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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傻瓜(40)

“这种笔迹是人的手指、手掌和脚掌上天生的一些纤细的线条和纹路。如果你们看看自己的手指尖底下——只要眼力强的话——就会看出这些弯弯曲曲的细纹挤得很密,好像地图上表示海洋的边缘那些条一样。这些纹路形成各种各样的轮廓鲜明的花样,有拱形、有圆圈、有长孤形、有螺纹等等,各个手指上的花样各有不同。(现在屋里所有的人个个都把手举到亮处,把头歪在一边,仔细察看各人的手指头。”随后大家发出低微的喊声:“嘿,果然是这样——我可是从来没注意这个!”)右手上的指纹也跟左手上的不同。(又是一阵喊声:“嘿,这又是真的!”)一个手指比一个手指,你的指纹跟别人的又不同。(全场的人纷纷做了比较——连法官和陪审员们都聚精会神注意这个新鲜玩意儿。)孪生子右手上的指纹跟他左手上的不一样。一对孪生子当中,这个和那个的指纹也决不会相同——诸位陪审员可以看看被告两兄弟的指头,就可以证明他们的指纹是符合这个规律的。(陪审员们立刻就开始检查那两兄弟的手。)大家都常常听说孪生子穿上同样的衣服,就是一模一样,连他们的父母也分不清。但是世界上出生的孪生子从来还没有哪一个不带着这个神秘惊人的天生标记,那是他从生到死万无一失的与别人不同的。你只要懂得这个区别,孪生子当中的一个就决不能冒充另一个,骗不了你。

维昂希暂时停顿一下,沉默地站着。发言人这么做的时候,听众注意力分散的情况立刻就终止了。这种肃静的气氛预示着将有重要的事情发生。这时候所有的手掌和指头都落下去了,所有的懒懒散散的身子都挺直了,所有的头都抬起来了,所有的眼睛都盯住维昂希脸上。他却偏要再等一会儿——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让他的沉默对听众发生十足魔力。然后,当他听得见墙上的时钟在那深沉的寂静中滴嗒滴嗒地响着的时候,他才伸出手去,抓住那把印度刀的刀身,把它举得高高的,叫所有的人都看得见那象牙刀柄上的血印。然后他用平匀而不动感情的声调说:

这个刀把上留下了凶手的天生标记,这是用那位无力自卫、善良无辜的老人的鲜血印下来的,这位老人很爱你们,你们大家也很爱他。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的手可以印出这个红色的标记。——他又停止说话,抬起眼睛来望着来回摆动的钟摆。“谢天谢地,时钟敲响至十二点以前,我们就可以在这个屋里把那个人找出来!”

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大惊失色,连自己的举动也不知不觉了。大家都从座位上稍微站起一点,好像是等着看看凶手在门口出现似的,同时有一阵低沉的喊声,像微风一般扫过全场。“遵守法庭秩序!——坐下!”这是执法官的喊声。大家都听从了他的吩咐,于是寂静又笼罩全场了。维昂希偷偷地望了托蒙一眼,心里想道:“他现在装出苦恼的神色了。连平日鄙视他的人现在都怜恤他。他们以为一个年轻人由于有人下了这种毒手,使他失去了恩人,实在是难过的一关——这倒是猜对了。”他又继续发言:

“二十多年来,我常常苦于无事可做,闲空太多,于是我就在这镇上收集这些稀奇的天生标记,借此消遣。这种玩意儿,我家里收藏着成百上千个。每一份都标上了姓名和日期。那并不是第二天贴的标签,甚至连一个钟头都没有耽搁,而是刚刚印好马上就记下的。我到证人席上去作证的时候,还要宣誓把我现在所说的话重说一遍。我保存着法官、执法官和每位陪审员的指印。这间屋里所有的人,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差不多每个的天生标记我都能拿出来无论哪个想要伪装,我都能从无数人当中把他找出来,一看他的手,就能万无一失地把他辨认清楚。即便他和我都活到一百岁,我还是能做到。”

