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如果我们坚持最初的原则,所有护卫者都放弃别的事物,而专注于建立城邦的自由大业,那么他们就不应该参与或者模仿别的任何事情。如果他们要模仿的话,应该从小就开始模仿与他们的行业有正当关系的人物——模仿那些勇敢的、有克制力的、虔诚的、自由的一类人。凡不符合自由人标准的,都不应该去参与或模仿。至于模仿一些丑陋的事情就更不行了,否则弄假成真,就真的变为丑陋了。你注意到没,从小到大一直模仿最后就成了习惯,习惯是第二天性,那言谈举止上不就都受到影响了吗?
阿得曼托斯:确实啊。
苏格拉底:只要是我们关心的人,希望成为好人的人,我们都不应当允许他们去模仿女人——一个男人模仿女人,不管老少——和丈夫争吵,不敬鬼神,得意忘形;一旦遭遇了不幸就悲伤憔悴,以泪洗面;更别提模仿那些病中的、处在恋爱中的或在分娩中的女人了。
阿得曼托斯:很不应该。
苏格拉底:他们也不应该模仿奴隶(不管男女),去做奴隶的事情。
阿得曼托斯:也不应该。
苏格拉底:看来也不应该模仿坏人和鄙夫,做那些和我们刚才说的好事相反的事情——互相吵架,互相挖苦,不论喝醉与否都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这种人的言行,不足为训,对不起别人,更对不起自己。我觉得在言行方面他们不应该养成恶习,像疯子一样。当然,他们是明白疯子和坏的男女的,但绝不可以装疯卖傻去模仿他们。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那他们能模仿铁工、别的什么工人、战船上划桨的人、划桨人的指挥和其他类似的人吗?
阿得曼托斯:那怎么行?他们甚至都不能去注意这些事情。
苏格拉底:那他们能模仿马叫、牛叫、大河咆哮、海潮呼啸以及雷声隆隆等这些事情吗?
阿得曼托斯:不能。他们不能自己做疯子,也不能模仿别人做疯子。
苏格拉底:如果我理解你的意思的话,是说:如果有一个真正的好人,他有话要讲,那这种叙述体就能用了。如果一个性格和教育方面相反的人,他能用另外一种叙述体。
阿得曼托斯:这两种文体到底是什么?
苏格拉底:在我看来,一个温文正派的人在叙述的时候,碰到另一个好人同样正派的言语时,我想他会喜欢模仿这个角色,并且模仿得惟妙惟肖,好像自己就是这个人一样,丝毫不以为耻。如果这个好人坚定而明于事理,他尤其愿意模仿此时的言谈行动;如果这个人不幸生病了或性情暴躁,或喝得烂醉,或遇到灾难,他就不愿意去模仿了,或者模仿得很勉强。如果他遇到了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他就不愿意去模仿。他瞧不起这种不如自己的人,就算对方有什么长处值得模仿一下,他也就是偶然模仿一下罢了,还会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没有经验来模仿这些人,同时也会讨厌自己以坏人坏事作为陶铸自己的范本。除非是逢场作戏。他心里实在是鄙视这种玩意儿。
阿得曼托斯:很可能是这样。
苏格拉底:那他会采用这种叙述方法了,这种方法我们曾经从荷马诗篇里举例说明过,就是说,他的体裁既是叙述,又是模仿,但是叙述要比模仿多。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阿得曼托斯:很同意。讲故事的人应该学会这样。
苏格拉底:另外有一种人,说故事时什么都说。他品质越坏就越什么都不考虑,什么东西都模仿,他觉得什么东西都值得模仿。所以他想尽方法,一本正经地,不管什么东西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模仿,包括刚才说到的雷声、风声、雹声、滑轮声、喇叭声、长笛声、哨子声、各种乐器声,他还会狗吠羊咩鸟鸣。所以他的整个体裁完全都是声音的模仿,很少有叙述了。
阿得曼托斯:这种作家势必如此。
苏格拉底:这就是我说的两种文体。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且说,这两种体裁中有一种变化不多。如果我们赋予他合适的声调和节奏,那一个正确的说唱者岂不是只用了一种声调和抑扬顿挫来讲故事吗?因为变化少,节奏也几乎相同嘛。
阿得曼托斯:很对。
苏格拉底:另一种体裁需要有不同的声调和节奏,如果给它合适的唱词的话。因为这种体裁包含各种各样的变化。
阿得曼托斯:说得很对呀。
苏格拉底:是不是所有的诗人和说唱者在选用体裁时,对于上述两种体裁不是取其一,就是两者并用呢?
