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不知道阿离是离合门的人?他早就应该看出来的,如果阿离不是门主的女儿,她凭什么三言两语便打发掉离合门的杀手?他早就应该看出来的。
没错!他、他就是个大笨蛋。
楚凉冶猛摇头,身上大大小小的礼物滑下来,散落一地。
他真笨,他居然还愚蠢到做她的苦力,甚至还甘之如饴。
他觉得好累好累,除了累,还有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
楚凉冶的眼睛,缓缓抬起,第一次正视阿离的眼睛。
“冶哥哥,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阿离的心沉下去,面对楚凉冶复杂的目光,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她急走一步,却被紫袍人一把捉住手臂,拉到身后。
“我就是离合门主,阿离是我的女儿。”
楚凉冶心中绞痛,脸上的线条益发僵硬。
紫袍人充满鄙夷的眼凝视着他,“原本我是想杀了你,不过,我女儿既然看上了你,我不给她一个机会,她大概会恨我一辈子。”他顿一顿,继续说:“你听好了,明年立秋是她的生日,若是那一日,你亲自来求亲,我或许会将阿离许配给你。”
爹同意了,爹真的同意了。
阿离喜极,却也苦极。泪滴下来,心底缓缓涌动着一股隐隐的疼痛和恐惧。她闭上眼,竟然没有勇气去听楚凉冶的回答。
一阵杀死人的沉默。
半晌,楚凉冶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倔强地昂一昂头,道:“下次遇到离合门的人,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紫袍人说不杀他,他也饶他一次,大家两不相欠。
说完这句,他也不看阿离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阿离瞪着他的背影,脸色煞白。
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走出她的视线。
莫非,这也是命?
她抿紧唇,头一回失去了自信。
无论你是快乐还是忧愁,无论你慨叹光阴似箭,还是觉得度日如年,日子总是那么若无其事地过去了。
转眼,秋去——冬来——冬已残。
当第一缕春风吹开冻结的湖面,当第一枝迎春绽放娇颜时,万香香的婚事也紧锣密鼓,如火如荼地筹备了起来。
南北什货快马传送,红联喜帖如雪片纷飞,万剑山庄的高楼堂阁、长亭曲桥,趁此机会都大肆整修了一番,另外还新建了一座迎宾楼,准备接待前来道贺的各路旧友新朋。
山庄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紧跟着,婚期就到了。
三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万剑山庄贺客盈门,鼓乐声声。放眼望去尽是彩绸喜帐,人影幢幢。
“小姐,您听,外面真热闹。”四儿一边整着小姐头上繁复的头饰,一边喜滋滋地说。
“是呀是呀,听说来了好多人呢。少林、武当、峨眉……还有还有,”小丫环数得兴奋,“就连一向不理江湖中事的西门府都派人来了。”
“嘿,那还不是因为咱们姑爷是天下第一剑吗?”四儿将最后一朵珠花扶扶正,喜道:“好啦好啦,新娘子打扮好啦。”
万香香抬眸,望着镜中那脂颊梅妆,端丽明艳的娇容,恍惚失了神。
这一切都太美、太好了,美好得像是一场梦般,感觉不到真实。
她伸出手来,擦擦有些模糊的镜面。
一颗心患得患失,似喜悦,又不是喜悦;似担忧,又不是担忧。细细分辨,却又没有,只是那么惶惶然期待着、隐隐然不安着……
“小姐真——”敲门声打断了四儿的赞叹。
她含笑转身开门,怔一怔,又急急走出去,再转身,带上了房门。
这举动透着古怪,香香蹙眉。门外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让她更添一抹焦躁。
她站起来,倏地拉开房门。
那小丫环见了她,明显地吓了一跳,慌忙福一福,逃一般跑远了。
“怎么回事?”她望着神色大变的四儿,平静地问。
“小、小姐……”伶俐的四儿此刻结结巴巴,“大、大……姑……姑爷……”
“萧大哥怎么了?”香香眉心突跳。藏在心中的不安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他、他不见了。”四儿摊着手,仍然无法从这个震惊中回过神来。
萧大哥——
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会不见?
香香扶着门框的手微微发抖,越抖越厉害,最后,连抓紧了门框也没有用,因为,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小姐,您没事吧?”四儿慌了神,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香香将额头抵住门框,感觉好虚弱,似乎要崩溃。那不祥的预感终于验应了。
她说呢,老天爷怎么肯让她轻易如愿?
