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最后一头战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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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野猪王(2)

没等他的刀落下来,黑旋风已一口咬住他的裤腿,猛力一拽。他站立不稳,“扑通”摔倒在地,杀猪刀掉进臭水沟。另外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急忙操起柴块和木棍,围住黑旋风劈打,大概是想杀一儆百,扑灭这场猪的暴乱。但没等他们挨近黑旋风,便被其他猪撞翻在地,有一个还被猪蹄踩掉了两颗门牙,满脸是血,喊爹哭娘。

寨子里的男人闻讯赶来,有的用木弩,有的舞扁担,有的牵猎狗,有的举火药枪,想把猪的暴动镇压下去。但这些平时温顺听话的猪,像吃错了药一样,各个都变成了疯猪,横冲直撞,和人和狗撕扭成一团。

打谷场上乱得像锅粥。虽然不少村民手执猎枪,但怕误伤人,都不敢贸然开枪。黑旋风在人猪的混战中,一头撞翻杀猪用的木架子,三口两口咬断捆绑在花母猪身上的麻绳,吼叫一声,领着花母猪向寨子后山老林子跑去。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得到了撤退命令,猪群且战且退,跟着黑旋风向密不透风的老林子逃亡。

我那时正在小河沟洗衣裳,听到消息赶到打谷场时,猪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对曼蚌寨来说,这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劫难。有三个人和四条狗被猪咬伤,虽然伤势不重,但也够倒霉的。更让村民痛心疾首的是,有六十五头猪跟着黑旋风上山当了野猪,占全寨所有生猪的三分之二。

养猪是当地的主要副业,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全指望这些猪了。对村民来说,这无疑是笔巨大的损失。当时的县革委会都被震惊了。这世道,人造反不算,猪也跟着造反,这还了得?便下令组织全乡民兵追捕,政策是:首恶必办——击毙黑旋风;协从不问——追回其他猪。

曼蚌寨后山那片老林子,与大黑山自然保护区相连接,范围宽广,草深林密,地形复杂,一百多号民兵带着十几条猎狗在大山里搜寻了整整两个月,只逮着几只掉队的小猪崽子。

有一次,民兵们从望远镜里看见对面山头上一群猪正在掘食野芋头,他们立刻放狗去追,结果不仅没能抓到黑旋风,反而有两条猎狗被猪拧断了脖子。更让人难堪的是,一天半夜,黑旋风带着猪群悄悄穿过民兵布置的封锁线,溜下山来,把曼蚌寨五十多亩即将成熟的红薯全嚼烂了。过了几天,又把一百多亩青包谷给糟蹋了。

于是便有了迷信色彩很浓的流言,说因为多年不拜神求佛,天神生气了,特派山鬼化形成猪,捣乱破坏,以示惩罚。一些胆小的村民便买了香烛到山上去祭神敬鬼,以求消灾避祸。

一时间曼蚌寨人心惶惶,闹得乌烟瘴气。县里不得不下了死命令,限期十天消灭黑旋风,不然就要撤换乡里的领导班子。

焦头烂额的专政组长独眼龙想出个歪主意来,让我独自上山去找黑旋风。他的理由是,黑旋风是我养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应该还认得我这个主人,我最有条件找到它、接近它并趁机干掉它。

我想推辞不干,可他威胁说,祸是我惹出来的,我若不答应,罪加一等。我心里发憷,战战兢兢地想,我没有枪,只有一把柴刀,即使黑旋风来到我面前,我也没有力气没有本事摆平它。于是便找了几个有经验的猎人共同商量了一个万全之策:在老林子靠近水源的一片竹林里,挖一个三米深的陷阱,坑底还设置了一副几十斤重的捕兽铁夹,用草皮将陷阱伪装得天衣无缝。

我只要引诱黑旋风踩到陷阱上来,就算大功告成了。平时诱捕野猪,或者挖陷阱,或者安捕兽铁夹,无论哪种方法,效果都不错。掉落陷阱,插翅难逃,踩着捕兽铁夹,非死即伤。陷阱加捕兽铁夹,可说是双保险,只要黑旋风中计,绝无生还的可能。

我背着干粮,沿着依稀可辨的猪群蹄痕,一路追去。我在老林子和大黑山自然保护区一带转了七八天,还是没见到逃亡的猪群。风餐露宿,蚊叮虫咬,我吃尽了万般苦头。

第九天早晨,我听到野苜蓿地里有稀里哗啦的声音,爬拢一看,正是黑旋风和它的猪群!大概是听到了我爬动的声响,黑旋风掉头就要走,所有的猪也都跟着它摆出奔逃的姿势。我赶紧扯起喉咙大叫:“黑旋风!黑旋风!”

