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只好又走了进来说:“你也不想活了?”
“我这种自私、残忍、无情的动物,求生欲望比任何人都强烈。放心,我没事的,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而不可抗拒。
“是,他还住在那里。可蔚蓝生前交代过不要让你们碰面。”
凌远点点头说:“她一直说哥哥脾气暴躁,当年我们好的时候,她都不让我们见面,怕万一他哥哥发觉什么,会当场翻脸。但这次,我不能躲了。”
下班了,芳菲没有回家,在酒店对面的饭馆要了一碗馄饨,坐在靠窗的位子,紧盯着凌远办公室的灯光,直到灯熄。
凌远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更空的是他的灵魂,他觉得自己像个幽灵,带着彻骨的痛在地狱中游走。忽然,就在他的车附近,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衣,如云似雪:“蔚蓝,你来了。”他期盼她的回应,不管是人是鬼。那个身影一扭头,芳菲清秀的面容映入眼帘。
“我要陪你去见她哥哥。”
“真想亲眼见证我是怎么死的?”凌远自嘲地苦笑。
“如果他失去理智,我会拼命拦住他,最差,我还会打110。”凌远一言不发,人钻进车,发动了引擎。芳菲僵在那里,有点尴尬。突然,车门开了,芳菲敏捷地上了车。
从帝豪到蔚蓝家的路,凌远开过无数回,这次却最漫长。车窗外飞驰的景色依旧,他的心境却不复当初。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车子终于在熟悉的楼前停下了。
“凌总,你还是别去了。”凌远摇摇头,脱下西服说,“你知道我的脾气。还有,下班以后别再叫我那两个字。”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蔚青打开了门,他显然正在忙什么,对芳菲点点头后,就自顾自地走进客厅,并没在意她身后的男人。
“怎么,要离开这里了?”芳菲看着屋中的满地狼藉说。
“整理一下妹妹的遗物,明天安葬她后,我就回东北。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说罢,蔚青继续收拾着东西,当他的手碰触到一盒玉制麻将时,忍不住说,“蔚蓝是孝顺女儿,虽然父母离异多年,可当她知道爸爸爱打牌后,还是买了高档麻将,只可惜……”
凌远幽幽地说:“买这副牌时,她还对我说,希望有一天你们一家四口,可以一起打一次麻将。”
“你是谁?”蔚蓝的哥哥忽地站了起来。
“你不是在找我吗?”凌远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重重击在蔚青心里。
蔚青上下打量着他,感觉似曾相识,很快,他想起报纸上依云大婚的照片。
“你不怕我剁了你?”他感到双眼已红得发热。
“你不会的。蔚蓝说过,你是个一心只知救人的好医生。”芳菲紧张地说。
“你们给我住嘴。”蔚蓝哥哥一把将盒里的麻将向他们扔去,凌远用力将芳菲推开,自己却几乎没动,任由雨点似的麻将打在身上。虽然凌远推得快,还是有几块打中了芳菲,她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了。
“是你们自取其辱,别怪我。”蔚蓝哥哥吼道。
凌远的目光停留在桌上蔚蓝的一桢小照上,轻轻地说:“我有资格怪你吗?”
“我问你,你是不是脚踩两条船?是不是以开除我妹妹来向那位千金表忠心?”
凌远几乎颤抖地说了一个“是”。
“你这个浑蛋,我这样温柔懂事的妹妹就这样被你葬送了?而你还将继续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凭什么?我不甘心这样放过你!”
凌远闭上眼又睁开,说:“我人已在这儿。”
蔚青的眼睛盯在茶几上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上,芳菲见状马上说:“蔚青,你别辜负了蔚蓝。”
“你有没有搞错,到底是谁辜负了我妹妹?”蔚青嚷道。
“蔚蓝嘱咐我不要让你和凌远见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执迷不悟,到死都维护这个浑蛋!”
芳菲摇摇头,幽幽地说:“她是为了你。她不想让你出事,不想让你们的父亲再伤一次心,你懂吗?”