(这时候听众的兴趣更加浓厚起来了。)“有几个人的指印,我已经研究得非常仔细,我对它们特别熟悉,就像一个银行的出纳员熟悉他最老的主顾的笑容一样。现在我要转过身去,请求我背后的几位先生劳点神,把手指头在头发里搔一搔,然后在陪审团身边的一块窗户玻璃上按一按,其中也可以按上被告的指印另外我还请求这几位做实验的人或是其他的人把指印按在另一块玻璃上,也添上被告的指印,查是他们的指印与别人的指印的次序和地位不要照头一次那么安排——因为一个人全凭猜想,也可能有机会在一百万次中碰巧猜中一次,所以我愿意受两次测验。”

他转过身去,那两块玻璃上很快就按满了许多纤细线条的椭圆形指印,但是这些痕迹却只有对准了阴暗的背景的人才看得见——比如外面有树叶,就可以衬托出来,然后维昂希听见有人招呼他,就走到窗前,察看了一下,说道:

“这是列杰伯爵的右手。下面这个,隔着三个指印的,是他的左手。昂杰鲁伯爵的右手。底下这是他的左手。现在再看看那一块玻璃这儿和这儿是昂杰鲁伯爵的。这处是他哥哥的。”他掉转身来向大家问道,“我说得对不对?”

全场报以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法官说:“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呀!”维昂希又向窗户那边转过身去,用手指指着说道:

“这是鲁宾逊法官先生的标记(掌声)。这是勃朗科警官的(掌声)。这是约翰·梅逊陪审员的(掌声)。这是执法官的(掌声)。别的我说不清了,可是我在家里都保存着一份,写着姓名和日期,我可以用我那些指纹资料对得出来。”

他在一阵暴风雨似的掌声中回到他的座位上——执法官叫大家停止了鼓掌,一齐坐下,因为大家都站起来了。不消说,谁都在拼命往前挤,想要看一眼。刚才法官、陪审员和执法官他们个个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维昂希的表演,看得太入神了,以致忘记了注意听众的秩序。

“现在请看吧!”维昂希说,“我这儿有两个孩子的天生标记——用缩放仪比原来的大小放大十倍,这样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一眼就能把它们辨别出来。我们就把这两个孩子叫做甲和乙吧。这是甲的指印,在他五个月的时候按的。这儿还有一套是七个月的时候按的。(托蒙吃了一惊。)你们看,它们是一样的。这一套是乙在五个月的时候按的,还有七个月的时候按的一套。这两套也是完全相符,可是你们都看得清,这些纹路跟甲的完全不同。我回头还要谈到这两份指纹,不过现在我要把它们暂时搁下来。”

“这是你们面前那两位被告谋杀了特里森克法官的人的指印,也是放大了十倍的。这两套放大的指纹,我昨晚上才画出来,回头我到证人席上去作证,还要宣誓声明这一些。我请求陪审员把这两套指纹跟被告在窗户玻璃上按的指纹比一比。然后告诉法官,是不是一样。”

他递了一个多倍的放大镜给首席陪审员。陪审员们一个跟着一个拿起那块纸板和放大镜,做了一番比较。然后首席陪审员对法官说:“阁下,我们一致同意,它们的确是一模一样。”维昂希向首席陪审员说:“请你搁下那块纸板,把这块拿去,用放大镜照着,把它仔仔细细地跟那凶手在刀把上留下的血印比较比较,再向法官报告你检查的结果。”

陪审员们又进行了仔细的检查,终于报告说:“阁下,我们发现这两种指印完全是一样。”维昂希向检察官转过脸去,他说话的时候,语音里带着一种分明听得出的警告的声调:“请庭上注意,检察官曾经坚决地断定,刀把上的血指印是谋杀特里森克的凶手留下的,你听到了我承认那种判断,并且还表示欢迎。”于是他又转向陪审团说道,“请你们把被告的指印与凶手留下的指印比较一下——再报告结果。”

