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灭蒙虽然不擅长捕鱼,但这时鱼儿不要命似地往上跳,它轻轻松松地便随口啄食,那少年正看得津津有味,秦征道:“好了,这些鱼怕够它吃了。我也告辞了。”
那少年怔了一下道:“这么快?你还没教我怎么钓鱼呢。”
秦征回头望了父亲一眼,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也可猜想父亲的焦躁,说道:“我再不走我爹爹会生气的。钓鱼的事情,下次若有机会见面再说吧。而且就算没人教你也可以自己琢磨啊,但记住要用饵。”说完便走。
那少年在他背后叫道:“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征停了一下回头道:“我叫秦……秦征,秦国的秦,征途的征。”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名字与人交接,感觉十分奇异。
却听那少年道:“我叫沈莫怀,沈是江东沈氏,莫怀是莫要忘怀之意。”
秦征道:“嗯,不会忘记的。后会有期。”
秦征走后,沈莫怀等灭蒙吃饱便回船了,才踏上船头,便听帷幕后面他师父的声音道:“一点旁门小道,就哄得你这样高兴!”
沈莫怀低下头道:“对不起,师父。因为我很少见到和我同年的人,所以……”
“所以就玩的得意忘形了?”
沈莫怀头更低了,帷幕后的声音喝道:“抬起头来!”语气竟然颇为严厉。
“师父,我错了……”
“我有说你错了么?”
“我……”
“听好!从今往后,第一,不要随便低头,名门子弟,头低低的像什么样子!”
沈莫怀头一昂,帷幕后的声音道:“不错,就应该这样。”顿了顿又道,“第二,从今天起不要随便认错,如果你真的做错,就是认一万句错也无意义,倒不如在做之前多想想怎么不犯错,第三,你刚才解释自己的名字解释错了!莫怀,不是不要忘怀,而是不要记得……”
秦征不知道他新结交的朋友为刚才的事挨了一顿骂,但他自己却有挨骂的心理准备。果然他走到秦渭身边,便被父亲责道:“很好玩么?我们这一路来隐藏身份,便是再小的事情也不肯轻易露出功夫来,怕的就是留下痕迹。你倒好,路边随便遇上一个陌生人便显露控香诀,还帮人捕鱼!”
秦征讷讷道:“我只是施展一个小法术,这种功夫,很多人都会的,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够了!”秦渭打断他道,“你这个年纪,贪玩,希望多交朋友,这都很正常,在别的小孩那里也不算什么坏事。可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逃亡!虽说宗极门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但我太了解他们了,以他们的个性决不会轻易放弃的,在青羊子亲口应承要庇护我们之前,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秦征听到这里问道:“可是爹爹,青羊真人他……他会帮我们么?”
秦渭黯然道:“听说云笈派和宗极门关系很紧张,当年宗极门赞成什么,云笈派便反对什么,所以才闹得没法在南边立足。不过这次他们会不会因为我们而得罪宗极门,其实我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爹爹身上带有青羊子故人的遗书荐信,希望会有帮助。好了,不多说了,走吧。”
秦征望了望渭河道:“爹爹,要不我们直接用水遁过去吧。”
秦渭喝道:“你给我住口!有道是路上说话,须防草里有人。这里视野开阔,焉知没有人伏在暗处看着?我们脸上都戴着人皮面具,就这么随随便便走着不会引人注目。但要是施展水遁让人看见,我们的身份便露底了!”
秦征觉得父亲实在太过谨慎了,心里并非十分服气,但见父亲正在气头便不敢说什么。父子两人再往西行,走了几里,秦征怕父亲年纪大了,劳累过度,道:“爹爹,咱们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说着便伺候秦渭在路边坐下,父子二人取出干粮,就着一壶清水,在路旁对坐嚼咽。秦征嚼了几口干粮,忽然说道:“不知什么时候,能和爹爹一起在饭桌上吃饭,而不是蹲在路边、藏在破庙,缩在山洞,连吃一顿安生的饭都不行。”
秦渭听了这句话不禁呆住了,这些年他们父子二人为了躲避宗极门的追杀,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时被儿子触动心伤,不由得黯然伤感,伸手摸了摸秦征的头发,安慰说:“孩子,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当今世上,也不是咱们父子俩如此,北方胡人自相屠戮,汉人受尽凌辱,南方的百姓虽然免了胡乱之苦,但上头有权贵门阀压着,贫寒之士无立锥之地,过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天下人都在受苦啊。咱们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秦征想起一路来的见闻,说道:“爹爹,你说要是能找到一个躲开宗极门追杀的世外乐土,那多好……不过,唉,世上又哪里有一个能把天底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都装进去的乐土呢?爹爹,你曾跟我说起过桃源,那个地方真有那么好吗?”
