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凯拉长声叫了声妈。“早晚这房子还不是我的吗?我的不就是她的吗?”
贺淑敏脸拉得老长:“你这才新鲜几天?你能保证你俩会过一辈子?你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你?小时候,再好的玩具没有玩过一星期的。这长大后,你说来来回回你换了多少女朋友了?我的是你的没错,但你的可不一定非要给她。这房写上她的名字,这一离婚,就得分她一半,她一分钱没出,凭什么啊?”
“那你让我怎么办?这婚不结了?”一凯哭丧着脸。
“没出息的东西。你去跟她说,这过户费不少呢,还有,你哄女孩子那套本事都哪去了?我看这清秀也不见得懂这些,有人给她支招吧?这周约她妈和她哥嫂咱们吃顿饭吧!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来探探她们家的口风!”
一凯觉得很烦了,他甚至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结这个婚啊?只是之前的那一场病,他真的想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了,他爱林清秀,结个婚,这是他此时此刻想要的。
有人说,结婚就是一个念头,想结,就要快点结,否则就结不成了。魏一凯恰好想结婚,恰好遇到了林清秀。他相信命中注定。
03
见魏一凯父母那天,那恩没去。她当然不会去。尽管付锦绣说了又说,那恩还是以系里要开会为由拒绝了。清秀倒不以为然,她也不用拉大旗做虎皮,让到是理,爱去不去。
清秀给付锦绣从上到下换了个遍,甚至头发也请了小区边上的一个美发师上门给修剪了。依照清秀的意思,要给付锦绣烫一烫。可付锦绣坚持不同意,那也就算了。
一凯开车接付锦绣去餐馆。付锦绣住回清水家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原来北京人过年这么热闹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
一凯说:“妈,哪天天暖和,我开车拉你咱可着这北京城转一转!”
“那哪行啊,你那么忙!”话虽这样说,付锦绣却是乐的。这女婿有这份心就知足了。尽管女婿的相貌没入她的眼,但念在他对女儿的这份好上,念在女儿喜欢的份上,她也就接受了。
想起那恩,付锦绣心里还是有些堵。自己住回儿子家,她是看出来儿子、儿媳有些别别扭扭的。儿媳妇跟自己客客气气,但是那份客气透着生分,透着距离呢。就连清秀都说:“妈,看我嫂子脸上那霜,都三尺厚了。这要不是因为她弟撞了您,她家欠着咱家情分呢,我这么天天往你这跑,肯定给我甩脸子了!”
付锦绣当然会看眉眼高低,但她能说的也只是自己闺女。她说:“不许胡说,人不能要求别人都跟你一样。你嫂子就是那样的人,心眼不坏!”
一凯把清秀母女带到烤鸭店时,清水来了电话,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过来了。清秀撅着嘴嘟囔了一句:“结了婚的哥哥就跟外人没两样!”付锦绣白了清秀一眼。
三个人进了包间,一凯父母已经落座了。
一凯父母很热情,跟付锦绣说起庄稼院的事,尽管问了很多外行的问题,但还是迅速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一凯爸是老好人模样,人胖胖的,先开了口,“亲家母,清秀这丫头我一看就喜欢着。她也给我们说了,说您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苦肯定吃了很多。现在,您把女儿送到我们手上,您就放心吧,我们怎么疼一凯的,我们就会怎么疼清秀,不带二样的!”
贺淑敏人有些冷,脸上的笑像浮着一层蜡。付锦绣寻思着,清秀这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这婆婆不是个善碴儿。她虽是个乡下妇人,但总归是看的人多。
清秀握着一凯的手被一凯爸的一席话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付锦绣忍下对贺淑敏的担忧,顺着一凯爸的话往下说:“放心,放心着呢!我也说清秀有福,这孩子前半辈子受苦受多了,老天爷这是往回找补呢!”