阿得曼托斯:那是一定的。
苏格拉底: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城邦要接受所有体裁呢,还是只接受两种单纯的体裁之一呢,还是只接受混合体裁呢?
阿得曼托斯:如果让我投票来选择的话,我支持单纯善的模仿者的体裁。苏格拉底:可是,亲爱的阿得曼托斯,大家毕竟喜欢混合体裁;你选的和孩子、孩子的老师们,以及一般人所最喜欢的恰好相反。
阿得曼托斯:混合体裁的确是大家喜欢的。
苏格拉底:但是,你也许要说这和我们城邦的制度不符合。因为我们的人既不是兼才,也不是多才,每个人只能做一件事情。
阿得曼托斯:是不适合的。
苏格拉底: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城邦是这种地方的原因:鞋匠永远是鞋匠,除此之外不做舵工;农夫永远是农夫,除此之外不做法官;兵士永远是兵士,除此之外不做商人,如此类推。不是吗?
阿得曼托斯:是。
苏格拉底:那如果有人依靠自己的一点聪明,认为自己什么都能模仿,模仿什么像什么,他来到我们的城邦,朗诵诗歌,大显身手,认为我们会向他致敬,夸他的神圣、他的伟大,说他是受人欢迎的。但我们对他说的是与他的想法相反的话,我们不能让这种人到我们城邦里来;法律不允许这样,这里没有他的位置。我们将把香油涂在他的头上,把羊毛作为他的冠带,送他到别的城邦去。至于我们,考虑到自己的利益,要请更为严肃正派的诗人或讲故事的人来模仿好人的语言,教育战士们要按照我们当初立法时所定的规范来说唱故事。
阿得曼托斯:如果我们有权力这样做的话,我们应该如此。
苏格拉底:我的朋友,关于语言或故事的“音乐”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认为已经完成了讨论,因为我们已经说清楚了讲什么和怎样讲的问题。阿得曼托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苏格拉底:那剩下的是不是还有关于诗歌和曲调的形式问题呢?
阿得曼托斯:是的,显然如此。
苏格拉底:如果我们前后说法一致,我想任何人都能马上发现我们对这个问题应该有什么要求。
格劳孔(笑着):苏格拉底,我想你说的“任何人”,不包括我吧,我虽然多少有一点想法,但是并不能马上把握到我们应该提出什么样的见解。苏格拉底:我想你肯定有把握这样说的:诗歌由三部分组成——词,和声,节奏。(一曲完整的古希腊诗歌,包括诗词、节奏和和声。所谓“和声”或“和谐”是一种高低音的音调系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歌的“曲调”或“调子”)
格劳孔:啊,是的,这我知道。
苏格拉底:那就词来说,我想唱的词和说的词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但是必须要符合我们所说过的那种内容和形式。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还有,调子和节奏也必须和歌词相符。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可我们说过,歌词里不需要有哀婉和悲伤的词句的。
格劳孔:我们不需要。
苏格拉底:那什么是挽歌式的调子呢?你懂音乐,告诉我吧。
格劳孔:混合的吕底亚调,高音的吕底亚调,和与之相似的一些音调都属于挽歌式的调子。
苏格拉底:它们对一般有上进心的妇女都是没有用的,更别说对男子汉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把这些废除掉。
格劳孔:极是。
苏格拉底:再说了,喝酒和委靡懒惰对护卫者来说都是不合适的。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那什么调子是这种软绵绵的靡靡之音呢?
格劳孔:伊奥尼亚调和一些吕底亚调都可以称做是靡靡之音。
苏格拉底:好的,朋友,这种靡靡之音对战士有什么好处呢?