秦渭听了秦征的感叹,也不由得一怔,忽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但随即闭上眼睛,强行将之忘却,道:“找不到的地方,就不要去想它了。”
吃完了干粮,两人重新启程,又走出十余里,果然见到一个旧渡口,渡口上停着三两只小船,却只有一艘船上有人,看模样是个渔夫,斗笠盖面正在船上睡觉。
秦征上前叫道:“这位大哥,我们想过河去,不知能否渡我们一渡?”
秦征叫了几声,那渔夫才懒洋洋起身,掀开斗笠骂道:“什么大哥!你小子有几岁,敢叫我大哥!”他满头白发,原来却是个老头。
秦渭见对方年纪如此之老,反而放心不少,因为宗极门来追杀他们的人里头没有这么老的人物,便上前施礼道:“少年人不知礼数,还请老先生见谅。”
那老渔夫哼了一声道:“什么老先生!我们粗人,担当不起这称呼!”
秦渭赔礼道:“是是。只是我们父子两人要到对岸办点事情,苦无舟楫,不知老丈人能否渡我们一渡?”
那老渔夫往自己的船一指,道:“老头子我懒得动了,若你们要过河,自己来摇船。”
秦征大喜道:“我会摇!”便跳了上去拿桨,秦渭也即登船。
秦征把桨荡水,船到河心,那老渔夫赞道:“好把势!”
秦征笑道:“比不上公公。”
那老渔夫笑道:“不,我比不上你。实际上我虽也生长在南方,但摇船却不大擅长,这次怕露了马脚,所以才让你们自己来摇。”
秦渭父子听到一半已经暗中心惊,等那老渔夫说完,父子俩已经聚在一起,秦渭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渔夫笑道:“玄礼泉!你以为就你会乔装易容么?我们也会啊!”
秦渭惊道:“宗极门!”
那老渔夫笑道:“不错!区区冯周启,钱宗盛师座下末学,特来向玄家最后的两位高手请教!”说着手一抹,去了脸上的化妆,却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他手一反,掌中已多了一柄剑。
秦渭大惊,想也不想将秦征抓起就往河里丢,一边叫道:“水遁,逃!”但秦征才离开他的手掌,秦渭一瞥眼扫见河水里闪烁着光华,袖子一抖飞出一条状如蛛丝、细微得几不可见的细线,在秦征落入水面之前就把他卷住,喝道:“回!”又将他倒拖回来拉在自己身边。
秦征道:“怎么了爹爹?”
秦渭哼了一声道:“河底也有埋伏!”
秦征往水里一望,果见河水里似乎游荡着几尾银光闪闪的鱼,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些银光恐怕不是鱼,而是剑。
冯周启笑道:“上天无门,入水有剑,玄礼泉,我看你这次怎么逃!”
血洒渭河水茫茫
眼见身陷绝境,秦渭反而冷静了下来,冷笑道:“谁说我要逃?就凭你,还不配让我逃!”右边袖子一抖,隐隐露出兵器的光芒来。
他正要动手,便听水中一个声音笑道:“若再加上我们呢?”小船东西两侧各有两个人从河中腾起,两人身上穿的衣服质地十分奇特,从水中冒出来后水滴便顺衣服滑开,出水后身子一振,水滴四飞,除了头发之外便再无一处湿淋。秦渭哼了一声道:“蒋周齐!方周信!”