贺淑敏给一凯爸丢了个眼色,老魏赶紧接碴儿说:“亲家母,我听说您可能因为房产证上名字的事心里有些不痛快。其实呢,这真不是我们老魏家小气,怕怎么样,哪有老家儿盼儿女过不长的?不过,这房子买时,一凯还没跟清秀好,就写了我们的名字,现在这一过户,钱也挺多的,我们就想反正都是他们的,咱们这么大岁数了,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如果你们非坚持呢……”
“不坚持,不坚持,谁的名字都一样。只要他们俩好好过,这就啥事都没有!”付锦绣觉得人得识抬举。一凯那么贵气的父母这样和颜悦色地跟她这个农村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婆说话,这已然是种态度了。自己不能给脸不要脸不是?
贺淑敏刚刚松一口气,却不想付锦绣来了个大转折:“亲家母,我没文化,一辈子只知道种地,但是呢,如果只是嫌着过户的钱多,这倒没啥,我闺女结婚,我这当妈的没啥好陪送的,我有多大能耐使多大能耐,我手头就五万块,这些钱过个户够使不?”
贺淑敏没想到这看着精明利落的农村老太太竟是这么不好说话,当场有些傻眼。“这倒也用不了,只是,用不着,真的!”
“我也不知道这有啥用,但听我们媳妇说的,这跟婚姻法啥啥的有关系,咱种地的人呢,实在,就想着法总是没错的,咱也别整歪门邪道的,该怎么规定的就怎么办,错不了!”付锦绣的话说得不急不徐,却寸步未让。为了女儿,她真是豁出去了。
贺淑敏看了一眼一凯,又看了一眼清水,满肚子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谁整歪门邪道啊?按规定办事?规定了结婚必须在男方买的房子上写上女方名吗?
贺淑敏端起茶喝了一口,“这哪是自己要的绿茶啊?这明明是大麦茶!”贺淑敏高声喊服务员,脸上拉了阶级斗争的表情。清秀赶紧说:“一凯,你去看看!”
一凯起身去找服务员,清秀说:“阿姨,这事算了。反正将来就是有什么,我跟一凯分开,这房子写谁名,我也不会争一分的。”
贺淑敏看了清秀一眼,又看了付锦绣一眼,说:“那我们这是聊什么呢?你跟你妈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的!”话说得很难听了,清秀被堵在那,没话好说了。
付锦绣恨得咬牙根,真是女生外相,自己这还一力替她争,她自己倒投降了。唉,算了就算了吧,自己从望山村走到这北京来,能看的也只有一亩三分地,清秀读的书多,幸福也是她的,大主意还得她定。付锦绣叹了口气说:“既然孩子都说算了,那就算了。将来是好是坏,还看个人造化。我们这当父母的,也是干着急!”
魏一凯换了茶回来,听到自己老妈已经在和岳母大人在谈结婚的日期了。贺淑敏总得为难一下这对母女:“我们这边亲戚朋友多,春节前来不及了,春节后吧!”
付锦绣看了看清秀,清秀没意见,她也没意见。
付锦绣在望山村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那一年,邻居占了她家的园子,付锦绣拎着铁锹就出去掘出一道沟。邻居家那男人也赖,撸胳膊挽袖子要打付锦绣,付锦绣说:“不打还想赖上你呢,你打试试?”到了,那男人把多占的园子让了出来。
可那是在望山村,进了这北京城,付锦绣自觉不自觉地变得熊了。在儿媳妇面前矮了半截下去,唯唯诺诺,这在女儿的公婆面前也没硬起腰来。她自己也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啊,这是怕城里人呢,还是越老越完蛋了呢?都得看自己的儿女脸色说话,这人活着啥意思呢?
再转念一想:唉,还是算了吧。赵本山小品里不都说了吗,小时候,要听老的。老了,就要听儿女的。完蛋就完蛋吧。儿女过上好日子,比啥不强啊?
要强了一辈子的付锦绣老了学会了妥协。不然要怎么办呢?
04
过年米晓佩回了老家。坐在回老家的火车上,米晓佩给那里发了条彩信,彩信是米晓佩自己画的,一只白兔对一只小黑猫说:“遇见你,幸福和不幸同时跑来了!”
