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我是在医院度过的。这起码证明了一点:我终究不是铁打的,没有金刚不坏之身。
挂心海宁,每次拿起电话想拨号,却又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最后,电话是拨到予洁那一头。
我嘱咐她,代我去看看海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是我的事不必多说,我不想多一个人为我担心。
予洁回来之后,只丢来四个字:“忧郁佳人。”
什么意思?她过得不大好吗?
“盼你盼不来,好得了才奇咧!”
我又无言了……
手机在这时响起,我用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去接。
“予默……”海宁低低的叫唤在耳边响起。
“嗯?”
“刚刚予洁有来找我。”
“我知道,是我要她过去的。”
“你要她过来?”
“是啊,你现在脚伤还没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她。”
“那你呢?”
短短三个字,问住了我。
“你不会不清楚,我想看到的人是你……”
气氛完全停滞,我接不上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声音隐约带著哽咽。“如果……我让你觉得困扰……你就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可以照顾自己……”
“海宁!”她完全想偏了,这让我再也无法保持沈默。“我没有逃避你,要予洁过去,纯粹只是因为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想太多……”
我承认,现在心情很复杂,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但我绝不会因此而刻意逃避她。
“是这样吗?”她低低轻喃,松了口气似的。“你是不是很忙?”
“有点……”我答得心虚。事实上,我闲到可以抓蚊子来玩了。
“那,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不要!”因为我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在公司,她找得到人才有鬼。
她再度沈默……
我不知道,她又想偏到哪里去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海……”才刚发出一个单音,手机已经断了讯。
我怔忡了几秒,才将手机搁回桌上,抬头看到予洁咬牙切齿,一副想拿花瓶砸我的模样。
“!哥,你真是ㄍㄧㄥ得让人生气耶!”
我没吭声,垂下眼盯著白得刺眼的床单。
她没好气地又说:“早点好起来啦,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你想在医院过啊?”
是啊,怎么会忘了,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海宁真的不回来过吗?
圣诞节之前,我出院回家;而海宁,最后也还是没回来。
就像之前说的,只有我们一家四口聚在一起过圣诞。
气氛很好,用餐当中笑语不断,我预计这次应该可以达成二十四小时不吵架的期许。
但是我开怀不起来,气氛愈是融洽,胸口就愈是沈闷……
“哥,食物是让你吃的,不是让你看的。”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著碗里的红烧排骨发了半天的呆,而家里三个人,六只眼全都盯著我看。
“予默,你怎么回事?整晚心不在焉的。”妈妈狐疑地问我。
“没事。”我淡淡地打发过去,挟起那块快被我看烂了的排骨入口,却咀嚼不出它的美味。
胸口好闷……
我舀了半碗汤,想藉由热汤暖热肠胃,冲淡压在胸口的郁闷感。
“咳──”热汤呛进支气管,我一闪神打翻了汤。
“哥,你有没有烫到?”予洁惊呼,赶紧抽来面纸帮我擦拭。
我摇头,短暂一阵恍惚。
“予默,你是不是公司的事还没处理好?那就去,没有关系。”
我一震,仰首对上爸了然于心的眼神。
就在那一记眼神交会,我心头豁然开朗。
“爸、妈、予洁,很抱歉,我还有点事,你们慢慢吃。”顾不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我抛下餐桌上的家人,抓起外套快步离开。
满街扰攘不在我眼中,我满心只挂念著一个名字──海宁。
一路开车赶到她的住处,我取出钥匙直接开了门。
海宁受伤这段期间,我常往这里跑,所以她就给了我一副备份钥匙,省了行动不便的她还要跑进跑出的。
平时,我会先按个一秒的门铃知会一声以示尊重,但是今天我没有,因为我想知道,她所谓的“懂得安排自己”是怎么个安排法!
走进屋内,迎面而来的阒暗令我蹙了下眉──
也不算全然的一片黑暗,饭厅摇曳著淡淡的烛光,我轻缓地走去。
餐桌上,餐具成双,烛光却是孤零零的,映照著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独自对著满桌食物发怔。
“海宁……”我轻轻浅浅地喊她。
她身子轻颤了一下,迅速回头,我对上了朦胧烛光中,一双迷蒙的泪眼。
“你……你……”她没说完她的话,因为跌落的两颗清泪,淹没了她的声音。
“傻瓜!”我怜惜地轻笑,走上前,拭去她颊畔的泪。“我这么碍眼啊?每次看到我就哭。”
她摇头,再摇头,说不出话来,只是拚命摇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双手贴在她颊边,怕她扭伤了脖子。
她抬手,覆上我的掌,嫩颊偎蹭著我的掌心,像是无尽依恋……
我抽回手,不自在的别开眼,望见另一副碗筷,疑惑地问她:“有朋友要来吗?”
“没有。”
“那──”我指了指没动用的餐具。
她仰首,水亮的眸光定定地望住我。“我只是想假设──你在身边陪我。”
我听进耳里,心房一阵酸。
我伸手,以坚定的力道,与她五指交握,柔声说:“不用假设,我已经来了。”
“嗯。”她笑了。“你不陪家人,不会怎样吗?”
