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这类的事例我们还看到过许多:当一个人的欲望战胜了他的理智,他会骂自己,对自身内的这种力量生气。这种斗争就像一个国家中的派系斗争,人的激情是理智的盟友。激情站到欲望一边去——虽然理智不同意它这样——反对理智,这种事情我认为你大概从来不会承认曾经在自己身上出现过的,我也认为是不曾在别的任何人身上看到过的一种事情。
格劳孔:真的,不曾有过的。
苏格拉底:再说,假定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有错,那么这个人愈高贵,他对自己所受到任何痛苦就愈不容易感到愤怒,如饥饿或寒冷,或任何其他诸如此类的别人可能加诸他的苦楚——他认为这个人的做法是公正的——就像我说的,他的怒气拒绝被激发起来反对那个人。我这样说对吗?
格劳孔:对的。
苏格拉底:但是,当这个人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的,他会怎么样呢?他的情感会激动而气恼,站到他认为是正义的那边作战,因为他受到饥饿、寒冷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苦楚,他更坚决地争取胜利,他的高贵的灵魂促使他直至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或者直至听到理智的呼声而停战,就像狗听到牧人的禁约声而停止吠叫一样,才会平静下来。是这样吧?
格劳孔:你的比喻很贴切。在我们的国家里,如我们前面说过的,辅助者像狗一样,他们听命于仿佛是城邦的牧人的统治者。
苏格拉底:我所想说明的意思你理解得很透彻。但是,你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吗?
格劳孔:哪一点?
苏格拉底:你还记得刚才我们曾假定激情是欲望的一种,但现在我们应该说恰恰相反,我们现在对激情的看法正好和刚才的印象相反,在灵魂的冲突中激情是非常愿意站在理性一边的。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一个更深一层的问题出现了,那么它和理性也不同吗?或者,它只是理性的一种,因此在灵魂里不是三种东西而只有两种,即只有理性和欲望呢?或者还是说,正如国家由生意人、辅助者和谋划者三等人组成的一样,在灵魂里也这样地有一个第三者即激情呢(如果不被坏教育所败坏的话,它是理智的天然辅助者)?
格劳孔:必然有第三者。
苏格拉底:激情已被证明是不同于欲望的另一种东西,如果能够证明它是不同于理性的另一种东西的话,就可以肯定了。
格劳孔:这很容易证明。我们在小孩身上也可以看到:他们差不多一出世就充满了激情,但是有些孩子好像从未使用过理智,而大多数孩子在很迟很迟以后才使用理智。
苏格拉底:确实是这样,你说得很好。还有,激情存在的现象人们在兽类身上也可以看到。并且,除了这些例子,我们曾经引用过的荷马的一句诗也可以证明,这句诗是:
捶胸叩心责备自己。(《奥德赛》XX,17。本书第三卷390D处引用过)因为在这句诗里荷马分明认为,判断好坏的理智不同于那个无理智的主管愤怒的器官。
格劳孔: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我们经过许多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并且取得了相当一致的意见:在每个人的灵魂里也存在着在国家里存在的东西,且数目相同。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据此不是可以推断:个人的智慧和国家的智慧是同一智慧,并且和使国家得到智慧之名的品质是同一品质?
格劳孔:当然可以。
苏格拉底:我们也可以推论:个人的勇敢和国家的勇敢是同一勇敢,并且和使国家得到勇敢之名的品质是同一品质,个人和国家在其他所有美德方面也都有这种关系。
格劳孔:必然的。
苏格拉底:那么,格劳孔,我认为我们根据什么承认国家是正义的,我们也可以根据同样的道理承认个人是正义的。
格劳孔:这也是非常必然的。
苏格拉底: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国家的正义包括三种人在国家里各做各的事。
格劳孔:我认为我们没有忘。
苏格拉底:因此我们必须记住:个人自身内的各种品质在自身内各司其职,那么他就是正义的,即也是在做他本分的事情。
格劳孔:的确,我们也必须记住这一点。
苏格拉底:理智既然是为整个心灵的利益而谋划的,是智慧的,还不应该由它起领导作用吗?激情不应该服从和协助它吗?
格劳孔:无疑应该如此。
苏格拉底:因此,不是正如我们说过的,理智和激情在音乐和体育的协同作用下将达到协调吗?它们用优雅的言词和良好的教育培养和加强理智,又用和谐与韵律使激情变得温和、平稳和文明?
