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防妖魔。”
随着几声哒哒的敲击声,窗外传来守夜人带着倦意的呼喊,白先生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万家灯火寂灭,人们大都沉浸到了梦中,除了极少一部分人,他们看到了这个平凡夜里的不平凡。
五个人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空间显得有些狭窄,这还是房间中仅放置了一张长桌六把木椅的结果,其中四人看起来有些老态,还有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的男子,他们都静静的站着,视线集中在长桌上的烛台处。
烛台上有着两根蜡烛,一根普通的白烛照亮了这个狭小的地界,另一根紫烛还没有点燃,但它正是众人视线汇聚所在。
像是一阵微风吹过,白烛的火苗被带到了紫烛的芯上,房间里的五个人呼吸不由一窒,这火苗也被带到了他们的心上。
一缕青烟升起,在上升的过程中分散向了四个方位。
“东北,正西,正南,以及,狮子口。”
年轻男子迅速做出了判断,
“掌教正南,余护法正西,两位使者守东北口。”
寥寥数语像是安排任务一般。
“白管事,狮子口还是我来的好。”
说话的是被“安排”去正南方向的掌教,其余三人没有什么迟疑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白管事”的安排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掌教觉得自己受到了照顾。
“余掌教,狮子口这个方向在此界之名...”
“我等修道之人,只管道行深浅,我若胜它一筹则回,若是回不了,就只能说自己道行尙浅,技不如人,还请白管事不要信了那些愚民口传。”
白管事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近乎全白的老人,知道自己不能改变对方的想法。
“那就有劳掌教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只留下桌上还在燃着的两根烛火,原本有些拥挤的房间一下显得空旷起来。
白先生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此刻他已经来到了账房界的最南端,再往前走就是无尽的汪洋。
海水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可白先生知道,那下面掩盖着的是最为凶险的暗涌。
妖魔,一直是账房界的大患,这块地界就跟它的名字一样独特,没有理由的叫账房界,没有理由的群魔乱舞,百妖作祟。
呵,也许得叫万妖归宗。
白先生这样想着,心里已将警惕提到最高,他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块看似平静的水面上。
狮子口克仙,那是诛仙之地!
白先生耳边出现了这么一句话,那是一位村名对他说的,在他调查这块地界的第一天起。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神了,这是致命的。
捏指掐诀,一个复杂的法术展开,与此同时一点寒芒在他眉心处炸裂。
白先生丰富的经验帮助他逃过一劫,一丝寒意在他后背升,自己竟然在一开始就落入下风,眉心传来的刺痛感极大地刺激到了白先生,他不敢再乱想了。
这时他才发现,眼前的海水在剧烈的涌动。
毫无预兆的,一道水箭迸射而来,撞击在法术结界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最后化成水汽四散开来,白先生手指紧掐着印诀却没有出手,这样的冲击对有准备的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他需要保存法力,以应对真正有威胁的进攻。
就像他想的那样,数十道水箭接踵而来,攻势不绝,像是要把海水抽尽一般,短短一瞬间已经有几百道水箭呼啸而来,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结界却始终不曾动摇,悉数拦截。
攻势骤停,翻滚的海面恢复平静,如同浪潮退去,短暂的平和后更大的浪潮将拍打过来。
白先生突然察觉到空气中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氛。
经验丰富的猎人,往往能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判断自己要找的猎物在哪里,而猎物在危险来临前会有一种本能的危机感。
此刻白先生属于后者,他嗅到了凶险的味道,是那种一出差错就会丧命的凶险,可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他处于绝对的被动。
攻势来的很突然,它轻易的划破了第一道法术,白先生感到头顶上方传来巨大的压力,他本能的抬起手将藏匿已久的法诀拍去,然后压力消失了,法诀声势浩大,几乎点亮了这片夜空,它本来应该对抗一道强大的妖术的,可它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
它划破了夜空,像是一道逆行的流星。
上方并没有任何妖术的痕迹,只有遥远的星星洒下的光,真正的危险来自地下,一道刺眼的亮光升起,在白先生的身体上贯穿而过,在左胸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破洞,鲜血先是呆滞了一秒,随后就像井喷一般从伤口处流出,与此同时在白先生的对面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胜利者现身了,它现在要来摘取自己的果实。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你属于哪个妖族。”白先生说话的声音很低,殷红的血液浸染了全身,最后往下滴落。
“觉得输的很可笑吗?”模糊的人影缓缓向前飘去,它的声音被妖力遮掩,分不清性别。
“我只是觉得奇怪。”白先生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血液的流失让他的话里带着无力感。
“你没必要知道。”影子突然停住了。
“对将死之人也不愿多说两句吗?”
