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弘一法师倒了一杯白开水喝,夏硏尊又问,“没有茶叶吗?怎么喝这平淡的开水?”
弘一法师笑着说:“开水虽淡,淡也有淡的味道。”
这个故事很能表达弘一法师的道风。夏硏尊因为和弘一法师是青年时代的好友,知道弘一法师在李叔同时代有过歌舞繁华的日子,故有此问。弘一法师则早就超越咸淡的分别,这超越并不是没有味觉,而是真能品味咸菜的好滋味与开水的真清凉。
生命里的幸福是甜的,甜有甜的滋味。****中的离别是咸的,咸有咸的滋味。生活的平常是淡的,淡也有淡的滋味。
坦率地讲,一般俗人很难修炼到大师的境界。但大师的境界仍然值得人们学习:学习他们随遇而安的心态,咸淡皆宜的从容和品味人生的真趣。
渊深者难以见底
说到装聋作哑,元代王实甫《西厢记》中有“叉手躬身,装聋做哑”一句,意思是指故意装作没听见或者没看见。装聋做哑作为人的常见表情,也是为人办事的一种有效方式。平素总有人以为装聋做哑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计”,实际上只有那些修养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娴熟运用它。孔子年轻时曾请教老子,老子对孔子说:“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若愚。”意思是,善于做生意的商人,总是囤积居奇,不让别人发现;君子品德高尚,而容貌却显得愚笨。其深刻含义是告诫人们不要过分表现自己的聪明与敏捷,不要轻易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喜怒于色。
1945年7月,苏联、美国和英国三国的首脑在柏林附近秘密集会,历史上称为波茨坦会议。就在此次会议前夕,美国在新墨西哥州爆炸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原子弹。新上任的美国总统杜鲁门带着这份喜悦步入会场,其自信和傲慢溢于言表。
杜鲁门认为,拥有原子弹的美国可以目空一切,称霸世界了。然而,他毕竟心里没底,于是想在苏、英两国首脑间试探一下原子弹的威慑力量。
在1945年7月24日那天,杜鲁门私下与斯大林聊天,轻描淡写地谈到美国正在研制“一种破坏力特别巨大的新式武器”,然后他密切注意斯大林的表情。令杜鲁门失望的是,斯大林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杜鲁门感到自讨没趣。
其实,斯大林当时听得很清楚,并且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他离开会场之后,立即指示国内加快原子弹的研制工作。4年后,苏联成为继美国之后第二个爆炸原子弹的国家。
试想,如果当时斯大林在杜鲁门面前表现出惊讶或恐惧,不仅会使杜鲁门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而且对苏联研制原子弹的保密工作十分不利。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尽人皆知的兵家和商家策略,可真要做到就不容易了。
有一次,一位美国商人前往日本谈判,他带了一大堆分析日本人精神及心理的书上路了。
飞机在东京着陆,他马上受到两位专程前来的日本职员彬彬有礼的接待。他们替他办好一切手续,把他送上一辆豪华的轿车,让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后座。美国人问:“为什么不一起坐?”
“您是重要人物,我们不应妨碍您休息。”日本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一种满足感在美国人心中升起。
“先生,您会说日语吗?”日本人问。
“哦,不会,但我带了本字典,希望学学。”
“您是否非得准时乘机回国?我们可以安排车送您到机场。”
“真周到!”美国人乐了,把回程机票掏出来让他们看——哦,准备逗留14天。
现在,日本人已知对方的期限,而美国人还懵然不知日本人的底细。
日本人安排来客花一个多星期游览,从皇宫到神社全看遍了,甚至还安排他参加了一个用英语讲解“禅机”的短训班,据说这样可让美国人更好地了解宗教风俗。
每天晚上,日本人让美国人跪在硬地板上,接受他们殷勤好客的晚宴款待。往往一跪就是4个半小时,叫他厌烦透顶却又不得不声声称谢。但只要提出谈判,他们就宽慰说:“时间还多,不忙,不忙……”
第12天,谈判终于开始了,然而下午却安排了高尔夫球。第13天,谈判再度开始,但为了出席盛大的欢送宴会,谈判又提早结束。晚上,美国人急了。
第14天早上,谈判重新开始,当谈到紧要关头时,轿车开来了,往机场去的时间到了。这时,主人和客人只得在汽车开往机场途中商谈关键的条件,就在到达机场前,交易达成了。
谈判的胜负如何?据这位美国财团的头头说:“这次交易是日本人自偷袭珍珠港后的又一次大胜利!”
