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因此,我的朋友,个人也是如此。我们可以假定个人具有和城邦里所发现的同样的那几种组成部分,在他自己的灵魂里。并且,他可以因这些与国家里的相同的组成部分的“情感”而得到相同的名称。
格劳孔:无疑的。
苏格拉底:啊,我们又偶然发现了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灵魂里是否有这三种品质?
格劳孔: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不,相反,苏格拉底,或许俗话说得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苏格拉底:显然如此。让我告诉你,格劳孔,我不认为用我们现在的这个论证方法能弄清楚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正确方法是另外一个有着困难而长远道路的方法。但是用我们这个方法可以使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做到像解决前面的问题那样的程度也许还是可以的。
格劳孔:那不就够了吗?在目前这个阶段我已经相当满意了。
苏格拉底:我也一样。
格劳孔:那么不要厌倦,让我们继续研究下去。
苏格拉底:因此我们不是必须承认,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具有和城邦里一样的那几种品质和习惯(参考亚里士多德《尼可马各伦理学》1103a—b)。道德方面的美德是“习惯”的结果。道德方面的美德没有一种是由于自然而产生的,要通过实践才能获得。立法者通过使公民养成习惯而使他们变好吗?因为城邦除了从个人那儿得到这些品质外,是无法从其他方面得到的。须知,假如有人认为,当城邦里出现激情时,它不是来自城邦公民个人——如果他们被认为具有这种像色雷斯人和西徐亚人以及一般地说北方人的品质的话——那是荒谬的。其他如城邦里出现热爱知识这种品质(它被认为主要是属于我们这个地方的),或贪婪财富这种品质时(在腓尼基人和埃及人那里都可以看到这种性格,而且他们彼此都不相上下),也都应该认为这是由于公民个人具有这种品质使然。格劳孔: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理解这个毫不困难。
格劳孔:当然不困难。
苏格拉底:但是,这个问题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的,如果有人进一步问:个人的品质是一个整体呢,还是分开的三个组成部分呢?就是说,我们学习时是在动用我们自己的一个部分,愤怒时是在动用我们的另一个部分,动用我们的第三个部分满足我们的自然欲望;还是,在我们的每一种活动中都是整个灵魂一同起作用的呢?确定这一点就难了。
格劳孔:是的,是存在困难。
苏格拉底: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试着确定它们是一个东西还是不同的几个?格劳孔:怎么确定呢?
苏格拉底:有一个道理是很明白的:同一事物的同一个部分关系着同一事物,无疑不能同时有相反的动作或受相反的动作。因此,每当我们看到这种相反情况出现在同一事物里时我们就会知道,这是不同的事物在起作用,而不是同一事物。
格劳孔:很好。
苏格拉底:请注意我的话。
格劳孔:说吧!
苏格拉底:例如,同一事物的同一部分能在同一时间既动又静吗?格劳孔:不可能的。
苏格拉底:为了避免在今后讨论过程中有分歧,我们还要理解得更明确些。例如一个人站着不动,但是他摇头又摆手,假如有人认为,这就是同一个人同时既动又静。我认为我们应当把这个说法当做一个错误的说法,我们应当说,这个人的一部分在运动,另一部分在静止,不是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假设争论对方还要更巧妙地把这种玩笑开下去,他说陀螺转动时尖端固定在一个地点,整个陀螺是同时既动又静(任何别的凡是在同一地点旋转的物体他也都可以这样说)。我们应当反对他的这种说法,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运动和静止着的不是事物的同一部分。我们应该说在它们自身内有轴心的直绕部分和另一圆周线部分;如果它们不向任何方向倾斜的话,着眼于直线部分则旋转物体是静止的,如果着眼于圆周线则它们是运动的。但是,如果转动时轴心线倾斜,向左或向右、向前或向后,那么旋转物体就无论如何也谈不上静止了。
格劳孔:对。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再不会被任何这一类的话弄糊涂了,也不会哪怕有一点点相信这种说法了:同一事物的同一部分关系着同一事物能够同时有相反的动作或受相反的动作。
格劳孔:我相信再不会了。
苏格拉底:然而,对这类的反对意见我们可以不必一一考察,并证明它们的谬误,让我们且假定它们是谬误的,并在这个假设下前进,如果这种假定变成不真实的,就应该把所有由此引申出来的结论撤销。
格劳孔:是的,那是最好的办法。
苏格拉底:另外我要问:你同意以下这些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对立的吗:赞同和异议、渴望和厌恶、吸引和排斥?不论它们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因为这对于是否对立毫无影响。
格劳孔:是的,它们都是对立的。
苏格拉底:那么,干渴和饥饿以及一般的欲望,还有愿望和希望,所有这些你不归到刚才说的某一类里去吗?你不认为一个人的灵魂有所要求且正在求取他所要的东西时,希望有某些东西的人在吸引这个东西到自己身边来吗?或者还有,当一个人想得到什么东西,他的心不会因渴望实现自己的要求而向他的愿望点头赞同(仿佛有一个人在向他提出这个问题那样),让他得到这个东西吗?