那船实在太小,被秦渭叫做蒋周齐、方周信的这两个青年剑客从水中冒出来后,竟不在船上落足,脚同时在船舷上一踩,凌空而起,跟着竟然就围绕着小船在水面疾驰起来。
“蜉蝣步法!”秦征脱口而出。
冯周启笑了起来:“不错!玄家的公子,见识果然不凡。”
秦征听父亲说过,宗极门的高手能将气劲运于足下,在脚底接触水面的一瞬间制造出一种螺旋状的漩涡,借助这种漩涡的推动力在水面行走。据说此法源于对蜉蝣渡水之术的模仿,故称之为蜉蝣步法,乃是一门颇为高深的轻功。
双方正待出手,便听南北两岸两个声音同时笑道:“这么快动手了啊!”风声猎猎,又有两个人如风一般横掠河面,用的仍是蜉蝣步法,只是来势却要迅疾得多。两人欺近之后,也一样绕着小船飞步打转,只是打转的位置却比先前那两人离得远了些。四条人影便如四个光点,围绕着小船形成两个同心圆。
冯周启道:“南岸来的这位罗周原师弟玄先生是见过的,至于北岸来的严周震师兄和我一样,与玄先生乃是初会。”他的言语仍然显得十分客气,若不知道的光听这话怕会以为冯周启是在和师长父执说话。
水面四人绕着小船周行不息,最大的目的显然是要防止秦渭父子逃跑。秦渭心道:“这次主攻必然是由这个冯周启来发动。”哼了一声,说道:“水里还有两位,其中一位想必是司马周贤吧?”
冯周启笑道:“司马师兄自然是在的。玄先生四处偷师,从名门正派到旁门左道的逃跑功夫都学了个囫囵,尤其擅长五行遁术。水里没有司马师兄坐镇我们如何能放心?”
秦渭哈哈笑道:“为了捉拿我父子二人,宗极门居然出动了七把剑!哈哈!我们父子的面子可大得很哪。”
冯周启笑道:“何止七把剑,孙宗乙师叔随后就到。”
听到这个名字,秦渭惊怒地重复了一下:“孙宗乙!”
“没错。”冯周启笑道,“所以玄先生如果不想多吃苦头,不如……”
秦征含怒道:“不如就把头献上,对不对?”
秦渭喝道:“冰儿不要多口!”
空中罗周原扫了秦征一眼道:“上次见你,面貌声音都不同。想必你不但化了妆,还变了声线。嘿!可惜如今什么也不管用了。在我们宗极门七剑的剑圈之内,就是十个玄礼泉也别想逃出去!”
秦渭呸了一声骂道:“就凭你们几个,也配称宗极门七剑?”手一抖,喝道:“接招!”他的袖子突然抖出一支兵器来。那兵器如同一支铜棍一般,直袭冯周启面门。冯周启举剑一挡,眼看就能隔开这一招,那铜棍忽然长出一截来。冯周启临危不乱,腰不动脚不抬,整个人却已经挪移到了船头,除了脚尖,全身都虚仰在船身之外、河水之上。不料那怪异兵器的末端忽然弹出五个尖刺,尖刺又射出了十分凌厉的锋芒来直袭冯周启的五官——这五道劲气才是秦渭功力之所聚。
原来这件兵器分作三截,第一截如同一个人的上臂,第二截如同一个人的前臂,那五个尖刺更如五个手指一般。
冯周启叫道:“这就是公输氏机关手么!来得好!”
秦渭的武功不如宗极门,但却有家传的种种阵法机关,这时人在河中无法布阵,护身机关术随即展开。这机关手是他遵鲁班遗谱打造而成,因鲁班本姓公输,所以此手便叫公输氏机关手,手指尖端如匕首,掌缘锋锐如刀,临战之际又可以曲折如意,威力极大。
冯周启说话的同时向后一翻,虽然躲开了这“公输氏机关手”的袭击,但人也已落到了船外,可冯周启脚尖在水面一点,竟然稳稳站住了。秦征心中一跳:“蜉蝣凝立术!”
