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楼道上居然传来了有节奏的“砰砰”声。一下,两下,三下。那沉闷的声音似乎是敲在心脏跳动的间隙,让人很不舒服。
黑皮站了起来,碧色的眸子出奇得亮。它侧耳听着那声音,有些烦躁地抓着床板。
声音越来越近,居然停在了门前。门上传来了令人牙齿发酸的刮东西的声音……
解剖课
黑皮是一只全身黑如墨滑如丝绸的男猫。许青廷从垃圾箱里把它掏出来的时候,它只有不到一个月大。它的眼睛无力地眯着,粉嫩的小鼻子颤抖疑惑地嗅了嗅陌生的人类的手指。那手指上有道小小的伤口,黑皮居然轻轻地舔了舔那伤口处的血迹,像是饥饿的婴儿一般。它似乎觉得好过了些,睁看眼睛,看着许青廷。那纯真迷惘的眼神里是全心全意的信赖。
许青廷身为一个男人居然母性大发,收养了它。
如今的黑皮身姿矫健,正趁着夜黑风高外出偷香窃玉。许青廷却窝在医学院的宿舍里捧着解剖图念念有词。
明天,许青廷同学将上他平生第一堂解剖课。
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接触标本不能戴手套。各种人体器官装在泡了药水的玻璃瓶里面。也只有菜鸟才会被这些东西吓得晚上睡不着。没看到高年级的学长们还偷了环椎当钥匙环吗?没看到老师用一根腿骨当教鞭吗?
一边安慰自己,许青廷一边咬着手指头。上帝耶酥,观音菩萨,保佑我明天眼睛看不见东西吧。爷爷去世后不久,许青廷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点毛病。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一块陈年积灰的玻璃突然清洗干净了一样,自己的视力突然变得异常的好,好到经常会看到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物。
才进医科大学,许青廷就度过了难忘的晚自习。他在教室里亲眼看到窗外,一堆穿着70年代衣服的人正惊恐地挣扎着,似乎被看不见的泥土和砖瓦覆盖。那凄厉叫着的嘴与痛苦到窒息的表情是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眼里。后来,许青廷才知道,学校的解剖室旁边的门里堆着许多大地震时候的死人的骨骸。那时候人体标本奇缺,哪个医学院抢着尸体,那尸体就是哪个医学院的。
“哐当”一声,玻璃碎裂声夹杂着“抓小偷”的叫声传来。许青廷精神一振。这段时间,宿舍总是闹贼。丢钱丢物的同学们恨不得把小偷逮着解剖了。没想到今天倒是逮着了一个。
“等我,我换了皮鞋再来踹他!”是杜天一的声音。这小子被小偷偷走了他珍藏多年的传家宝,怨念极深。
“他不动了!该不是装死吧?”有人有点害怕地问。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地板上的小偷。
许青廷打开门望了望,只见走廊中央,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酷似一具尸体。
许青廷拿了听诊器走了过去,检查一番,脸上露出俊朗迷人的微笑:“这位的心脏跳得比我的还好!”
大家睁大眼睛,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摩拳擦掌,冲了上去。小子,谁叫你偷东西偷到医学院的大爷们的身上?装死是不管用的。
***
这是一个阴天,惨白的天空像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许青忐忑不安地走进解剖实验室。
长长的桌子似乎夜晚会有鬼魂在上面跳舞,而此刻的桌子上放着的是一副人体骨骼。酱油色的骨骼优雅地躺在那里,让人觉得它也许会爬起来咳嗽两声。
一具仿真人体骨架静默地挂在屋角,黑黑的眼洞藏着恶意的微笑。
各种各样的罐子堆在实验台下。许青廷戴着口罩也觉得空气糟糕得无法呼吸。
实验台上透明的玻璃缸很像养着名贵金鱼的鱼缸。只不过,现在在那缸里漂浮的是畸形婴儿标本、人的大脑组织、一些奇怪的眼球。它们安静地呆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许青廷。
许青廷的脑海里似乎接收到一些碎裂无序的画面,他觉得大脑一阵眩晕。
他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他抖了抖。那是一个矮小的皮包着骨头的中年瘦男人,他表情傲慢,似乎总在嘲笑着什么。
小心地看着这男人的表情,许青廷不太确定他是不是人。
“上课了!”中年男子瞪了许青廷一眼,他背后跟着一个躲躲藏藏的女生,显然是怕迟到被他逮住的可爱妹妹。她有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明亮可爱得如同山林里的小鹿。
