糟!他又受她迷惑了。
他心中懊恼,瞪住她狡猾的笑脸,“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就回去了。”她笑嘻嘻,掉头走在他的前面。
楚凉冶怔一怔,认命地跟在她身后。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泛起来,泛滥成灾,眉梢眼角,心里心外,啊,乐得一塌糊涂!
“你瞧那风车。”阿离嘴里含着糖葫芦,手上挥着糖葫芦,眼睛也闲着,她边吃边说,耶!忙死了。
“不许瞧。”楚凉冶眼角抽搐,赶紧制止。
这该死的街道,这么长!这该死的人,这么多!那该死的阿离,这么闲!这该死的自己,这么没骨气!
他痛恨死了!
阿离撇撇嘴,不瞧就不瞧,反正跟他在一起,她早就没什么脾气了。
她扭头,看着街道这边。
“哗!好漂亮的小糖人!”阿离两眼放光。
“不许看!”楚凉冶急嚷。
阿离已直直奔了过去。
“不——”楚凉冶瞪大了眼。
来不及了,阿离手里抓起的已是相隔糖人三个摊位的首饰摊上的一支木钗。
楚凉冶猛翻白眼,无语问苍天。
“咦、咦,这木钗真有趣。”阿离转动着手中别致轻巧的发钗,眼里凝着叹息。
“姑娘真有眼光,这支木钗可是独一无二,人间少有的极品。”小贩见生意上门,极力吹嘘,“再配上姑娘的花容月貌,那就是连月里嫦娥也要闭……闭什么的。”好难啊,闭、闭什么呢?闭嘴?闭眼?
“闭月。”阿离嘻嘻一笑。
“对对对,就是那个连月亮也闭上的意思。嘿嘿。”月亮闭上了,那晚上还看得见吗?小贩搔搔头,笑得又尴尬又谄媚。
“人间极品会在你这里卖?”楚凉冶黑沉着一张脸。搞不清楚,自己干吗还要跟上来。
“哪,你瞧那做工、那巧思,我敢打赌,绝不是普通工匠能做得出的。”小贩急得脸红脖子粗。
“冶哥哥,你瞧,这里还挂着一个小铃铛呢,好有意思。”阿离仰脸,冲他一笑。人间极品哦,这话好合她的心意。“你刚才不是已经买了好多金钗玉簪吗?”他气闷,提醒她。
“那是送给香香的,这个——是我的。”阿离眯眼,将木钗捧到胸前,一脸占有的姿态。
楚凉冶看着她幸福的表情,一阵心悸。那亮晶晶的眼睛,红融融的脸颊,让他觉得好温暖,好可爱。
好——
冲动!
“这个,我买了。”他用嘴驽驽阿离手中的木钗,觉得好有成就感,好有英雄气概。
“真的?”阿离双瞳闪亮,像夜空中的明星。
“这位公子真疼娘子,来来来,我给您包起来。”小贩接过木钗,眉开眼笑。
娘子?
楚凉冶眨眼,再眨眨眼,被唬住了。
阿离笑转过身去,双眸发亮,笑靥妍妍。
忽然,对面摊子上的纱巾无风自动,掀起来,露出一张熟悉的圆脸,再然后,是一只手。
她心中一沉,急急走了过去。
楚凉冶这边,放下盒子,一个叠一个,小心翼翼,再拿出钱袋,掏出十两银子,换过木钗,揣入怀中,再将叠起来的盒子在小贩的帮助下一个一个堆到臂上,大功告成!
他微笑,他转头,他唤人:“阿离。”
没人!没人?
刹时,他怒气狂冒,头晕目眩。
天哪!她、她、她……又不见了……
“小福!你怎么还在这里?”阿离被小福拖着,避过人群,闪到僻静的巷道。
“小姐,我……”站稳了,小福松开手,一脸着急。
“我不是让你躲得远远的吗?”该死该死,要是被万剑山庄的人发现意图绑架香香的人是小福,那怎么得了?阿离直跳脚。
“不是我,是……”小福挤眉弄眼,指手划脚。
“是什么?”阿离皱眉,有些不耐烦。心中却蓦地电光一闪,直觉回头。
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了一个人,锦衣紫袍,头戴铜面!