隔着约五六十米远,我看见,黑旋风停了下来,扭转猪头,瞪起一双惊讶的眼睛。我站了起来,拼命挥舞双手。到底是我从小养大的,它还认得我,“嗷嗷”叫了两声,警觉地四处看看,确信这块荒野只有我一个人,这才慢慢朝我走来。

分别两个多月,它的个头长得像头小牛犊了,嘴吻间的獠牙足足有半尺长,浑身油黑发亮,满脸横肉,已成了名副其实的野猪王了。

它来到我的身边,不再像过去那样亲昵地在我腿边盘来绕去,而是用嘴吻轻轻触碰我的裤腿,礼节性地表示很高兴与我重逢。我胆战心惊地伸出手去,想抚摸它的脊背。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摸猪的背,肮脏不说,我还担心它会咬我一口,我只是想通过抚摸来取得它的信任,好实施我引猪入坑的计划。

我的手刚触摸到猪鬃,它后退一步,躲闪开了,小声哼哼,好像在对我说: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希望得到主人宠爱的小猪了!然后站定在我面前,举止十分稳重,很有点王者的派头和尊严。

其他猪列成月牙形阵势,站在黑旋风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就好像忠诚的士兵拱卫着将军。

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串香蕉,在黑旋风面前晃了晃,做出喂食的举动来。黄澄澄的香蕉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清香,黑旋风干咽了一口唾沫。香蕉是猪最爱吃的食物之一,就像蜜獾见着蜂蜜一样,它抑制不住想要去吃的冲动。

我晃动着香蕉,一步步往后退,黑旋风一双猪眼像被磁石吸引住了似的,贪婪地盯着我手中的香蕉,跟着我一步步往前走。野苜蓿地离挖有陷阱的竹林并不远,拐过小山弯就是,很快,我就把黑旋风和它的猪群引到了陷阱边。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草丝打结标出的记号,绕到陷阱对面,隔着伪装得十分巧妙的陷阱,柔声叫唤:“黑旋风,我的好猪,来吧,喔,快过来吃香蕉吧!”它走到陷阱边缘,嘿,只要再往前走两步,它就算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的使命就算完成,我的麻烦就算结束。

我并没因为要暗算它而有丝毫内疚。它是猪,迟早都要变成人类餐桌上菜肴;任它逍遥山林当野猪王,我将蒙受白养它一场的损失;让它掉到陷阱去,我至少可得一两百斤猪肉,挑到街子上去卖,除了能收回饲料费外,还略有赚头,何乐而不为?再说,它使得曼蚌寨这么多规规矩矩的家猪变成呼啸山林的野猪,罪恶滔天,也是死有余辜。只要它掉进陷阱,树倒猢狲散,猪群没了主心骨,只能乖乖回曼蚌寨去。

黑旋风又朝前跨了一小步,突然就裹足不前了,丑陋的嘴吻贴着地面做嗅闻状,不知是闻到了陷阱上残留的人的气味,还是闻到了坑底那架捕兽铁夹的铁锈味。它抬起头来,疑虑重重地看着我,嘴里打着哼哼,好像在责问我:我觉得气味不对头,你是不是想要害我呀?