彩信发出去,米晓佩又后悔起来,自己不都忘记了吗?干吗还自找没趣呢?那个混蛋王八蛋说跟自己结婚领证的人呢,一撒手就跑得一溜烟不见了,过分。自己何苦来着又去招惹他?如果他不回短信,自己又难过……只可惜纵是千手观音也没法把那条发出去的彩信抓回来。
米晓佩关掉手机,躺下,忧伤弥漫。起身看着窗外,窗外暗蓝色的夜空想都能想到那暗藏的清冷。车厢内的灯发出橙黄色的光,不知由哪飘来泡面的味道,这一切都是欢乐而世俗的温暖。米晓佩的手指在车窗的水汽上乱画着,画来画去,她发现自己傻瓜一样写的全是“那里”的名字。
那里跟米晓佩详细地解释了那天在民政局放鸽子的原因。米晓佩说:“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单找你啊?那里,你怎么伤着人家了?你还真别跟我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姐从小故事听过了,过敏!”
那里情急之下说:“我还就给你讲故事了,怎么着啊!”说完,拿起电话就找了那天跳楼的女孩扬子。事实证明,打电话叫扬子过来,绝对是个昏招。那妞跟现男友闹矛盾跳楼都能打扰到前男友,这人能靠谱到哪去啊?
扬子过来得很快,进来也没含糊,一屁股挨着那里坐下。
那里扬手替她要了杯橙汁,说:“这速度,真跟抛头颅洒热血似的!”
“那是,你是谁啊,远的说是爱人,近的说是恩人!”扬子撇着一口京腔,是那种爱谁谁的口气。
米晓佩注意到从进餐馆到坐下,扬子只瞟了自己一眼。而米晓佩的目光却一直不离不弃地落到扬子的脸上。
扬子是个漂亮得很打眼的女孩。以米晓佩学美术的眼光看,她都是黄金比例的最佳代言人。
漂亮是最直接的武器。纵然骄傲如米晓佩的女孩也会在爱情里不自觉地卑微到尘埃里。
那里说:“妞儿,你得跟我家晓佩说一下那天的情况,告诉她,你真不是为我殉情,你就是有病,觉得自己是长翅膀的超人,想试试气象局报的风向准不准,是吧?”
米晓佩觉得那里真贫,贫得让她觉得陌生……甚至讨厌。
扬子的橙汁没上来,她喝了一口那里杯的茶,目光直视着米晓佩说:“叫米晓佩是吧?我跟你明说了吧,我跟那里是分手了,但我们分分合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我希望你就别跟这儿瞎掺和瞎耽误工夫了!”
米晓佩的目光移到那里脸上,那里显然也被扬子吓着了,他伸手摸了摸扬子的额头:“不发烧啊,没吃错药吧?没失忆吧?我什么时候跟你分分合合来着?”
扬子伸手把那里的手打下去:“哦,那就不是你。那就是我希望跟你分分合合……行了吧!”
米晓佩再看不下去他们俩人的表演,她提醒自己保持住风度,深呼吸,生生把涌到眼眶里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她说:“那我不做电灯泡了,祝你们幸福!”
这话说得比PS的照片还假上一百倍。米晓佩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说这么没营养的话。从前,她对那些分手后,祝对方幸福的话嗤之以鼻,什么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啊,再没有他四面楚歌拔剑自刎更好的消息了,不是吗?
米晓佩从餐馆出来,不听话的眼泪就纷纷涌出来现丑。那里跑出来,跟在米晓佩后面,他说:“你别理她,她就那样,恨不得每一任分手的男友都打光棍才对得起她!你不知道那天她跳楼的盛况呢,楼底下齐刷刷站着十来个帅哥,当然,我还是鹤立鸡群的!知道的,明白这是扬子前男友出现场呢,不知道的,不以为是消防队现场招形象代言人呢!”
米晓佩不理那里,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坐了进去。那里也开了车门坐了上去。米晓佩开了车门下来,那里也跟着开车门,人司机不愿意了:“嘿,小两口吵架也不带你们这么玩的。我这还顶着挣份钱呢!”
米晓佩再次坐进出租车,那里这回没跟上。
米晓佩转头看灯光下的那里,灯光把那里的影子拖得很长。米晓佩的眼泪轻轻落下。司机递过来纸巾,还挺文艺范儿地劝:“美女,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了别人,也就是放过了自己!”
