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辩论时,有人责怪我们说我们根本没有使护卫者们得到幸福,虽然说他们掌握一切,但是他们自己却什么也没有。我想你还记得人们说的这些话,我们曾经答应过,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回到这个问题上;当时我们关注的是一个守护者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守护者时,尽可能地使国家作为一个整体并从中得到幸福,并不是只为考虑某一个阶级,只使一个阶级得到幸福。
格劳孔:我当然记得。
苏格拉底:那么,好,既然我们要守护者的生活看上去比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胜利者的生活还要好,还要幸福,那么,他们根本没必要去和鞋匠,乃至其他匠人,以及农民的生活做比较,你觉得呢?
格劳孔:我想完全没有必要。
苏格拉底:再说,我们不如把我在别的地方说过的一些话在这里再说一遍。如果守护者一心要追求的是一种不存在的生活,而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守护者应有的幸福生活,他对于在我们看来最好的安稳的生活并没有满足感,反而让一种幼稚愚蠢的快乐观念所困扰、所支配,以至利用权力损公害私,损人利己,那么他早晚会发现赫西俄德说的“在某种意义上半多于全”这句话真的是至理名言!
格劳孔:如果他听我的劝说,他仍然会去过原来的那种生活。
苏格拉底:那么,你对女子也过我们所描述的这种生活表示赞同吗?女子和男子有共同的教育、共同的子女、共同保护其他公民;无论是在国家内部还是外出打仗,女子与男子都应当像猎犬一样,一起守护一起追逐;并且尽可能以一切方法共有一切事物。只有这样做他们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好,既不违反女子与男子的不同自然特性,又不违反女子与男子之间的天然伙伴关系?
格劳孔:我完全同意。
苏格拉底:那么,有些问题还有待于研究:这样的共同关系能不能像在别的动物中那样,真正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来呢?如果有可能,那么需要怎么做?
格劳孔: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没想到被你抢先说了。
苏格拉底:他们在战争中会怎么做,我认为这是明摆着的。
格劳孔:怎么做?
苏格拉底:她们会和男子一同整队出发,带上身强力壮的孩子,让他们也见识一下他们将来长大要做的事情,像别的行业中女子们带着孩子看看一样。除了看看之外,这些孩子还会帮助父母从事不同的军中勤务,并服侍父母。你有没有看到过技工(譬如陶工)的孩子在自己正式动手做之前会经过长期的观察和帮着做的过程。
格劳孔:我看到过。
苏格拉底:难道技工更应该比守护者注意教育他们的孩子吗?让孩子们跟他们一块见识和学习,以便将来做好自己的工作。
格劳孔:这种想法是一种可笑的想法。
苏格拉底:再说,人跟动物也一样,越是在他们的后代面前,对敌人的作战越是显得勇猛。
格劳孔:确是如此。但是苏格拉底,这样孩子们冒的危险可不小呀!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如果打了败仗,他们的后代将跟他们父母一样遭到巨大损失,要想劫后遗民复兴祖国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格拉底:你说得对。不过你想一直不让他们冒任何危险吗?
格劳孔:绝无此意。
苏格拉底:若危险是非冒不可的话,一旦冒险成功了,那么胜利者不是可以经过锻炼而逐渐进步吗?
格劳孔:显然是这样。
苏格拉底:如果一个孩子长大以后要做军人,但是少年时不去实习战争,并且会觉得这个险不值得冒,其实冒不冒差别不大,你觉得这个想法对吗?
格劳孔:不对。冒不冒这个险,对于要做军人的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苏格拉底:那么,如果我们一定要让孩子们从小就开始实地学习战争,并且我们也采取一些必要措施避免危险,这样就两全了,是不是?
格劳孔:是。
苏格拉底:他们的父辈对于那些战争跟军事总不见得没有一点经验吧?最起码对战役的危险性是有所了解吧?总懂得哪些战役是危险的,哪些战役是不危险的吧?