那人站在那里,仿佛与生俱来,静静的,就像是这巷道的一部分,丝毫不觉突兀。然而,那样空寂的巷道却在突然之间变窄了,那么尖锐,充满着压迫。
“爹!”阿离心里打了个突,随即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整个人欣喜雀跃无以名状,“爹,您什么时候来的?干吗跟女儿玩捉迷藏嘛。”阿离撒娇地抱着紫袍人的胳膊,那双带笑的眸子,亮如点漆,丢给小福一记警告的眼色。
小福无辜地耸了耸肩。
阿离偏侧了头,细细端详紫袍人的铜面,半晌,夸张地惊叹道:“咦?几个月没见,爹爹您又年轻好多了耶!”
“哼。”紫袍人冷哼。
“真的,上次那张脸,明明看起来比这张老嘛。”阿离乱扯,手指抚上铜面。
紫袍人退一下,避开她的手指,轻斥:“没被人气死就好,哪里还谈得上年轻?”
“呀!是谁那么大胆?敢气我爹爹?”阿离叉腰瞪眼,忽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小福那丫头,说好要保护我的,自己又不知道跑哪里凉快去了。女儿这就去揭了她的皮,替爹您出气。”阿离嬉皮笑脸地道。
小福满脸黑线。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紫袍人哼了一声,“你不用扯她,她也有份。”
阿离吐吐舌头,笑,“那您把她带回去煎炒煮炸好了。”
“你以为我不会吗?”紫袍人眼睛一翻,“若是你今日不跟我回去,那就是她的下场。”
“什么嘛!”阿离噘起嘴来,“爹爹您欺负人!”老是拿小福威胁她。
紫袍人不恼也不怒,缓声说道:“我不欺负你,我只是要你回去,这几个月来,你玩也玩够了,闹别扭也闹够了,难道不该回家了吗?”
“我为什么要回去?”阿离急红了眼眶,“爹爹您一点也不疼女儿,巴不得早点将女儿赶出去,现下,干吗又来找我?”
“我什么时候要赶你?”紫袍人愣一下。
“不是吗?要女儿嫁那不务正业、花心成性的小王爷,那还不如一刀杀了女儿来得干净。”
紫袍人听她说得坚决,蹙眉道:“有这么严重?”
“当然。爹爹您是没有听过那小王爷在外的名声。女儿若是嫁给他,这一辈子岂不就毁了?”
紫袍人失笑,“你一个小丫头,口没遮拦,说什么毁不毁的,你的一辈子,就那么容易毁掉吗?”
阿离撇撇嘴,极为不屑,“反正,我是不要嫁那人就是了。”
“也好,你不喜欢,那就算了。京城里的王孙贵胄多的是,也不差他那一个。”紫袍人叹了一声,口气明显缓和下来。
“我为什么要嫁那些个王孙贵胄?王孙贵胄里又有几个成才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看,西门府里那小子就不错。不过……”紫袍人说着,又摇摇头,道:“算了,还是看看再说,总要挑一个你满意的。”
阿离眼珠一转,笑道:“现成就有一个女儿满意的,爹爹何苦再挑?”
“哦?”紫袍人拉长了音调道,“是哪家哪户的小子这么有福气?”
阿离抿着唇,双眸含笑,一字一句道:“万——剑——山——”
“不许!”紫袍人断然打断阿离的话语,“我不追究你这些天来的胡闹,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提起那四个字?”
他的声音霎时罩了一层寒霜。
“爹!”阿离跺脚,“您不能拿您和万剑山庄的恩怨来反对我和冶哥哥。”
紫袍人瞳眸骤缩。
“这小子就是上次破坏离合门任务的那个人?”紫袍人冷笑。
若不是听得下属回报,他如何会想到女儿竟待在万剑山庄?
“爹,”阿离心慌,“您想怎么样?”
“跟离合门作对的人,还能怎么样?”铜面上的眼睛,冷森森的,令人惊栗。
“不……不可以,冶哥哥是……”
“阿离?!”一声怒吼打断她抖颤的话语。
她倏地收口,瞪大了眼。
巷子口的楚凉冶,直直站在那里,歪歪斜斜地挂了满身大大小小的礼物,忙得满身尘,急得满额汗,那般虚弱、那般狼狈、那般焦急、那般怀疑、那般恼怒、那般心痛……
阿离捂住嘴,无助得如失措的小孩。
怎么会这样?她头昏脑涨。事情严重失控,让她不知如何去挽回。
“你就是那小子?”紫袍人冷眼旁观,心中已明白大半。
楚凉冶不答,却问:“你就是无恶不作的离合门门主?”
紫袍,铜面,如果还看不出来,他就是笨蛋了。
不,他已经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