是谁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呢?当然不是那位带着心理学书去谈判的美国人了。
散淡奇人真丈夫
儒家如五谷,不可一日不食;道家如调味品,烹调不可不用;佛家如医药,疾患时每有益。这是有人对儒、释、道三家效用的形象评说。人生有乐有悲,有甜有苦,时顺时逆,时好时坏,所以做人也应有各种准备。既有一定之规,又要灵活变通;既要聪敏****,又要适当糊涂。非要给人限定一种固定的活法,就未必见得明智。
学者杨宪益,一生遭遇奇特,却始终不改“饮者”风范。黄苗子写了一首题为《咏酒呈宪益》的打油诗,其中的两句是:
十年浩劫风流甚,半步桥边卧醉囚。
指的是杨宪益博士在浩劫期间,忽于半夜大醉之中,被送进半步桥监狱,酒气熏天,使同牢弟兄馋羡不已的故事。夫牢狱之事,在当年知识分子中,本来平淡无奇。奇就奇在一个锒铛入狱的人,竟是一条沉醉不醒的糊涂汉子,第二天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在铁窗之下。
昔金圣叹有言:“杀头,快事也,圣叹于无意中得之,不亦快哉!”个中境界,杨宪益有焉。类此行事,杨宪益的一生中,是常常遇到的。
他确实是个奇人,奇就奇在:
原是个公子少爷,却醉心于无产阶级革命。
原是个满腹书史,写得出缠绵悱恻艳体诗的骚人雅士,却歪打正着,成为举世知名的外文专家。
原是个通眉才子,自应匹配一位国产佳人,谁想良缘天定,却是一位“玉颜大脚其仙乎”(李白)的外国金发淑女。
原是个爱党爱国君子,却在浩劫之年,一夜被打成“反这反那”的******。
原是牛津大学的博士,因抗日救亡返国,没有拿到文凭,偏偏于1993年由香港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同时荣领博士学位者,还有诺贝尔******获得者德兰修女和菲律宾前总统阿基诺夫人……还有,此公从青春时代直到耄耄之年,一天都离不开那杯中物,有时从上午喝到半夜,从XO、人头马到白干、二锅头,可他老先生肝脏正常,不大听说他有病;虽然人略清瘦,也只是“生(新)来瘦,非关病酒,不是悲秋”(黄苗子改李清照词),这难道不是酒国中的奇人吗?
杨宪益不但学行奇,诗也做得奇,他是一位学者和翻译家,行有余力,则以学诗。这里随便举些例子:
卅年辛勤真译匠,半生漂泊假洋人。(《自嘲》)区区14个字,把他老先生自己,活生生地勾画出来。既写实况,又深有感怀。
在悼念诗人聂绀弩的一首诗中,有一联是:
不求安乐死自号散宜生(散宜生是聂绀弩的笔名)。
有人觉得,平仄对仗全无,随便写五个或七个字就算是诗的“诗人”最可怕。诗人杨宪益相反,他的诗和文学,是从深度修养和高度天分出来的。以“安乐死”对“散宜生”,对仗工整、浑成自然,那种神来之笔,耐人寻味。
冬龟不动不呜呼,免触霉头体自舒。或竟被人当废物,一朝扫进化灰炉。
这是杨宪益《冬虫三咏》之一的《冬龟》诗。乌龟藏头缩尾,不敢随意动弹,原以为可以韬光养晦,过个安静日子,但天意难测,一旦被人当做废物,送进了化灰炉,原来“不呜呼”的,也就不得不呜呼了!
杨宪益还是一位中西文化交流史的专家,他写过一本札记,把唐人小说《板桥三娘子》的故事和西方古代女巫施术使人变驴的故事作比较,说明此故事唐代就已传入中国,为《板桥三娘子》的来源。可惜后来忙于为人民服务,考证之学,据说迹近小脚鸦片的嗜好,于是此事便废了。
以为认识两个字,就可以翘起尾巴做人,这只是个别书生的狂妄幻觉。古人早已指出一个真理:人生识字忧患始。识一种方块字,“忧患”就“始”起来,何况兼识外国字者乎?杨宪益平生的忧患,可谓来得频繁,来得突兀,来得离奇。
昔者,李白“醉草吓蛮书”,这懂洋文的虽也风流过一阵子,但公冶长能听鸟语,就难免不被投入“缧绁之中”了。我们是个讲“传统”的文明之邦,这识字遭殃之事,也是恪守几千年来的老规矩的。“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屈原),殷周的比干、伍子胥(还有屈原他老先生自己)以后,秦坑里头埋的,直到近百年来太后老佛爷等砍的,全都是识几个字的读书种子;所以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这个太古时代就已经使民战栗的老传统,真是“万寿无疆”啊!
诸葛亮本是个雄心勃勃要统一天下的人,却唱什么“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那是玩儿“深沉”。杨宪益才当得起真正的“散淡的人”;老、庄以后,五柳先生陶潜,铁匠嵇康,酒鬼刘伶,写过《自为墓志铭》的明清间人张岱等等,这类人庶几近之。
杨宪益小事糊涂,曾有一次在朋友家醉后回家,半夜转到天明,还找不到他的家门。
住在甘家口时,每天出去菜摊买菜,从来不讲价钱,深得摊贩拥护,亲切地招呼这位“杨先生”,哪一天杨先生不光临,摊贩们便若有所失。
人奇,遇奇,诗奇,癖好奇,学问奇,忧思经历奇……写将出来,自然是一卷“奇文”。正如清代诗人龚自珍所言:
奇士不可杀,杀之成天神;奇文不可读,读之伤天民!
这是一位响的大丈夫,天地间的一位真人,直比得那些锱铢必较、缩头缩脑之辈顿然矮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