格劳孔:我会这样认为的。
苏格拉底:关于不愿意、不喜欢和缺乏欲望你又有什么看法呢?我们不应该把它们归到与所有前者相反的那一类里,即归入灵魂的拒受和排斥里去吗?格劳孔:当然应该。
苏格拉底:既然总的关于欲望的说法是对的,那么我们不认为欲望是一类,我们所谓的干渴与饥饿就是这一类中最为明显的例子吗?格劳孔:我们会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这两种欲望不是一个要求食物另一个要求饮料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就渴而言,我们说渴是灵魂对饮料的欲望,在这里我们除了提到饮料外,还提到过什么别的没有?我们有没有指明任何其他的,例如是热或冷、多或少,一句话,有没有指明渴望得到的是什么样的饮料呢?但是,如果渴同时伴随热,那么欲望便会要求冷的饮料,如果渴同时伴随冷,那么欲望会要求热的饮料,不是吗?如果渴的程度小,所要求的饮料也就少,如果渴的程度大,所要求的饮料也就多,不是吗?单纯渴本身永远不会要求任何别的东西,所要求的只是饮料本身,也就是得到它本性所要求的那东西,即饥饿对食物的欲望的情况也如此。不是吗?
格劳孔:是的。就像你说的,每一种欲望本身只要求得到自己本性所要求得到的那种东西。特定的欲望才要求得到特定的那种东西。
苏格拉底:这里可能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没有人会不要求好的饮料而只要求饮料,不要求好的食物而只要求食物的。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想要好东西的。因此,既然渴是欲望,它所要求的就必然会是好的饮料。别的欲望也是同样的道理。对于这种反对意见我们不能粗心大意,不要让人家把我们搞糊涂了。
格劳孔:是的,可能会有人提出这种反对意见。
苏格拉底:不过我们还是应当认为,有些特定性质的东西关系着特定性质的相关者,其他单纯的东西关系着单纯的相关者。
格劳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你应当懂得,所谓较大的东西是和较小的东西相关,对吗?格劳孔:这一点我很清楚。
苏格拉底:大得多的东西和小得多的东西相关,是吧?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某个时候较大的东西和某个时候较小的东西相关,将较大者和将较小者相关,不也是这样吗?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比如较多者和较少者相关,一倍者和一半者相关,以及诸如此类,还有较重者和较轻者相关,较快者和较慢者相关,较热者和较冷者相关,以及所有诸如此类,不都是这样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科学呢?也是同一个道理吗?仅科学本身就只是关于知识本身,或我们应当假定为科学对象的别的无论什么东西,但是一门特定的科学是关于一种特定知识的。我的意思是,例如,建房造屋是一种不同于别的科学的科学,它不是也被叫做建筑学吗?
格劳孔:有什么不是呢?
苏格拉底:那不是因为它有别的任何科学所没有的、特定的性质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因为它有特定的对象,所以它有这个特定的性质,其他科学和技艺不也是如此吗?