“你也是我的家人啊,我之前已经在家陪爸妈吃过饭,现在该过来陪你了。”我在她身边坐下,捧起那副属于我的碗筷。“终于有机会尝尝你的手艺了。”
我挟起最近的高丽菜入口,表情立刻僵住。
“怎么样?”她期待地看著我。
“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我婉转地给了个比较保留的答案。
它离美味大约有一条长城的距离,你说可以进步的空间大不大?
我想,我的味蕾现在正常多了,因为我吃得出口中的高丽菜足以咸死一头牛。
她见我神色怪异,举筷要挟那盘想咸死牛的菜,我赶紧按住她的手。“海宁,容我问个比较尴尬的问题──你到底放了多少盐?”
“一匙而已呀!”
“一匙?”茶匙还是汤匙?我怀疑她根本就是用汤杓!
“呃……我们吃别的好不好?这道 爆牛肉看起来很好吃……”我又一次以革命烈士的精神,身先士卒。
唔、嗯、这个……难以形容的味道。
“我改变主意了,牛肉热量太高,女孩子吃多了会发胖,吃吃番茄炒蛋好了。”我连忙又挟了一口番茄炒蛋,这一次……嗯,还不错。
“决定了,就是番茄炒蛋,番茄有丰富的维生素C,女孩子多吃对皮肤好。”我赶紧舀了满满一碗给她,让她没机会挟其他的菜。
她托著颊,眼神带笑,视线没错过我的任何一个举动。“好,听你的。”
我又试了乾烧明虾,所幸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所以也挟了点给她。
她准备了一瓶红酒,我们也就小酌了点,暖暖身。
不多,就几口而已。我一向都是很懂得节制的人,何况待会儿还要开车。
吃完饭,我们坐在客厅聊天,我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很热闹,有不少晚会活动。”
她偏头想了一下。“有那种热吻大赛吗?”
我愣了一下,乾笑。“又不是情人节!”
“那我不去。”她一脸的不稀罕。“我宁愿和你单独相处。”
“不闷吗?”我话很少,不是聊天的好对象,这是众所公认的。
“不会,起码还有那张脸可以看。”居然笑笑地损我一记。
我白她一眼。“你吃我豆腐啊”
“吃不得吗?”
“是是是,欢迎享用,但愿我这老豆腐还合客倌您的胃口。”我没好气地回她。
“不会呀,还嫩得很,入口即化。”小魔掌作势对我上下其手起来。
“佟海宁,你够了哦!”我正要拍掉她直非礼到我胸前去的小手时,冷不防地对上她专注的凝眸。
“你瘦了些──”温浅呢喃,充满了柔情似水的怜惜,她抚上我脸庞,低低叹息。“清俊依旧,出色如昔,只是,你为什么一直都那么的不快乐呢?连笑著时,眼中都没有欢愉气息……”
我发不出声音来。
我不快乐吗?
日子一直是这样过的,连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不快乐的,她却知道……
她……懂我。
这是三年前,我盼得酸楚的事啊!
盼她与我同步呼吸,笑泪与共……
她整整迟了三年。
“海宁……”我哑声唤。
“要怎样,才能把你的快乐还给你?”她忽然问道。
要怎样,才能把我的快乐还给我?我不知道,因为它遗落在哪里,连我都找不回来……
她倾向前,指掌柔柔的抚著我的脸,同时──也印上细柔的吻。
我竟动弹不得,完全没有办法避开──只因她眸中浓得教人心痛的深情。
她绵柔的吻,落在我额上、眉心、鼻梁、脸庞,再到唇角……
“海宁!”我闭了下眼,及时偏开头,呼吸略微急促。“晚了,我该回去……”
“圣诞节还没过。”她坚决地搂著我,贴上唇,撩吮著,温存而缠绵──
我低吟,理智再度溃不成军,启唇回应,与她纠缠。
我的秘书说我意志过人,错了!遇上海宁,我全然不堪一击……
我倾身迎向她,陷入沙发内,叠上她柔软的身躯,体息交错。一记拥吻,逐渐火热得无法收拾……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完蛋!
残余的理智在挣扎,我勉强抽身,沈重地喘息。“我们不能这样……”
“你答应要陪我的,你答应的……”她眸光泛泪,喃喃说著,圈在我颈上的手臂,没放。
“海宁……”
“别走,予默,我要你留下来,就算只有一夜都好……”
“海……”我还想说什么,她早一步,主动拉下我,细碎地缠吮著我的颈畔,喃声说:“如果,这辈子真的等不到,起码给我一夜的你,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那句“一夜的你”,扯碎了我的心。
由她眼中坠跌的一颗颗珍珠泪,落在我的掌心,我离不开这样的她。
看著她泪水落得汹涌,我俯下唇,吻去她的泪;她一颗颗地落,我一遍遍地吻。
“别哭,海宁……”我心痛低喃,温柔沈毅地拥抱她,吻住她的唇,疲于挣扎的理智彻底沈沦,我很清楚,我完了。
三年前,她在只剩半个小时的情人节留下了我;三年后,她在只剩半个小时的圣诞节,留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