格劳孔:他们应该懂得。
苏格拉底:因此对于那些不危险的战役他们可以把孩子带去参加,有危险的战役则不带孩子们去参加。
格劳孔:对。
苏格拉底:他们将把孩子们交给那些在年龄和经验方面都有资格做孩子们的领导者或是教师的人去带领,而不是让那些滥竽充数的军官去带领。格劳孔:这是非常合理的。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也要看到,人们遭遇意外是屡见不鲜的。
格劳孔:的确如此。
苏格拉底:因此我个人觉得,为了预防意外,我们就应该在一开始就给孩子们装上翅膀,以便在必要时让他们可以振翼高飞。
格劳孔: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也就是说我们一定要让孩子们从小就学会骑马,然后带着他们骑马到战场上去观察战斗,但不要让他们骑那种比较好战的劣马,而要让他们骑那种不仅跑得快,而且又容易驾驭的驯马。这样他们在战斗中既可以很好地看到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一旦有危险,他们只要跟着长辈或者是领导人,就可迅速撤离。
格劳孔:你说的话我觉得很对。
苏格拉底:那么,有关军事纪律我们应该如何规定呢?士兵应该如何对待自己人?如何对待敌人?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对不对?
格劳孔:请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苏格拉底:如果任何一名士兵开小差甚至是逃跑,或者丢掉武器,或者因为自己害怕犯了其他类似的错误,那么这种士兵要不要被下放去做工匠、农夫?
格劳孔:肯定要。
苏格拉底:任何一名士兵被敌人活捉之后做了敌方俘虏,我们同不同意把他当做礼物献给敌人,随敌人怎么处理他?
格劳孔:完全同意。
苏格拉底:如果一个士兵在战场上勇敢超群,英名远扬,那么他首先应当受到战友们的致敬,然后再受到少年和儿童的致敬。你赞同吗?
格劳孔:完全赞成。
苏格拉底:并且还应该受到他人伸出右手的欢迎。
格劳孔:嗯。
苏格拉底:可是,我下面说的话我想你不会再赞成了。
格劳孔:说的什么话?
苏格拉底:他应该吻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被每一个人所吻。你赞成不赞成?
格劳孔:完全赞成。我对你的这条法令,还要再补充一点:那就是在该战役期间他要爱谁,谁都不能拒绝。理由就是:如果他在爱着什么人(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会更热切地要赢得光荣。
苏格拉底:实在是好极了。我们已经说过,优秀人物结婚的机会越多越有益,以便让他们尽可能地多生孩子。
格劳孔:是的,我们之前是这样说的。
苏格拉底:在荷马诗篇中还讲起过,用下面这个方法敬重年轻人当中的勇士是恰当的。荷马告诉我们,阿雅打起仗来英勇无比,在宴席上受到全副脊肉的赏赐;这样的赏赐对于年轻勇士来说既是荣誉,又是增强他们体力的最好的一种方式。
格劳孔:对极了。
苏格拉底:那么,在这里我们也可以把荷马作为我们的榜样。在祭礼或者其他类似的场合上,我们也会像这样表扬那些功勋卓著智勇双全的优秀人物,不仅要给他们唱赞美诗,还要给他们刚才讲过的那些特殊礼遇,甚至给以上座、羊羔美酒,这种特殊待遇对于这些男女勇士,既是荣誉,又是增强他们体力的最好的一种方式。
格劳孔:你说得好极了。
苏格拉底:好,那么,对于那些战死沙场的勇士——如果有人死后英名远扬,难道我们不能让他成为名门望族的金种子吗?
格劳孔:当然可以。
苏格拉底:我们该不该相信,赫西俄德诗篇里(《工作与农时》)所说的那样,黄金种子死后成为“置身河岳的精灵,保卫下民的救星”?
格劳孔:当然要相信。
苏格拉底:我们该不该去询问一下阿波罗,然后遵照他所指示的隆重方式安葬这些死去的勇士神人?
格劳孔:除了这个方式外,我们还能采用什么别的方式吗?
苏格拉底:即便以后我们对他们的坟墓按时祭扫,也要尊崇死者有若神明。我们还要把相同的荣誉给予那些因年老或其他原因而死亡的人,或者是在正常活动中表现得特别优秀的人物。对不对?
格劳孔:肯定是对的。
苏格拉底:接下来我们就说:我们的士兵应当怎样对待敌人?
格劳孔: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苏格拉底:首先是指在战斗中变败者为奴隶方面。希腊人一旦征服别的希腊城邦,就会把同一种族的人降为奴隶,你觉得这样做合乎正义吗?还是——不但自己不这样还竭力阻止别的城邦这样做,让大家看到有被蛮族征服的危险,使希腊人和希腊人团结起来,互相都不伤害对方,蔚然成风——觉得这样更加合乎正义呢?
格劳孔:当然是希腊人跟希腊人团结一致合乎正义。
苏格拉底:但是,如果他们不让希腊人做自己的奴隶,同时也劝告其他的希腊人不要希腊人做自己的奴隶呢?