格劳孔:是如此。
苏格拉底:现在,如果我说清楚了,你就必定会明白,我前面所说的那些关于种种相对关系的话的用意了。我的意思是:仅本身的东西与仅本身的东西相关,特定性质的东西也与特定性质的东西相关。我完全不是说,它们与什么相关就是和什么同类,如果那样,与健康和疾病相关的科学也就是健康的科学和有病的科学了,与邪恶和美德相关的科学因而就是丑恶的科学和美好的科学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只是说,当科学变得不再是与一般科学对象相关的,而是变成了与特定对象相关的,即与疾病和健康相关的科学时,它就成了某种科学,这使它不再被单纯地叫做“科学”,而是被叫做特定的科学,即医学了。
格劳孔:我懂了。我也认为是这样。
苏格拉底:再说渴。你不认为渴属于这种本质上就是有相关事物的东西之一吗?渴无疑与某种事物相关。
格劳孔:我也这样认为:它与饮料相关。
苏格拉底:那么,如果渴是特定种类的,饮料也就是特定种类的,但是与渴自身单纯相关的饮料无所谓多少和好坏,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种类,单纯的渴自身自然仅单纯地关系着饮料本身。不是吗?
格劳孔:无疑是的。
苏格拉底:因此渴的灵魂,如果仅是渴而已,它所想要的就仅是饮而已,因为这个它就极为想要并且力求得到它。
格劳孔:这是很明显的。
苏格拉底:因此,如果一个口渴的人心灵上有一个东西把他拉开不让他饮,那么这个东西必定是一个不同于那个感到渴并牵引着他像牵引着牲畜一样
去饮的东西,不是吗?因为我们说过,同一事物不能同时以自己的同一部分在同一事情上有相反的行动。
格劳孔:是不能的。
苏格拉底:所以我认为,在关于弓箭手的那个比方里,说他的手同时既拉弓又推弓是说得不妥的,应当说他的一只手推弓另一只手拉弓才对。
格劳孔: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是不是有这种事情:一个人感到渴但不想饮?
格劳孔:这诚然是常见的。
苏格拉底: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有什么看法呢?岂不是有两个不同的东西在那些人的灵魂里,一个叫他们饮,另一个阻止他们饮,而且阻止的那个东西与叫他们饮的那个东西相比力量大吗?
格劳孔:我也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而且,这种行为的阻止者是根据理智考虑出来阻止的,而牵引者则是根据情感和疾病出来牵引的。不是吗?
格劳孔:显然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很有理由假定,它们是彼此不同的两个。一个我们可以称之为灵魂的理性部分,是人们用以思考推理的;另一个可以称之为心灵的无理性部分或欲望部分,亦即种种满足和快乐的伙伴,是人们用以感觉爱、饿、渴等物欲之骚动的。
格劳孔:我们这样假定是很有道理的。
苏格拉底:那么让我们确定下来,这两种东西确实存在于人的灵魂里。再说激情(照柏拉图的意思,激情如果不被坏的教育带坏,在本性上是理智的盟友。但照字面上理解,激情或许属于灵魂的无理性部分。因此,照格劳孔的暗示,它应和欲望同种),亦即我们借以发怒的那个东西。它是与上述两者之一同种的呢,还是两者之外的第三种东西呢?
格劳孔:我倾向于它与欲望同种。
苏格拉底:但是,我记得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并且相信它是真的。这个故事是:阿格莱翁的儿子勒翁提俄斯从比雷埃夫斯进城去,路过北城墙下时,发现有几具尸体躺在刑场上,他感觉到一种欲望,想去看看,但又害怕和嫌恶它们。他暂时忍耐住了,把头蒙了起来,但欲望的力量终于使他屈服,他睁大眼睛冲到尸体跟前骂自己的眼睛说:“瞧吧,坏家伙,把这美景瞧个够吧!”
格劳孔:我也听说过这个故事。
苏格拉底:这个故事的寓意在于告诉人:愤怒有时也会和欲望发生冲突,尽管它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格劳孔:是有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