蔚蓝哥哥沉默了良久才说:“她永远这样,从来都是替别人着想,只是,谁又曾替她想过?”他抓起那把长柄水果刀,用比刀锋还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凌远,说,“我不能要你的命,但也不能饶了你。”
“你要怎样?”凌远问得坦然。
“我是外科医生,刀法一流。我要在你的胸膛留一道永远抹不掉的疤。”
凌远一言不发,脱去了衬衫。蔚蓝哥哥走到他面前,然后,用刀尖戏弄性地在他胸膛蹭来蹭去,说:“先帮你找找挨刀子的感觉。”凌远默默地忍受着。突然,蔚蓝的哥哥举起刀,“刷”的一下,房间里如死般寂静,鲜红的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感觉怎么样,凌总?有点痛了吧?但比起我妹妹受的苦,这还不够。”他又用刀尖在伤口里慢慢乱搅。他搅得用力又不伤及要害。凌远疼得直冒冷汗,却忍住不吭一声。
“看不出你还是个硬汉子,实在撑不住,别逞强,跪下来求个饶,我马上停手。”蔚蓝哥哥下手越来越重。凌远仍是笔直地站着,他不怕屈膝,却唯恐痛得不够。
先忍不住的是芳菲,她流着眼泪说:“住手吧,求求你。”蔚蓝哥哥终于“铛”的一声,把刀扔下,说:“抽屉里有止血药,芳菲,你给他敷上,再去医院缝几针就好了,你们走吧!”
凌远苦笑道:“我还有个请求。”
“你还敢有请求?”
凌远挣扎着站直说:“是,我想见蔚蓝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所有丧葬费用我来出。”
“你也配?别做梦了。”蔚青本能地拒绝了。
“其实蔚蓝一直盼着这一天。”芳菲低声说。
“你说什么?”蔚青问。
“蔚蓝生前一直盼望凌远会回来见她。你就让她完了这个心愿吧!”芳菲泪如雨落。
蔚青长叹口气说:“好,我都依她。”
芳菲和凌远这才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我妹妹的事请你们守口如瓶。蔚蓝说,她对帝豪的一切已心灰意冷。我想,除了你们俩,她不想让那里的任何人知道她的归宿。”
“你放心。”芳菲知道酒店中的许多人曾经嫉妒过蔚蓝、议论过蔚蓝、甚至曾在她离开酒店时幸灾乐祸过,可一旦蔚蓝的死讯在帝豪传开,这些人会惋惜、叹息,甚至落泪,然后,在短暂的震惊与伤感后,继续着闲言碎语和明争暗斗……蔚蓝的痛、蔚蓝的悲,终有一天,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蔚蓝安静地去。
第二天一早,蔚青、凌远、芳菲来到医院太平间。当工作人员把冰柜打开时,凌远本能地闭上双眼,然后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他看到,蔚蓝的皮肤好像依然有弹性,只是黑紫的嘴唇印证着生命已不再。这个曾经柔顺地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又回复了往日的孤单。这时,化妆师走了进来,快速而认真地替蔚蓝化着妆,只一会儿,她又恢复了亮丽端庄。看着眼前如花的面容,化妆师也禁不住说了声:“可惜啊!”
一切料理完毕,他们把她推到了灵堂,芳菲在蔚蓝的灵床上撒满黄白两色菊花。灵堂正中是一幅蔚青的挽联:恨不休,爱不休,此生只为有情来;风不绝,雨不绝,痴心却换无限憾。芳菲读着这两排字心如刀绞。她偷眼望着凌远,第一次看见了他的泪。
“你瞪着大眼睛,傻呆呆地看着我的小狗干吗?”芳菲再回过神来时,但见娜娜正眨着一双大眼睛困惑地问。
“好多年前,也有人送过我一条这样的狗,它的名字叫爱爱。”
“哦?”娜娜来了兴致,问,“现在还养在你父母家吗?有照片吗?”
芳菲摇摇头说:“自从它的前主人死后,它就拒绝饮食,没几天,也走了。”
娜娜还想说什么,看见芳菲眼中有泪光点点,便沉默了。芳菲推开窗,夜风送来了弥漫着花香的新鲜空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那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