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咖啡物语:煮出来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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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在水一方

咖啡的美味也离不开水的滋润。冲泡咖啡时,最好选矿泉水或纯净水来冲调;冲调的水温不宜太高,应控制在90—95度之间为佳。此法深得东方茶文化的神韵。

袁枚在《随园食单》里就不厌其烦地教沏茶之法:“欲治好茶,先藏好水。水求中泠、惠泉。人家中何能置驿而办?然天泉水、雪水,力能藏之。水新则味辣,陈则味甘。……烹时用武火,用穿心罐,一滚便泡,滚久则水味变矣。停滚再泡,则叶浮矣。一泡便饮,用盖掩之则味又变矣。”用什么水,选何种茶,如何烹煮,详尽细致,很是讲究。如果说咖啡和茶是灵魂,水就是托举灵魂直上天堂的云彩。

水无色无味透明,意象是丰润的,水浸的心怀是湿润的,也是风情摇曳的。就像水沁的花,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寒香。芙蓉出水,妩媚万端;荷花沐水,一派妖娆;水滨姜花,暗香盈袖;古诗中的“兰舟桂桨”,木兰制的舟,玉兰树干做成的桨,借助水的拨打轻盈起来,连溪水都泛着一路的香气。难怪临水而居的人也濡染了水的风雅,意兴遄飞,有了水般清润的文字。被称为“中国后花园”的江南,才子如云,在细雨霏霏:之中流水小桥之上徜徉吟咏,声声慢,碎碎念,多少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诗经》中水波荡漾:《郑风》里用十种清波荡漾的涣涣春水,烘托着春意盎然的青年男女;《秦风》中女子在水一方,娴静如水,凄迷又怅惘,清冷而悠远。还有沈从文《边城》里水边长大的翠翠,徐志摩笔下康河的柔波,戴望舒诗中徘徊在雨巷的丁香少女,水让他们回望扁舟、桥栏与巷口,藏一怀青碧欲滴的心事,叹息青烟、寒雨和泪颜。临水照花,追忆似水年华,如花美眷,终付似水流年。掩上房门后的忧伤,躺在水底的惆怅,渐渐淡漠,全化为虚无中的寂寥手语。水在中国文学中便有了传统的韵律。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第一个参透了水的禅机;“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曹操更缩短了生命的周期,看破红尘的无奈和虚空;“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李白终是浪漫诗人,踏着优雅高贵的步子,诉尽华丽的忧伤。水如此:有了哲学的况昧。

水的形态可为雨、雪、露、冰、汽、雾、泪等等,衬万千心绪可谓绝配。所以言情小说里雨和雪都是情节发展的道具。亦舒小说里倚在雨水冲刷的紫藤花畔的男女,分手说再见,一切纠结在雨中了断,情随雨逝,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琼瑶的笔底烟雨蒙蒙,爱恨情愁被雨洗得露骨透心;川端康成的《雪国》哀感顽艳,生命的脆弱,恍惚的迷茫,无可言喻的生之欢喜和苍凉;岩井俊二的《情书》漫下的雪,不着一丝垢痕,纯洁到令人心痛,决无刻意却慢慢渗出一丝不可名状的忧伤;《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光着头,赤着脚,站在雪里,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然后和一僧一道飘然而去,隐喻了世事的无常、人生的含蓄内敛诸多况味。水就这样成为~审美意象;打通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的关脉,绵绵地晕出观照内心、关注生存、向往自由的气场。

有时候,一提起水,我就想起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俞平伯眼里的秦淮河“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他猜想着这是被青溪的姊妹们薰染,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

“密匝匝的绣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朱自清看到的秦淮河水碧阴阴厚而不腻,仿佛六朝金粉所凝,于是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想着《桃花扇》及《板桥杂记》,仿佛看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肪凌波的情景,船成了历史的重载,“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俞平伯和朱自清两人各用文字兰桨,划出一痕痕绿波涟漪。前者是香艳柔靡的,后者是温婉悲悯的,亦都见出不凡功力,文中有画,画中有文,而秦淮河漾漾柔波已荡然于胸了。

记得俞平伯是在茶店里吃了一盘干豆腐丝和两个烧饼后,脚步斜歪,几分醉意,踅上了夫子庙前停泊的画舫,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对着船夫喊“快开船罢”,于是桨声响了。因为江南燠热郁蒸,只有坐船游河才一消暑气,和宋朝人将船驾至芦苇深处纳凉之举相似。而鲁迅小说《风波》里面的人物,是傍晚摇橹归家,河滩上的邻人拿水泼了自家门口的泥地,搬出小方桌,摆上蒸干菜,准备开饭。很平常的江南家居生活,透着凉茶般的温意和清淡,比之俞平伯的名士风雅更多了一层亲近。

俞平伯和鲁迅,前者像品咖啡,后看就如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