格劳孔:没有好处。看来你只剩下多利亚调或佛里其亚调了。
苏格拉底:我不懂这些调子,但愿能有一种曲调可以用来模仿勇敢的人,模仿他们的沉着应战,奋不顾身,经历风雨,勇冒万难,履险如夷,视死如归。但愿还有一种调子能用来模仿在平时工作的人,模仿他们遵循自己的志向,不受强迫或者正在努力劝求别人——如果对方是神就通过祈祷,如果对方是人就通过劝说或教导——或者正在听别人的祈求、劝告或批评,只要是好话,就谦虚谨慎地接受。就让这两种调子伴随我们吧。一刚一柔,正能合适地模仿人们的成与败、节制与勇敢的声音。
阿得曼托斯:你所需要的正是我刚才所说过的多利亚调和佛里其亚调啊。苏格拉底:那在奏乐的歌唱里,我们就不需要用很多弦乐器,不需要能奏出一切音调的乐器。
阿得曼托斯:我觉得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对于那些造琴的,例如竖琴和特拉贡琴这类多弦乐器和多调乐器,我们就不应该供养他们。
阿得曼托斯:我想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能不能让长笛制造者和长笛演奏者到城邦里来呢?也就是说,长笛是不是音域最广的乐器呢,别的多音调乐器只是模仿它而已?
格劳孔:这很清楚。
苏格拉底:城里只能用七弦琴和七弦竖琴了,在乡里牧人则吹一种短笛。格劳孔:我们讨论的结果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赞成阿波罗和他的乐器,但不赞成马叙阿斯和他的乐器。(阿波罗是理智的象征,所用乐器为七弦琴;马叙阿斯是森林之神,是情欲的象征,所用乐器为长笛)我的朋友,这样的抉择也不是我们创造的呀。
格劳孔:真是啊!我也觉得这不是我们创造的。
苏格拉底:哎呀!我们刚说的这个城邦太奢侈了,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净化它了。
格劳孔:我们说得有道理。
苏格拉底:好的,让我们继续来净化它吧!曲调之后接下来要考虑节奏问题。我们不应该追求复杂多变的节奏和韵律,我们应该考虑什么是有秩序的勇敢的生活的节奏,让音步和曲调来适合这种生活的文词,而不是让这种生活的文词来适应音步和曲调。但你要告诉我们,这种节奏究竟是哪些节奏,就像之前你告诉我们是哪些曲调那样。
格劳孔:这我实在说不上来。音步有三种组成形式,就像音阶有四种组成形式一样,这我懂,我能跟你说。至于哪些音步适合哪种生活我就不知道了。
苏格拉底:我们也要去请教戴蒙(公元前五世纪时的著名音乐家)这一点了,问问他,哪些节奏适合卑鄙、凶暴、疯狂或别的邪恶的东西,哪些节奏适合与此相反的东西。我好像还记得谈到关于一种复合节奏的进行曲,以及长短格和英雄体节奏时他说过一些晦涩的话,有的高低相等,有的有高有低,有的长短不一,弄得我莫名其妙;我记得似乎他说一种是短长格,另一种是长短格,再加上长音节或短音节。在谈话中,我觉得他似乎对音步拍子所作的赞扬或贬低比对节奏本身所作的赞扬或贬低多;也有可能不是这样啊;我也实在说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我刚才讲过,可以去请教戴蒙,这些都可以请教他。这不是很容易就能弄清楚的,你觉得呢?
格劳孔: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苏格拉底:不过有一点你应该可以很肯定——美与丑是紧跟着好坏节奏的。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再说,好的节奏紧跟好的文词,坏的节奏紧跟坏的文词,就像影子紧紧地跟着我们的身体一样。至于音调也是这样。因为我们说过,节奏与音调跟随文词而不是文词跟随节奏与音调嘛。
格劳孔:显然是这样,节奏和音调要跟随文词呀。
苏格拉底:你认为文词和它的风格呢?是不是和心灵的精神状态一致呢?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其他一切都跟随文词?
格劳孔: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