用蜉蝣步法在水面行走,走得快比走得慢容易,要停在水面上,这份功夫可比在水面疾驰还要难得多。
冯周启躲过秦渭袭击之后正要反攻,却听嗤嗤几声响。原来秦渭攻他这一招看似凌厉,其实还是虚招,机关手抖出的同时,他的乾坤袖中又飞出一个奇形暗器来。那暗器张开后竟像一个人头,但比头颅略大,底部状若飞轮,飞轮中有三十六片极薄却极锋锐的玄铁刃。若被这飞轮罩住,就是精钢宝剑也得被绞断,若是手足被罩住,当场就得残废,若是头被罩住,那就是断头杀身之祸。
“蜀中飞卫阁的颅血飞轮!”冯周启这次连叫出声都来不及,心里才掠过这个念头,那颅血飞轮已经罩到了罗周原头顶上方。
罗周原惊呼一声闪开,同时一剑向颅血飞轮刺去,那机关头颅猛地口一张将剑咬住,同时铁齿间喷出毒雾缘剑而来,罗周原大叫一声,竟然被迫弃剑。
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两个同心圆包围圈便露出了一丝破绽,秦渭喝道:“快走!”往秦征背脊一推,将秦征推得如一块投石一般飞了出去。原来他施出颅血飞轮仍然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给儿子创造一点逃跑的机会。
冯周启等五人来不及阻挡都啊了一声,却听嗤嗤嗤连响,水面下陡然喷出十二道水柱,就像一道牢门一样挡在秦征身前。秦渭惊呼了一声,知道这十二道水柱里头都隐含着断金裂石的剑气,若是人撞了上去全身立刻得被洞穿,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残废。
秦征人在空中,吓得一颗心狂跳不止。幸好他自幼勤修遁逃之术,危急之际丹田之气一提,在半空中翻起个空心筋斗,将秦渭在自己背上的那一推之力由横推转化为向上,整个人便如同变成了一个圆球,在离十二道水柱不到寸许处翻滚着先向上冲,力道用尽之后又翻滚着笔直下落。
他这一招在冯周启等看来也不算多深的武功,但瞧他反应如此之快,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秦渭长叹一声,蚕丝飞出,又将儿子卷了回来。罗周原身子一晃,又回到了那个同心圆的轨道中,眼看他有了防备,再要以同样手法打开一个缺口是难上加难了。水面这五人也还罢了,更难抵挡的是潜伏在水里的两人。从刚才那十二道水柱中所隐藏的剑气看来,那司马周贤的武功当为宗极门七弟子之首,就算突破得了水面冯周启以及两个同心圆包围圈的三重防范,解决不了水底的伏兵,秦征仍然无望脱逃。
秦渭右手抓住儿子后将他放在一旁,脸色沉了下来。冯周启叫道:“这两人乃是魔种余孽,留在世上只会祸害人间!不要留手,杀!”
五道剑气同时发出,斩向秦家父子。秦渭打了个手势,秦征心道:“爹爹要用那东西了!”身子一缩,整个人伏在了船板上。便见秦渭背脊一挺,包袱破裂,无数类似青铜片的东西从布碎之中显现,一瞬间拼成一个无头无手的独脚人形傀儡。颅血飞轮往颈项上一罩,变成了头颅,公输氏机关手往肩头一接,变成了傀儡手臂,又有无数若隐若现的蚕丝链接着傀儡与秦渭。看来这些蚕丝就是秦渭操控这些机关的关键。
机关人独脚支船,悬在半空急转。它表面看起来满是铜锈,但坚硬竟然还胜过生铁,借着旋转之势竟将五道剑气尽数弹开,严周震等讶声叫道:“鲁班的诅咒傀儡!”
冯周启冷笑道:“素闻玄先生身藏七大旁门异种兵器,又按照鲁班遗谱《鲁班书》造成了传说中的诅咒傀儡。不过据上古传说,匠圣鲁班因为自己造出来的机关害死了自己的妻儿,悔恨之下诅咒所有修习《鲁班书》的人,玄先生竟然去学这等邪门异器,不怕自己也没好下场么?”
秦渭哈哈笑道:“你既然称鲁班为匠圣,圣人传下的学问,怎么会是邪门?难道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们宗极门是唯一的正宗不成?”
他说话间双手虚抱,发动了机关,有一股极凝重的能量从蚕丝反传过来在他双掌掌心之间对流,形成了一股无形力量,笼罩了他全身周围两丈方圆。
冯周启叫道:“听说那诅咒傀儡里头藏着一块天外奇石,能发出异样力量,大家退开数步!”
秦渭喝道:“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