格劳孔:完全对。
苏格拉底:这两者(理智和激情)既受到这样的教养、教育并被训练了真正可以起到自己本分的作用,就会去领导欲望——它占我们每个人灵魂的最大部分,并且本性对财富是最贪得无厌的——它们就会监视着它,以免它会因为充满了所谓的肉体快乐后而变大变强,变得不再恪守本分,连那些它所不应该控制支配的部分也企图去控制支配,从而毁了人的整个生命。
格劳孔: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那么,这两者联合起来不是最好地保卫着整个灵魂和身体不让它们受到外敌的侵犯,一个出谋划策,另一个在它的领导下为完成它的意图而奋勇作战吗?
格劳孔:是这样。
苏格拉底:因此我认为,谁的激情无论在快乐还是痛苦中都保持不忘理智所教给的关于什么应当或不应当惧怕的信条,谁就被称为勇敢的人。格劳孔:对。
苏格拉底:我们称他为智慧的,也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个起领导作用的和作为教授信条的小部分——它也被假定为个人身上的懂得这三个部分各自利益和共同利益的部分。
格劳孔:完全对。
苏格拉底:在有节制的人那里,这三个部分彼此友好和谐,理智起领导作用,激情和欲望一致赞成由它领导而不反叛。
格劳孔:的确,节制美德就是这样的,无论国家还是个人。
苏格拉底:一个人因什么品质或该怎样才算是一个正义的人,我们的确已经一再说明过。
格劳孔:非常对。
苏格拉底:个人的正义其形象在我们心目中不是有点模模糊糊,好像它不是在国家里显示出来的那个形象,而是别的什么吗?
格劳孔:我觉得不是这样。
苏格拉底:这就对了。须知,如果对这个定义还有什么怀疑存留于我们心里的话,那是用一些很平常的事例就可以充分证实我们所说不谬的。格劳孔:你是指什么样的事例呢?
苏格拉底:例如假设要我们回答一个关于正义的国家和与正义国家有同样先天教养的个人的问题,即我们是否相信如果把金银财宝交给这种人管的话,他会鲸吞盗用它们,有谁会相信这种人会比不正义的人更像干这种事的呢?
格劳孔:没有人。
苏格拉底:这样的人也决不会渎神、偷窃,对自己的朋友或国家背信弃义吧?
格劳孔:决不会的。
苏格拉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不信守誓言或别的协约。
格劳孔:怎么会呢?
苏格拉底:通奸、不尊敬父母、不履行宗教义务的罪恶这样的人是决不会染上的。
格劳孔:他们是决不会的。
苏格拉底:他心灵的各个部分各起各的作用,领导的领导着,被领导的被领导着,不是这一切的原因吗?
格劳孔: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已经找到了能使人和国家成为正义人和正义国家的这种品质,你还要寻找什么别的作为正义吗?
格劳孔:说真的,我不想再找了。
苏格拉底:到此已经实现了我们的梦想;而我们所作的推测(见前文434D)——由于某种天意在我们建立这个国家之初我们碰巧就已经想到它是正义的根本定义了——到此已经得到证实了。
格劳孔:的的确确。
苏格拉底:因此格劳孔,木匠和鞋匠以及其他的人都必须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各起各的天然作用,不起别种人的作用,这种正确的分工乃是正义的影子——也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它是(从语气看来,显然是指以正确的分工作为正义的定义)可用的。
格劳孔:显然是的。
苏格拉底:但是,我们所描述的这样一种东西确实是真实的正义。然而它是关于内在的,即关于真正本身,真正本身的事情,而不是关于外在的“各做各的事”。这就是说,自己灵魂里的各个部分的相互干涉,起别的部分的作用是正义的人不允许的。他应当将真正自己的事情安排好,首先达到做自己的主人,自身内秩序井然,对自己友善。当他将自己心灵的这三个部分合在一起,仿佛将高音、低音、中音以及其间的各音阶合在一起那样加以协调,把所有这些各自分立的部分变成一个有节制的、和谐的整体时,如果有必要做什么事的话——无论是在某种政治事务或私人事务方面,还是在挣钱、照料身体方面——他就会做起来;并且在做所有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凡是保持和符合这种和谐状态的行为他都相信并称呼其是正义的好的行为,指导这种和谐状态的知识是智慧,称那种只起破坏这种状态作用的行为是不正义的行为,称那种指导不和谐状态的意见是愚昧无知。
格劳孔:苏格拉底,你说得非常对。
苏格拉底:我们如果确定下来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正义的人、正义的国家以及在正义的人里和正义的国家里正义各是什么了。我想,我们这样说是没有错的。格劳孔:真的,没有说错。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就定下来了?