米晓佩回家倒头大睡。米晓倚敷着面膜问东问西,米晓佩一概不答。昏天地暗的梦压了下来,米晓佩站在雪地里,那里在前面走,她怎么追都追不上,她喊得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米晓佩醒了过来,堂姐在她面前,端了水,拿了药,她说:“吃下去吧,你发了一整夜烧!”
米晓佩抓了手机,手机上风平浪静,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短信。米晓倚看了心疼:“我都跟你说了那里不是值得爱的男人!”
米晓佩的大眼睛盯住堂姐:“他在最需要帮助最无助的时候想到了我!”
“男人都那样,走投无路时,他需要的不过是个女人的怀抱,也许,他恰好想到了你!你不在他的生活圈子里,是最无害的。”话说得冷冰冰的。
米晓佩泪眼婆娑,她不知道堂姐说的对还是不对。只是,她觉得堂姐在此时此刻,说这样冰冷无情的话很伤人。“我不管,反正他想到的人是我!”
这很任性的回复让米晓倚中了一箭。她说:“那还痛苦难过什么呢?飞蛾扑火,扑过去就行了!”
米晓佩扫了米晓倚一眼,淡淡地说:“姐,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幸灾乐祸呢?”
“你这话说得没良心的,我有什么幸灾乐祸的?只不过看着你那么傻,友情提示罢了!”
事实上,米晓佩根本没处可“扑”,那里又没了消息。像第一次饭局之后一样,无声无息。那次病中,倒是堂姐尽心尽力,各种好吃的没断过,甚至有一次还捧了一大束玫瑰送给米晓佩,米晓佩的心“怦怦”跳,米晓倚倒是看穿了小堂妹:“别美,这是富二代送给本姑娘的,本姑娘借花献佛!”这也就算了,只是那大袋大袋的腰果一再出现在米晓倚的购物袋里,也让米晓佩生疑。她也笑自己,也太草木皆兵了。如果是那里送的,他又何苦隐身呢?光明正大走出来不就行了吗?
米晓佩没日没夜地画画,画到极累了,倒下就睡,睡得没空想念一个人。她开始画一只叫太极的兔子和一只叫八卦的猫的故事。太极兔暗恋八卦猫,却又讨厌八卦猫的自以为是,讨厌他身边的花花草草,太极兔于是极尽打击报复之能事,八卦猫各种惨……
当然,太极兔也纵容着八卦猫。太极兔对八卦猫说:你猜猜我的口袋里有几块糖?八卦猫说:猜对了你给我吃吗? 太极兔点点头:嗯,猜对了两块都给你!八卦猫咽了咽口水说:我猜五块!太极兔笑着把糖放到八卦猫手里,说:我还欠你三块——因为爱你,所以爱你的傻、爱你的小贪心。米晓佩在这页画上写上这句,心里想的却是,因为爱,所以,她不介意这样痛苦纠结。她给他发了无数条短信,只是,它们都落到了她的信箱里,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真的飞蛾扑火,在自己那样义无反顾当众表白了对他的爱之后。勇气如果滔滔不绝往外冒的话,那就变成了傻气,这点米晓佩清楚。
米晓倚看着那些画,她说:“为着这些画,小佩,你这场恋爱都没白谈!”米晓佩风清月白地看着堂姐,她说:“跟他无关!”
不过是嘴硬。那里再给米晓佩买东西让米晓倚捎回去时,米晓倚把偷偷塞进包里的那张太极兔给八卦猫糖的画塞给那里,她说:“别以为排着队等着你的姑娘都爱你,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那里,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还嫌不解气似地加了一句,她说:“我就不明白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有根火柴呢,你有什么啊?还有,你心里有她,你未娶,她未嫁,怎么就这么磨叽呢?有意思吗?以后爱送自己送去,我没这闲工夫管你们这破事!”
那里收下画的那个晚上,他又给米晓倚打了个电话,上来就说:“姐,我想让你帮个忙!”米晓倚骂了一句“我靠”,心说:这就认上亲了。她说:“我都说过不帮你做二传手了!”那里说这是最后一次。
火车到了某个站,一些人下去,一些人上来。米晓佩醒了过来,扒开窗帘往窗外看。突然窗子上印上了模糊的一张人脸。那张脸被她手指画出的名字分得零零碎碎,但米晓佩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