“听说,是半个多月前发现的,老爷暗中派了不少人出去找,也没有消息。”
“老爷现在在哪?”香香抬头,慢慢松开抓紧门框的手指,那过分平静的表情像下了一场雪般,凝满冰霜。
“在静室。”四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香香点点头,也不换装,绕着僻静处疾步向静室走去。
静静的一丛屋宇掩映在修竹绿林之中。
一向紧闭的屋门洞开着,从这里望过去,恰好可以看见父亲盛怒的容颜。
香香略顿一顿,反而不急着出去了,悄悄隐在一颗树后。
“你跟问儿感情好,却也不能纵容得他无法无天。他要溜出去玩,你便为他砌词遮掩。如今,他一个撒手不管、背信弃义,你又如何?你能怎么办?这个烂摊子,你怎么收拾?你收拾得了吗?”万尚义双眉耸动,怒不可遏。
半个月前,若不是他执意要萧问出关准备成亲事宜,他还不知道,这个令他引以为傲的徒弟是多么胆大妄为,罪行滔天。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问儿在勤修武功。
他为他另辟静室,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然而,他竟然是在欺骗自己?
甚至,连那个最最老实、最最听话、最最正直、最最令他放心的弟子楚凉冶,也沦为问儿的帮凶。
这怎不令他羞愤异常,恼怒异常?
“对不起,师父。”楚凉冶低头,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否则,怎可能是这样的结局?
但,究竟错在哪里?他却又寻不出半点头绪。
一切都乱了,乱了套。
“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多了。你不是那么肯定地说,那臭小子今天一定会赶回来的吗?现在,人呢?人在哪里?”万尚义握紧双拳,激动难抑。
若是……若是他能早一点发现此事,断不可能如此盲目地举行婚礼。
而今,帖子也下了,该来的不该来的人全都来了,这件丑事若遮掩不过去,全山庄顿成笑柄,叫他以后还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叫香香还怎么出门见人?
万尚义面色转黑,阴云密布。
“师父,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他、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楚凉冶不信,不信大师兄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出了问题?怎么可能?”万尚义负手踱步,“若他不是存心逃婚,就算他伤重难以赶回,也会想办法派人送个信来。若是他已死,死于谁手?武林中又怎会如此平静?”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楚凉冶心中茫然。
若他早料到今日这局面,说什么也不会让大师兄离开了。
而今,事已至此,虽不是自己一手造成,但终究也是推波助澜。
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他抬头。
屋外,灿烂烂的日光经过丛丛密林,黯淡了光影。那一线线晕黄,看起来不觉温暖,倒似苍凉。
这一刹,不知为何,他竟特别渴望见到阿离那张璀璨无瑕,尽情欢笑的容颜……
“喂,你躲在这里做什么?”爽朗的嗓音重重砸在她的头顶上。
阿离吓得跳起,回头看到熟悉的俊颜。
“你干吗?吓死我了。”她瞠他一记,连抚心口。
“我还要问你在干吗呢。你不是来给我姐贺喜的吗?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小刀摸摸下巴,斜眼睇她。呵,几个月不见,这丫头的伶牙利爪似乎收敛多了。
鬼祟?她哪有?
阿离撩撩长发,不服气地道:“不知道是谁在这里闲闲偷懒没事做呢,倒好意思问我?”
“哦,闲闲偷懒没事做的那个人哪。”小刀快速地瞟了远处的人群一眼,猛拍一下脑门,道:“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到现在也没见到七师哥的人影呢。”他说着,匆匆向外走去,在背转身去的那一瞬,嘴角挑起浅浅的得意,“我要去把他揪出来。”
“哎——”
“怎么?”小刀倏地回眸,那神情,仿佛是料到她会叫住他似的。
“别跟……跟人说我在这里。”阿离低眉,表情暗淡。她不确定,还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楚凉冶看见她会怎么样。好说歹说,爹才给了她这几个月的时间,若是,立秋那****不能将楚凉冶带到离合门,那么、那么……
她不敢想下去。
“我明白,不跟姐姐说嘛,我明白的。”小刀了解地点头,作势又要走。
阿离踱踱脚,急道:“别跟你楚师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