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以歌招魂,上天入地寻找晴雯飘荡的灵魂,并且希望风神为我驾车,与晴雯联辔携手而归。但这是不可能的,徒然号叫也是没有用的。这写出了灵魂相阻已没有什么机会再相合的痛苦。
第四部分,悲叹鸿蒙之际,无法见到晴雯,只能以祭奠的仪式来表达对晴雯的情深意厚。贾宝玉愿列成步幛行伍,将各路女神引来,诚恳地迎接她的到来。但烟云离合,雾雨空濛,仍然是“既显微而若通,复氤氲而倏阻”,写出了欷觑怅惘、泣涕彷徨的悲伤的情感。
这篇诔文在艺术上主要采用骚体形式,杂以骈散,活泼自由,同时,大量引入各种神话和传说,也增加了其内容的厚度。一唱三叹,情感真挚,是内容独特、艺术质量很高的一篇祭文。
祭妹文
【作者简介】
袁枚(1716—1791),字子才,号简斋,又号随园老人。清代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市)人。乾隆三年(1738年)进士,选授翰林院庶吉士,曾任溧水、江浦、沭阳、江宁等地知县。三十三岁时,父亲去世,他便辞职回家,不再做官。在江宁(今南京市)小仓山建筑了随园,在那里度过了将近五十年的生活。他在文学上是“性灵说”的提倡者,著有《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笔记小说《子不语》等。
【原文】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之以文曰:
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汝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躬蹈之。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
予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岁寒虫僵,同临其穴。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予九岁憩书斋,汝梳双髻,披单缣来,温《缁衣》一章。适先生奓户入,闻两童子音琅琅然,不觉莞尔,连呼则则,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当分明记之。予弱冠粤行,汝掎裳悲恸。逾三年,予披宫锦还家,汝从东厢扶案出,一家瞠视而笑,不知语从何起,大概说长安登科,函使报信迟早云尔。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婗情状,罗缕纪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印证者矣。
汝之义绝高氏而归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昳汝办治。尝谓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而于此微缺然。故自汝归后,虽为汝悲,实为予喜。予又长汝四岁,或人间长者先亡,可将身后托汝;而不谓汝之先予以去也。前年予病,汝终宵刺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犹尚殗碟,无所娱遣,汝来床前,为说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资一欢。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远吊扬州,汝又虑戚吾心,阻人走报。及至绵惙已极,阿奶问:“望兄归否?”强应曰:“诺!”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祥,飞舟渡江。果予以未时还家,汝以辰时气绝;四支犹温,一目未瞑,盖犹忍死待予也。早知诀汝,则予岂肯远游?即游,亦尚有几许心中言,要汝知闻,共汝筹画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汝之诗,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传;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先茔在杭,江广河深,势难归葬,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扫也。其旁葬汝女阿印,其下两冢,一为阿爷侍者朱氏,一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旷渺,南望原隰,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寅年读汝哭侄诗后,至今无男;两女牙牙,生汝死后,才周晬耳。予虽亲在未敢言老,而齿危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九族无可继者。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
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译文】
乾隆三十二年冬天,我葬三妹素文于上元的羊山,祭奠并且献上悼词:
呜呼!你生于浙江而葬在这里,离我们的家乡七百里路远。当时虽然做梦幻想,可怎么知道这里是埋葬你尸骨的地方呀!
你以一念之差,坚持“从一而终”,嫁了个不好的人而被遗弃,以致孤独落拓,虽然这是命中注定,但实在是天命所为;然而连累你到这步田地的,这也未尝没有我的过错。
我幼时跟从先生学习经书,你与我并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一类的故事;一旦长大成人,你竟然亲身实践它。呜呼!假如你不识诗书,或者未必在艰难中有如此坚定不移的举动。小时候,我捉蟋蟀,你张开双臂来到蟋蟀藏身的地方。天气寒冷,蟋蟀僵死,我们同到隐藏它的洞穴去找。今天我给你穿上衣服葬你于地下,而以往捉蟋蟀的情景,又恍然如在眼前。我九岁时在书斋休息,你头上梳着双髻,披一件细绢的单衣进来,与我共同温习《诗经》中的《缁衣》一章。正好先生开门进来,听到两童子琅琅读书的声音,不觉微笑,连声赞叹。这是七月十五日的事情。你在九泉之下,应当还很清楚地记得这些吧。我成年之后有广东之行,你拉住我衣裳痛哭。过了三年,我考中进士回家,你从东厢房扶着长条桌子出来,一家人都瞪着眼而笑,不知话从何说起,大概只是说说报信人送信来的迟与早之类的话。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但是只要我一日末死,便一日不能忘记。旧事填满胸腔,思之凄惨,心头梗塞,如影子般清清楚楚,接近它又消失了。懊悔当时没有将儿时的言行,一一排列记存下来;然而你已不在人间,那么即使能让时光倒流,儿时可再返回,也没有了可以查对证明的人了。
你与高家情断义绝,回到家中以后,堂上妈妈,依靠你扶持;家中有关文字方面的事情,指望你操办治理。曾经有人说,女流中很少有能够了解经书意义熟悉高雅典故的人;你嫂子并非不柔顺,而对于这方面却稍微欠缺些。所以,自从你归来后,我虽然为你悲伤,但实在是为我自己高兴。我又年长你四岁,或者是人间年长者先死,可将身后留下的事情托付给你;而没有想到你先离开我而去。前年我病了,你通宵探问,我的病减轻一分你就高兴,病情增加一分你就忧虑,后来虽然好了一些,也还是只能半坐半卧,没有什么可供娱乐消遣的,你就来到床前,为我说小说野史中的可喜欢可惊愕的事,姑且供我一欢乐。呜呼!从今而后,我如果再有病,叫我从哪里再去呼唤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