解剖教研室主任姓刘名硕,这个名字实在和他的形象反差太大。严肃地将尸体称为标本之后,刘教授拿着他专用的腿骨教鞭恶狠狠地强调,“我们的标本都是很珍贵的,大家要爱惜。我要强调的是,不能偷骨头!谁要是被我逮住拿环椎当钥匙环,我就当掉谁。”他似乎想起自己深恶痛绝的某个爱偷骨头的学生,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
许青廷发现自己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总算是放松了心情。尸体他是不怕的,他怕的是那些奇怪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他闻到了幽幽的香味。这也许只是自我安慰的幻觉。从自己身边那个可爱女生的头发上、衣角传来微妙的香氛。世界似乎美好了一点,不止一点。
下课时间。
刘教授去隔壁的教研室喝水。杜天一不安分地钻到实验台下,揭开了磁罐。
“宝贝啊……”杜天一感叹着,引来了围观的学生。那是肝脏、胃、肠管……通通悠然自得地漂浮在福尔马林液体里,都是游离的组织器官。
“红颜骷髅啊,红颜骷髅。”杜天一指着器官叹气,“说不定这些东西的主人是个大美女。”此人出生于医学世家,见惯不惊。他长得还算是一英俊阳光少年,微笑的样子有那么几分魅力。但是,这个人的胆子比常人不是大上一倍两倍,爱好更是希奇古怪令人发指。
“我再也不吃猪大肠了。”高丽捧着胃看着肠管,秀气的眉毛蹙着,我见尤怜。
“很快你就能一边解剖一边吃猪大肠了。小姐,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杜天一漫不经心地瞄着四周,“我听说高年级的强人们还用骨头对打。”
那迟到的美少女窝在角落里,手脚微微发抖,看来是很不适应解剖室的一切。相对杜天一来这样的变态来说,她才是正常的人类。
对于医科大学的菜鸟学生来说,这不过是让人微微不安的有趣的一堂课。
没有学生注意到,隔壁放着的大棺材里有什么东西低低地闷闷地叫了一声。
刘硕端着自己的茶杯,脸色煞白地站在走廊里,刚刚自己真的听到了低低的奇异的吼叫声。那声音仿佛发自远古洪荒野兽的喉咙。
会叫的尸体
燥热的夏季像是某种不能自我控制的病毒,将阴郁之火悄悄放进人心里燃烧。
黑皮烦躁地在屋子里窜来窜去,碧绿的眼珠子带着微微的恐惧。
它看到许青廷回来,居然“噌”地跳起,缩在他的怀里。
“被女朋友甩了?”许青廷安抚地抓了抓猫脖。他的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居然是一枚惨白的骨头。正是刘教授三申五令不准拿走的人骨环椎。
“这玩意儿当钥匙环很酷吧?”他得意洋洋地问自己的猫兄弟。确信自己的视力没有再超常发挥,许青廷笑得格外灿烂。
那猫却好像和骨头有仇一般,将它拍在地上,碧绿的眸子闪闪发亮,宛如电脑主机运转时候的绿灯般闪烁。
杜天一推门进来,脸色相当难看,“青廷,你一定要帮我整整那个皇如月,她居然把我这个医学天才旷世大帅哥贬低到狗的同类份上。”
“皇如月?”
“就是那个恋尸癖!法医专业的变态女!”杜天一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像焦躁时刻的黑皮。
“那个……我觉得你不像狗啊,比较像猫……”
“你找死啊?!”
暴躁的杜天一果然很像猫这种不好伺候的生物。
查好了法医专业的作息时间,晚自习的时候,杜天一和许青廷偷偷摸摸地把一幅仿真人体骨骼运进了女生宿舍,放进了皇如月的寝室。
女生的房间果然够干净,许青廷甚至觉得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氛。这里像是另一个空间,说不出的温柔静谧。
“这张是她的床。我去把风,你来放东西。”杜天一指了指靠窗的床。
许青廷有些犹豫,“我说,这样吓一个女孩子不大好吧?”
杜天一挑眉笑了笑,“她这样的生物完全不能用女孩子来定义。”
“……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许青廷的内心升起了好奇的情绪。这床上居然没有一张皇如月的照片。女孩子不都喜欢在床头放上自己的照片的吗?
“一个千年不死老妖婆。”杜天一恶毒地总结。他还特意在骨骼标本的眼窝里安装了触碰式发光发声装置。只要一有人碰到机关,骷髅头就会发绿光,并伴随刺耳的怪笑。
想想看,当你睡觉的时候,发现被窝里居然有一副人骨等待着你。这是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啊。
深夜。许青廷和杜天一站在女生宿舍旁的草坪上,等待。杜天一点上了一支烟,微笑着吸了一口。
鬼怪的笑声在黑夜里响起。奇怪的是,没有女孩的尖叫声出现。
屋子里发出奇怪的“噼里啪啦”声,接着,支离破碎的仿真人体骨骼被人从三楼扔了下来。破碎的骷髅头的脑门上居然还贴着驱邪的黄色符纸!
杜天一张大嘴巴,烟从他的嘴角滑落。他专注地看着可怜的仿真人体骨骼,惊叹地说,“这样强悍的女生,我喜欢!”
许青廷也叹气,“兄弟,难道你其实是因为喜欢皇如月才这样吓她的?”这不是幼儿园小朋友的行径吗?
