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告诉妈,我要给她一个大惊喜!”清秀的声音像百灵一样清脆。林清水没心情理清秀的什么惊喜,他问:“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林清秀突然意识到林清水的哑嗓子:“哥,副处定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定副处?”林清水依旧不耐烦。
“当然是妈说的。不是你?要不是房子落空了?你怎么嗓子哑成这样?没事儿,机关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你看那些官场小说,微妙着呢……”
林清水没心情跟清秀闲聊,放下清秀的电话,又一个电话追了进来,是大良子。
大良子问她在哪,林清水说出去了。大良子犹豫了一下说:“清水哥,你还是让大姑回来吧,你们城里的床大姑睡不惯,她的腿风湿得厉害,你上学那年,割豆子,她都跪在地里爬。这两年,她的记性也差了……”
“大良子,还有事吗?”那恩眼睛红通通地起来给云朵做饭。
大良子说:“清水哥,有些话,也许我不该说,那天大姑给我妈打电话,说想回来了,好像住得不是很开心。清水哥,说句你不爱听的,大姑是乡下老太太,在你那大北京是上不了台面,但那是你妈。你上大学后两年,咱家这遭了灾,黄豆绝产,一年到头一分钱不挣不说,还白搭了种地的钱。她急疯了似的,她儿在读大学,她上场部去闹,哭天抢地,跪在人前,一跪就是一个礼拜,人家说:闹就给钱,就都闹了。她说:先把我儿的学费给上,钱我还你们。她打了八千块钱的欠条啊,她回来,大病了一场,却硬是靠吃止疼片挺了过来……”
林清水的泪顺着面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这些事,她从没对我说过。”
放下电话,林清水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林清水,你真没人味啊!
林清水想起自己考上大学那年,她的腿疼得厉害,她说自己可别瘫在这床上,她还等着带孙子去林子里采蘑菇呢!林清水说我不去上大学了,她回手就给他一巴掌,她说你个狗熊玩意儿,还能有点出息不?
林清水一刻也不能等了,他穿大衣时,那恩问他去哪。他说:“我去把良心找回来。”那恩哭着拉住他说:“清水,我们再想想好不好?”
林清水转过头盯着那恩,他说:“离婚协议书我放桌上了。”
04
云朵睡着了,那恩合上《安徒生童话》,人坐在床上发呆。吴玉芳切了只柚子轻轻推开门,小声问:“睡啦?”
那恩下床,帮云朵掖好被角,出了房间跟老妈进了客厅。
客厅的电视开着,老爸那国祥戴着老花镜靠在沙发上翻晚报。
那恩拈起块柚子吃,吴玉芳坐到沙发上唠叨:“你婆婆这是去哪了?会不会是去了你小姑子那,她瞒着不说的?不然的话,这林清水还能这么稳当上班?”
那恩心正烦着:“妈,您别瞎猜了!”
想打住吴玉芳的唠叨,也不太容易,她继续说:“这清水也真是的,这个稳当,给他台阶他都不下。这老婆孩儿自己回去了,怎么一天又闹翻了?小恩,这回,他不来接你们俩,你们娘俩就消停待着,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了这个局?”
那国祥推了推眼镜,放下报纸喝口茶:“有你这么当妈的吗?闺女做得不对不拦着点,还火上浇油。要是你说着闺女别对她婆婆那样,何至于这样啊?”
吴玉芳把半边柚子扔到果盘里:“哎我说那国祥,咱闺女对她婆婆哪样啊?别人家林清水还没说什么,你倒自己给咱闺女上纲上线……”
“行了行了,别吵了,烦不烦啊!”那恩拿着遥控器拨台。
吴玉芳叹了口气:“小恩啊,你也别烦,你那婆婆,你也没问问到底去了哪,她一农村人,真要在这大北京走丢了……”
那恩的目光盯在了电视屏幕上。电视屏幕上正播《事件追踪》。记者在医院病房门口说:“昨天我们节目播了老人被撞事件,很多热心观众打来电话表示关注,可是,距老人被撞已经一周过去了,我们的报道也已经持续两天,截止到现在,老人的亲属仍未出现。值得高兴的是,老人已经从ICU病房转入了普通病房,也就是说老人的生命暂时脱离了危险……”
电视镜头转到病床上,老人很无力地躺在那。
那恩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掉在了地上。这一天,那恩的心里也像压着块大石头,那是林清水的妈,她知道自己说那些话多伤他。换个角度想,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是自己的老妈,自己会考虑那些吗?那恩有些后悔了。
那国祥和吴玉芳的目光也都盯在电视上。吴玉芳先醒过来:“是云朵的奶奶,是她吧?”