陪审团开始比较。这个手续进行着的时候,大家的一切动作和一切声响都停止了,人人都全神贯注、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一片深沉的肃静笼罩着全场。后来终于听说:

“这两种指印一点也不像,”接着就是一阵打雷似的掌声,全场的人都猛一下站起来,但是很快就被官员们制止下来,重新恢复了秩序。这时候托蒙时时都在改变他的姿势。但是变来变去,都不能使他感到安宁,也不能给予他一丝一毫的愉快。后来全场又集中了注意力的时候,维昂希就挥挥手,指着那两兄弟,严肃地说道:

“这两个人是无罪的——我用不着再管他们的事了。”

(又是一阵爆发的掌声,但是立即被制止了。)现在我们来寻找犯人吧。(托蒙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大家都在想,也难怪,这个日子对这位失去了亲人的青年的确是够难受的。)我们再看看甲乙那两个婴儿的指印。这两份放大指印的是甲的,上面写着五个月和七个月,我请求陪审员检查检查。是不是一样。

首席陪审员回答说。“完全一样。”

“这张放大的指印是八个月的时候取的,上面也注着甲的字样。这一份与另外那两份是不是一样?”

首席陪审员惊奇地回答道:“不——差别大得很!”“你说得很对。现在再请你看看这两份放大的指印,也是乙的,上面写着五个月和七个月。你看它们是不是彼此相符?”

“对——完全一样。”

“再看看这第三张吧,这上面注的是七、八个月。这跟乙的另外那两张相符不相符?”

“一点也不对!”“你们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怪事吗?这些指印前后不符,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来给你们说明吧。为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某种目的,可能是一种自私的目的,有人在摇篮里把这两个孩子互相掉换了。”

这几句话自然引起了一场绝大的激动。劳科莎对这个了不起的揣测感到很惊奇,但是她并不因此而慌张。猜到掉换婴儿是一回事,猜出掉换的人又是一回事。不消说,傻瓜维昂希干得出一些了不起的事情,可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却还是办不到。放心吗?她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她暗自微笑了。

“这两个孩子在七八个月之间地摇篮里被人掉换了。”——他又停了一下,增加说话的效果,然后接着说,“干这一手的人就在这个屋里!”

劳科莎的脉搏停止了!全场的人好像触了电似的,都感到惊心动魄,大家从座位上稍微站起一些,仿佛是要把那掉换婴儿的人找到,看他一眼似的。托蒙浑身发软。似乎是灵魂快要脱窍一般。维昂希继续说:

“甲在育婴室里被人放到乙的摇篮里了。乙被弄到厨房里,成了个黑奴(又是一阵激动——乱哄哄的怒骂声)——可是不过一刻钟,他就会站在你们面前,成为一个自由的白人!(爆发的掌声,随即被官员们制止了。)从七个月起,直到现在,甲始终是个冒充的少爷。在我的指纹资料里,他一直顶着乙的名字。这是他十二岁的时候留下的指印,放大了的。你把它跟凶手在刀把上留下的指印比一比吧,是不是相符?”

首席陪审员回答说:“完全相符,丝毫不差!”维昂希严肃地说:

“这个凶手谋杀了你们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慷慨的、好心肠的约克·特里森克——现在这家伙就在你们当中坐着呐。肖索僮,你这黑奴——顶替托马森·阿贝克特·特里森克的姓名——快过来在那窗户上按下你的指印,那就可以证明你该处绞刑!”

托蒙以哀求的神情向发言人转过他那死灰色的脸去,惨白的嘴唇软弱无力地动了几下,然后他就软瘫瘫地滑倒在地下,晕过去了。

维昂希打破那惊骇之余的沉寂,说道:“用不着了,他已经招供了。”劳科莎猛然跪倒下来,双手蒙着脸,勉强从一阵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中说道:“上帝可怜我吧,我这倒霉的罪人啊!”时钟敲了十二下。庭上的法官等人站起来。新犯人戴上了手铐,被押解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