一个女生站在许青廷和杜天一的面前。她有着微微自然卷的黑发,光滑得如同上好的黑丝绸。她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天真,但是许青廷却觉得那微笑很冷。
“你们还真无聊,把这玩意儿放我床上。”皇如月的语气并不是猜测,而是很肯定。她有着漂亮的柳叶眉。
多年以后,许青廷仍然无法忘记第一次和皇如月的见面。皇如月!伴随她名字的是,这个经常露出无邪笑脸的女生擅长针灸,以及……飞针吓人。
是的,当她知道是谁搞鬼的时候,她把36根长三寸二分半的银针全部招呼到许青廷和杜天一的身上。每根银针都刚好穿透衣服,紧贴皮肤。
从此,皇如月成了许青廷噩梦的根源。
***
开始讲人体肌肉、关节、韧带。实验桌上的骨架已经撤离,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被大块塑料包裹、已经解剖完毕的人体标本。
它看起来像是来自外星的寄生物。没有皮肤,所有器官已经游离,肌肉、大血管、神经都呈现在眼前,平时那么熟悉的东西以诡异的方式分解,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腐败气息。
按学号分组,10来个人一个小组,围坐在实验桌旁。
空气里带着寒意,大家都下意识和桌子隔得远远的。虽然,大三的师兄师姐们已经修炼到敢于趴在实验桌上休息的境界。但是,目前的许青廷情况不太好。
标本没有任何血色,呈现一种浅浅的酱油色。
就在标本的后面,一个被皱纹覆盖整张脸的老头正站着,身影若隐若现。许青廷垂下眼帘,仔细研究桌子的质地。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许青廷觉得脚底有一股凉气攀着脚后跟爬了上来。
“你怎么了?”身旁有人问,声音悦耳。是上次迟到的美少女。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许青廷,露出小小的微笑,“你也和我一样害怕吗?”她微微有些羞涩。
许青廷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他露出微笑,“我大概有点不舒服。谢谢你。”他发现周围的同学都眼神诡异地看着自己,这才醒悟到是在上课。
我……看不到……我……听不到……
许青廷不断自我催眠。
刘教授今天似乎讲课也不在状态。他总是不时地看表,又把视线滑到墙壁上,似乎墙壁后面藏着旷世美女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许青廷听到了闷闷的低低的一声吼叫。那声音像是动物,却又充满着人独有的情绪。那是无尽的孤独,仿佛很久以前就无法述说的孤单寂寞。
刘教授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撑着桌子,费力地呼吸着,那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心脏吐出来一般。
许青廷转过头,看着墙壁。如果他没听错,那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隔壁房间里并没有饲养什么动物,只放了一口大大的棺材。棺材里为什么会传来这样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那出现在标本后的老头“咻”地消失不见了。他离开时候的表情充满了畏惧。
“下课!”刘教授摇了摇手,就着茶杯大口地喝水。他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许青廷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难道刘教授也听到了那声音?
杜天一拍了拍许青廷的肩,“发什么呆?下课了还不走?”他清澈的眼睛里有着异乎寻常的亮光。
“我……你觉得尸体会叫吗?”许青廷忽然问。
“会叫的尸体?”杜天一大笑了起来,“原来你的胆子那么小。尸体这种东西很容易发生变化的。放在棺材里的尸体还会长指甲和头发呢。我爷爷早年就遇到过一个稀罕的事。他的一个病人死了三天,突然从灵堂里推开棺材坐了起来。不过会叫的尸体好像还真没听说过。声带、舌头都僵硬了,没有呼吸,这怎么能发出声音呢?”
“……这样啊……”许青廷站了起来,“……尸体不会叫……”
回到宿舍,许青廷打开电脑,进入一个灵异论坛,贴上一张询问的帖子:什么样的尸体会发出野兽的吼叫?
躺回床,许青廷总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他摸了摸爷爷留给自己的护身符,心中暗自决定晚自习用补课的借口再去一次解剖室。
晚上,去实验楼的路总是很寂静,因为地理位置正好在风口上,这里四季都有凉风袭人。
许青廷独自一人走进实验楼。学生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
大楼管理员昏昏欲睡地看着报纸。平日里明亮的灯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黯淡。墙壁里好像有什么虫子爬过一般,发出极轻微的“悉索”声。许青廷知道那是什么在爬。在不久前的夜晚,他看到过一些鬼魂在墙壁里偶尔伸出手指或头发。它们喜欢在墙壁里旅行,就好像老鼠喜欢在暗夜里爬行一样。
电梯来了,门缓缓滑开。许青廷手心微微出汗,他咬牙走进了电梯。
电梯很满,却只有一个人。
径直推开放着大棺材的房间,许青廷慢慢走了进去。汗毛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直立,动物的直觉。
大棺材安静地躺在地板上,似乎要永远躺在那里。
门奇怪地自己合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青廷屏住呼吸拉了拉门,门拉不动。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节奏越来越快。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向棺材。
一定要看清楚里面放着什么!老妈总说自己是一个固执的家伙,认准的事情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用尽全力推开棺材盖子,许青廷逼自己看向棺材里。棺材里居然躺着一个穿着衣服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