那国祥喃喃自语:“昨天晚报上登了,可我没注意看!哪想到是云朵的奶奶……”
吴玉芳白了那国祥一眼:“就说你看了都白看,这事儿,怎么能没注意到呢?”
那恩的眼泪掉下来,她握住吴玉芳的手:“妈,清水不会原谅我的,他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吴玉芳满目狐疑:“颖,你别哭啊,出事咱们扛着……咋,你早知道这事?”
那恩点了点头:“昨天晚上清水说的!我……不让他去认,万一真成植物人了,怎么办啊?”
吴玉芳伸手给了那恩一耳光,“你是我女儿吗?那恩,这是人干的事吗?”
那恩长这么大,老妈这是第一次打她。委屈的泪水瞬间流成了黄果树瀑布。
那国祥也气得发抖说:“还有脸哭,你妈打得没错!这要是你妈,植物人了,你就不认了吗?这么多年,我都白教育你了!你赶紧穿衣服跟我去医院。你们这一代啊,就是太自私,都什么时候了,还先想到自己……”
吴玉芳也没了主意,点头赞成老伴儿说的话:“是啊,快点去医院。”又有些不相信那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林清水的母亲,转头问那国祥:“你看清了没,到底是不是云朵的奶奶啊?”
“没错,我刚刚看到她手腕上戴着那银镯子,肯定是她!”那恩指着电视屏幕,声音颤抖着,手紧紧握着吴玉芳。女儿的手凉,吴玉芳的心颤了一下。
“是就是,哭也没有用,当初你死活选择林清水,拉都拉不住,王凡那都快上演全套琼瑶戏的戏码了……”吴玉芳看到那国祥的眉头皱起来了,急忙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省略掉,直奔重点:“所以,今天你要面对的,都是你当初选择的。”
平时总是拌嘴的老头老太太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着高度一致的态度。
那国祥觉得老伴吴玉芳说的后半句很靠谱,他说:“小恩,你妈说得没错,没事别找事,有事别怕事,麻溜儿起来穿衣服!”
“干啥?”那恩的脑子还在某种情绪里不能自拔,不转个儿一样。
“打电话给清水,然后去医院啊!”吴玉芳急得自己先站起来去帮那恩拿大衣。
那恩仍然坐在沙发上不动。“我不去!”
“你敢!”那国祥很少发火,他一发火,也真把那恩震住了。
吴玉芳也觉得这事女儿错大了,别说是婆婆,就是亲朋好友出了这种事还要去医院看看呢,躲着哪行啊?唉,都怪自己一直把她当孩子给惯坏了。吴玉芳说:“小恩,今儿这事,别怪爸妈这么生气,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平时再怎么鸡毛蒜皮小吵小闹的,到这节骨眼儿上,也得把事儿担下来。再怎么说,她是云朵的奶奶,是林清水的妈!”
那国祥从老伴手里接过女儿的大衣,“让你妈在家陪云朵,我跟你去!没事儿,天塌了,有你爸替你顶着呢!”
那恩听老爸说这话,眼里的泪又呼啸而出。
“这那里可真是的,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跟哪混呢,这大雪天儿,他在家的话,也能开车送送你们爷俩!”吴玉芳拿了围巾和羽绒服帮那国祥穿戴上。
“怎么好些日子都没见着那里了?他给家里打电话来没有?”那国祥一提到这个儿子就没好气。
吴玉芳知道这会儿不是说那里的时候,赶紧往过打圆场儿:“他们那工作你还不知道,一剪片子就没日没夜,熬几个通宵都是家常便饭,这会儿,不定躲哪睡大觉呢!”
吴玉芳转身拿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又递给那国祥一张卡,“不够的话,明天咱再想辙儿!”
“妈,不用你的钱,我有!”那恩过来把钱拿回去塞给吴玉芳。
“这不急嘛,先拿上,犟什么犟?见到清水一定要低姿态,先什么都别说,把老太太病看好了再说!”
“嗯,我知道!”
那恩跟那国祥走出楼门口,风卷着雪闷头打过来,那恩一趔趄,倒是近六十的老父亲把她拉住。
那恩在风雪里喊了一声“爸”,她知道,无论自己立于何种境地,父母始终是她最屹立不倒的靠山。可她没想到的是,对林清水来说,老妈付锦绣并不仅仅是靠山那么简单,她更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无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