格劳孔:就这么定下来吧!
苏格拉底:那么现在,我认为我们必须研究不正义了。
格劳孔:当然必须研究它了。
苏格拉底:不正义应该就是三种部分之间的争斗不和、相互间管闲事和相互干涉,灵魂的一个部分起而反对整个灵魂,企图在内部取得领导地位——它天生就是应该像奴隶一样为统治部分服务的而不应该领导的,不是吗?我觉得我们要说的就是三者的混淆与迷失、不正义、不节制、怯懦、愚昧,总之,一切的邪恶。
格劳孔:正是这个。
苏格拉底:如果说不正义和正义如上所述,那么,“做不正义的事”“是不正义的”,还有下面的“造成正义”的含义不也都跟着完全清楚了吗?
格劳孔:怎么会呢?
苏格拉底:因为它们完全像疾病和健康,不同之处仅在于疾病和健康是肉体上的,而前者是心灵上的。
格劳孔:怎么会这样?
苏格拉底:健康的东西肯定在内部造成健康,而不健康的东西就在内部造成疾病。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做正义的事在内部造成正义,做不正义的事在内部造成不正义不也是这样吗?
格劳孔:必定的。
苏格拉底:但是健康的造成在于身体内建立起这样的一种成分:这些成分合自然地有的统治着,有的被统治着,而疾病的造成则在于建立起了这样的一种成分:这些成分仅自然地有的统治着,有的被统治着。
格劳孔:是这样。
苏格拉底:正义的造成也就、是在灵魂里建立起了这样一些成分:这些成分相互间合自然地有的统治着,有的被统治着,不正义的造成是相互间建立了仅自然地统治着和被统治着,不是吗?
格劳孔:的确是的。
苏格拉底:由此看来,美德似乎是一种心灵的健康、美和坚强有力,而邪恶则似乎是心灵的一种疾病、丑和软弱无力。
格劳孔:是这样。
苏格拉底:因此不是实践做好事就能养成美德,而实践做丑事就能养成邪恶吗?
格劳孔:必然的。
苏格拉底:至此看来,我们要探讨的就还剩下一个问题:即做正义的事、实践做好事、做正义的人(不论是否有人知道他是这样的)和做不正义的人、做不正义的事(只要免受惩罚和未经纠正)哪个更有利呢?
格劳孔:苏格拉底,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已经变得可笑了。因为我们都
知道,若我们赖以活着的生命要素的本质已遭破坏和灭亡,活着也没有价值了。若身体的本质已坏,虽拥有一切食物和饮料,拥有一切财富和权力,它也被认为是死了。正义已坏的人虽然可以做任何别的他想做的事,只是不能摆脱不正义和邪恶,去赢得正义和美德了。因为后两者是我们已经表述过的那个样子,这已经被证明了。
苏格拉底:这个问题是变得可笑了。但是,既然我们已经到达这个高度了(在这里我们可以最清楚地看到这些东西的真实情况),就让我们不懈怠地继续前进。
格劳孔:我发誓一点也不懈怠。
苏格拉底:那么到这里来,方便你可以看见各种形式的邪恶——我是指值得一看的那几种。
格劳孔:我的思想正跟着你呢,尽管讲下去吧!
苏格拉底:的确,我们的论证既然已达到这个高度,我好像从这个高处看见了,美德是一种,邪恶却是无数,但其中有那么四种是值得注意的。格劳孔: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我是说,有多少种类型的灵魂就能有多少种类型的政体。格劳孔:有多少种?
苏格拉底:有五种灵魂,也有五种政体。
格劳孔:请告诉我,是哪五种?
苏格拉底:告诉你,第一就是我们所描述的这种政体,它可以有两种名称:君主政治或贵族政治。如果是由统治者中的一个卓越的个人掌权就叫做君主政治,如果是由两个以上的统治者掌权就叫做贵族政治。
格劳孔:对的。
苏格拉底:但是我认为这两种形式是一种政体。因为权力无论是由两个以上的人掌握还是由一个人掌握,只要他们受过我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