“这我倒是愿意的。”
“那你为何不说。”
影子突然笑了,它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白先生胸口的洞,透过它可以看到他身后的地界,至少能看到一部分。
然后它就消失了,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
白先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他的伤口处有奇特的光芒闪现,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逐渐蔓延到全身,光芒经过的地方逐渐消失,最后白先生整个人都不见了,只飘下一根银白的羽毛,它缓缓飘落,最后落在一只白皙的手掌上。
原本平静的夜空突然横现许多交错的线痕,它们组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如果再往前一步,人影将无处可逃。
白先生并不对此遗憾,对方是数百年的大妖,不是懵懂的儿童,抓到了是侥幸,抓不到是自然。
而且对方多半也是分身,虽然没有任何迹象,但他有一种直觉。
不过对方是什么来头呢?
白先生这么想着的时候,烛台上紫色的火苗跳动了一下,黯淡了许多,火苗偏向一旁,遥遥指着狮子口的方位。
白先生心头一紧。
余掌教出事了!
越是年老的猎人对野兽的嗅觉越灵敏,年迈的郎中开出的药方直指根源,余掌教在除妖这条路上就是这样的存在。
和往常一样,狮子口的压力不会小,比其他方位要大上不少,余掌教握剑的手有些颤抖,灰白的头发有些凌乱,除去雄厚的法力,他已然是个踏入暮年的老人。
再有一道攻势,对方就该收手了。
刚才的碰撞依然猛烈,但老掌教敏感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气势不再尖锐,甚至于隐隐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四周,他习惯了当猎人,他要找出猎物的所在,而不是被动的挨打。
寒风凛冽,枯干的枝桠升向天空。
垂暮的掌教发现了一丝踪迹,一丝微弱的妖气随着风飘来,尽头有一个人影,在夜幕的遮掩下小心翼翼的靠近。
老掌教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机会再渺茫他也要紧紧抓住,那道藏捏已久的法术直冲人影而去。
法术划破黑暗,随后径直穿过那道可疑的人影,消失在远方。
人影停在了原地,似乎受到了惊吓,与此同时余掌教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灼热感,真正的攻击来自后方!
老人似乎早有预料,反手一掌拍出,一道更加剧烈的光芒飞出,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刚才只是虚晃一招,为的是诱因对方出现,自己做那捕蝉的螳螂,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当了大半生的猎人,此番却成了被戏耍的猎物。
余掌教,全名余秋山,时三百六十五岁。
十岁入道门,
四十岁出山。
凭着一把道剑在妖界杀出了一身凶名,终其一生在除妖的路上。
只是,经验再丰富的猎人有时也会空手而归,甚至葬身荒野。
他身后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火球,而刚才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眼前,一拳轰在了这具年迈的躯体上。
他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怪异的色彩。
道行再高深的人,终究是人,没有了法力的掩护,人本身的脆弱就会暴露,那一拳带着妖异的力量穿透了余秋山的丹田,将他打落到了地面。
他毫无办法。
对面的人影被黑雾包裹,只剩下一双眼睛挑衅地望着他,眼中的色彩更加诡异了。
他一步步接近,举起了拳头。
老掌教闭上了双眼,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惧怕,而是他想起了某些事情,他想在走之前把它完全的记起。
扑通。
像是什么东西压在了身上,余秋山睁开眼,死神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清秀的少年压在自己身上,他像是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白虹赶来。
老掌教认出了对方。
“带我们去天池。”
这是他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句话。
余秋山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浸泡在天池的水中,不远处的雪莲花瓣一闭一合,吞吐着月华。
又是晚上。
余秋山查看四周,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直到他看到后方不远处的人影才安心下来。
身后的少年应该比自己早醒了许多,此刻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雪莲花,神情显得有些呆滞,全然没有察觉身旁接近自己的人。
老掌教轻咳了一声,想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却发现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赶紧停止,但是少年已经注意到了他。
他转过身,一双眼眸依然闪着诡异的光,老人只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一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有任何情感的语调,像是平常说话一般,却掩藏着一股悲戚到绝望的味道。
“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
“你打伤我的事情,”余秋山指着自己的丹田,那里再也不可能复原。
“我没有。”
掌教沉吟片刻,他想自己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这里以后是你需要的地方,也会是需要你的地方。”老掌教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和蔼,此刻他身上的创伤很严重,但他必须先安抚对方。
“我不认识你,也不喜欢这里...”
“以后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相处。”
少年没有来得及回答,白先生来了。
“你的伤势三个月内会恢复,只是...”白先生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那并不影响我继续留在这里除魔。”
身后的少年脸色一变。
“或者养老。”掌教赶忙改口。
“那他是...”
“我从边界救回来的小子。”
“只是...”
掌教眨了眨眼睛,作出了请的手势,示意自己不再想说话,闭目沉入水底,雪莲的根须从泥土中探出,将这具衰老的身躯包裹。
白先生将视线转到水面上的人影,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我不想,也不会留在这里。”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现在就应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