格劳孔:当然。不管怎样,大家宁愿外抗蛮族、内求团结了。
苏格拉底:在战场上作为胜利者,面对那些被击毙的敌人,除了武器之外,不去剥取死者其他东西,这样是不是会好些?搜剥敌尸财物,仿佛在做什么不可少的事情一样,这样不就给那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找到了借口,这个借口可以让他们不去追击活着的敌人了吗?不是有过许多军队曾经断送于这种只顾抢劫的行为吗?
格劳孔:的确是。
苏格拉底:难道你不觉得抢劫死尸是一种卑鄙龌龊的行为吗?把自己兄弟的尸体看做敌人,而让真正的敌人丢下武器远走高飞,这种行为不是女流之辈胸襟狭隘的表现吗?这样的行为跟狗儿向着扔中它们的石头狂叫,却不敢过去咬扔石头的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格劳孔:确实没有两样。
苏格拉底:因此,我们一定要严禁抢劫死尸,并且还要给死者进行埋葬。格劳孔:这是真的,我们一定要这样做。
苏格拉底:再说,我们也不能把缴获的武器送到庙里,而是要作为捐献的祭品,为了关心维护跟其他希腊人的友好关系,尤其是不要把希腊人的武器送去。其实我们也害怕把同种人的这些武器作为祭奠的物品送到庙里去,以致亵渎神圣,除非神指示要我们这样做。
格劳孔:你说得实在是太对了。
苏格拉底:对于那些蹂躏敌方希腊人的土地甚至还焚烧敌方希腊人房屋的有关问题,我们的士兵们究竟该如何去对待呢?
格劳孔:你对这个问题的意见是怎样的?我很愿意听。
苏格拉底:依我看,他们对希腊敌人既不能蹂躏土地更不能焚烧房屋。最合理的做法就是他们应该限于把一年的庄稼运走。需要我告诉你理由吗?格劳孔:当然需要。
苏格拉底:我的理由是:正如我们有两个不同的名称——一个是“战争”,另一个是“内讧”,当然我们也有两件不同的事情。第一件指内部的或者说自己人的,另一件指国外的或者说敌我的。国内的所有冲突可称为“内讧”,对外的所有冲突可称为“战争”。
格劳孔:你的话很中肯。
苏格拉底:如果我说希腊人与希腊人之间的一切关系都是属于内部的,属于自家人的;而希腊人与别的种族之间的关系是属于外部的,属于敌我的;那么请问,你觉得我说的这个话也同样中肯吗?
格劳孔:很中肯。
苏格拉底:那么,当希腊人抗拒别的种族,或者别的种族在侵略希腊人,那他们必然是敌人,他们之间所发生的冲突必须叫做“战争”。如果希腊人同希腊人之间发生冲突,他们必然是朋友,不过希腊民族不幸有病,只是兄弟不和罢了,这种冲突必然叫做“内讧”。
格劳孔: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就研究一下我们现在所说的“内讧”问题。当内讧发生时,一个国家就会一分为二,并且双方都互相蹂躏土地,焚烧其房屋,对于这种荒谬绝伦的行为,会让人觉得双方都不是真正的爱国者;如果真的是爱国者,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情,甚至还去伤害自己的祖国呢?但是我们觉得,如果胜利者仅限于把对手所收获的庄稼带走,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就表明他们还是希望双方在将来言归于好,并且停止双方没完没了的内战。如果是这样,他们的行为就是适度的,是可以理解的。
格劳孔:是的,这种想法还是比较明智的,比较合乎人情的。
苏格拉底:好。既然这样,我们要创建的城邦不就是一个希腊城邦吗?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组成这个城邦的公民不就都是那些文明的君子吗?格劳孔:一定是的。
苏格拉底:那么他们对同种族的希腊人热不热爱?对希腊故国的河山热不热爱?对希腊人共同的宗教信仰热不热爱?
格劳孔:当然是热爱的。
苏格拉底:因此,他们会不会把同种族希腊人之间的不和当做是内部冲突,称之为“内讧”,而不愿为之发生“战争”?
格劳孔:当然会的。
苏格拉底:他们虽然偶尔会发生争执,但不管任何一方都指望有朝一日可以言归于好。
格劳孔:完全是这样。
苏格拉底:那么,善意告诫是他们的目的所在,而不在于恶意奴役和毁灭。因为他们彼此是教导者,而决不是敌人。
格劳孔: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