我勉强挤出些笑容来,想让它放松警觉。我剥开香蕉皮,将一支支象牙色的熟透的香蕉轻轻滚到伪装用的草皮上,引诱它去吃。我的笑容一定极不自然,皮笑肉不笑,不不,是标准的奸笑,欲盖弥彰,被它瞧出了破绽。它不仅没有上前去吃剥好的香蕉,反而后退了几步,发出警告意味很浓的吼声。它似乎在告诫其他猪:不能再走了,前面有圈套!猪群潮水似的后退了一大截。

阴谋被识破,诡计被揭穿,我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眼瞅着黑旋风带领猪们就要离开竹林回野苜蓿地去了,我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野苜蓿地刮来一股腥风,猪们“嗷嗷”叫着,逃到黑旋风身边。黑旋风脊背上的鬃毛一根根竖立起来,像面迎风招展的黑旗,猪头朝向野苜蓿地,张嘴撅牙,摆开格斗的架势。

野苜蓿翠绿的叶子摇曳不停,一会儿,钻出一只云豹的脑袋来。这是一只老云豹,胡须焦黑,眼珠浊黄,毛色暗淡,那根豹尾上的毛被草浆树汁粘成一绺一绺,脏得像根搅屎棍。老云豹的肚皮瘪耷耷,豹眼闪烁着饥饿的光,踏着碎步朝猪群走来,显然,它想逮一只猪来当午餐。

黑旋风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竹林和野苜蓿地交界的空地上,展开一场豹猪大战。黑旋风喷着粗气,左冲右突,竭力想与老云豹扭成一团,这样就能发挥獠牙的威力,掘穿老云豹的肚子。云豹是豹类中体形最小的一种,身体虽不如黑旋风那般强壮,但却异常灵活,腾跳扑跃,身手矫健,一会儿绕到侧面抓伤了黑旋风的背,一会儿跳到背后啃破黑旋风的屁股。

云豹是食肉兽,尤喜捕食野猪,晓得如何以柔克刚对付力大无穷的野猪王。

渐渐地,老云豹占了上风,黑旋风处在下风。我希望老云豹能赢,把黑旋风解决掉,虽然它将进到豹肚去,总比让黑旋风继续逍遥法外要好得多,起码猪的暴乱得以平息了。唉,老天有眼,帮帮这只老云豹吧。

黑旋风好像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呼哧呼哧”像拉风箱似的喘着大气,嘴角像蟹似的泛出白沫。它不再鲁莽地进攻,而是以防御为主,向竹林退却。

黑旋风的气焰萎瘪下去,老云豹的气焰便嚣张起来,步步进逼,恨不得一口就咬断猪脖子。

黑旋风退到陷阱边缘,再退一步,屁股就要跌进陷阱去了。它似乎连退却的力气也没有了,四膝一软,趴倒在地,只有硕大的猪头还顽强地扭动着,两根尖尖的獠牙向上撅挺,准备应付老云豹的噬咬。我非常希望这个时候老云豹能不顾一切地从正面扑蹿上去,在惯性作用下,豹和猪会一起滚落陷阱,我既解决了麻烦问题,还白得一张豹皮,落得个因祸得福!

老云豹眯着残忍的眼睛,在黑旋风面前踱来踱去,吹胡子瞪眼,发出低沉的吼叫。突然,它长长的豹尾“啪”地一抡,前爪腾空,我心头一喜,以为它会笔直扑跃出去。遗憾的是,它根本没有魄力与黑旋风正面较量,它蹿到离猪头还有一尺远的地方,豹腰一扭,一个急拐弯,朝黑旋风的后侧跳跃。很明显,它想从背后袭击。结果,它落到伪装用的草皮上,“轰隆”一声,地面陷了下去,爆起一团蘑菇状尘土。紧接着,“哐啷”,传来铁器叩碰的响声,然后又传来老云豹垂死的哀嚎。

不用看我也知道,老云豹被埋在陷阱里那架捕兽铁夹夹断了腰,夹出了屎尿,夹飞了灵魂。

唉,别说年老体衰的云豹了,就是素有森林大力士之称的黑熊,一旦被捕兽铁夹夹住,也休想活命。

让我目瞪口呆的是,老云豹掉进陷阱的一瞬间,黑旋风很轻松地站了起来,气也不喘了,嘴角的白沫也不吐了,神气地抖抖凌乱的猪鬃,用鄙夷的眼光回头瞄了一眼烟尘还未散尽的陷阱,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朝聚集在野苜蓿地的猪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