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周启道:“虽然他的右手已被司马师兄齐肩斩断,经脉也已被我用剑气封住,如今和一个废人无异,但留着他始终是夜长梦多。”
司马周贤叹道:“若是那小子没有逃跑,杀了他也无所谓,但现在却还得留着他用来引那小子出来。”
冯周启惭愧道:“若不是当时我们解开那蚕丝浪费了太多时间,岂能容那小子逃跑。”
司马周贤道:“冯师弟不需太过自责。那蚕丝是西南哀牢山所产的六阴蚕丝,极为罕见,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被绊住。无论如何,那小子能耐有限,不像老的这么难对付,迟早能抓到他的。”
冯周启道:“我怕的是他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那时人海茫茫,却往哪里找去?”
冯周启说的,也正是司马周贤最为担心的。但如果他们知道秦征得知老父尚在后便一心一意要救他出来,一定非常高兴。只是秦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对一群个个比他强大的宗极门高手,却如何救得出父亲?当苻阳等人退出客栈之时,秦征也趁乱离开了那客栈的大堂,他一开始想从后门潜入去打探一下动静,但在围墙外转了小半圈就放弃了。原来宗极门七弟子外松内紧,每一个可以进出的角落都有人若无其事地监视着,以秦征现在的修为若想冒险潜入,十有八九会被对方发现。
秦征心道:“怎么办?怎么办?听那姓冯的刚才的说法,爹爹应该还活着。我该如何救他出来呢?宗极门那七个畜生,若是正面对敌我恐怕谁不是对手,何况他们七人联手。”秦渭博学多闻,但为了顺应逃命生涯,这些年教他的都是如何防守和逃跑,擅长的是阵法、遁术和幻术,只要不是身陷包围,秦征逃起来连司马周贤等人也未必捉他得到,但现在要反过来去救人,却比只身逃跑难上十倍、百倍。
秦征站在远处,一边冥思对策,一边监视客栈的动静。忽然见严周震去找来了两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心中惊道:“他们要走了!那可怎么办?”转念又想,“他们刚才还气定神闲在那里聊天,现在怎么忽然要走了?是什么事让他们改变了主意?”脑中灵光一闪,自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了,这里不是江南,而是关中,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在江南他们可以横着走,但在这里要是他们身份暴露多半会有极大的麻烦。他们刚才是见有官兵上门,所以怕露出破绽……有了!如果我去官府告发他们……不!不行!郿县的地方官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们?要给他们找麻烦,也得找一批厉害人物才行。可郿县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又哪里知道有什么会和宗极门作对的利害人物?啊!对了!”
突然间他想起了苻阳、王皮那批人。“那苻阳是什么东海公,爵位甚高,看他们的样子多半不好惹,如果能挑起他们和宗极门起争端,我再浑水摸鱼,也许便能救下父亲。不过眼下他们目标是青羊子,会不会在这当口去找宗极门的麻烦却也难说。”脑中灵光又一闪,“青羊子!青羊子!没错,就这么办!”身形一隐,消失在一棵大槐树下。
苻阳和王皮一行正向驿舍方向走去,忽然一道劲风直吹苻阳。他周围的卫士闻风而动,团团护卫。苻阳只一挡便把那股劲风给拦住了,却只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几乎就在石头射来的同时,王皮手挥了挥,一道劲风快如闪电逆着石头射来的方向飞了过去,却如泥牛入海,飞入树丛中后便没动静了。
周围的骑士就要追过去,王皮摆了摆手道:“别追了,能化解我这一招的人,你们追上了也没用!”问苻阳道:“将军没事吧?”
苻阳哼了一声道:“没事!”拿起石头一看,不禁咦了一声。
王皮忙问:“怎么了?”
苻阳道:“你看看。”说着将石头递给了王皮。
王皮一看忍不住也咦了一声,原来石头上竟写着十四个蝇头小字:“欲知青羊所居处,先询客栈负伤人”。
苻阳道:“你看……”
王皮道:“这石头来得蹊跷,但能道破青羊二字,多半不是空穴来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苻阳道:“但这客栈……”
王皮眉毛一掀道:“还记不记得徐隆庆那间客栈,似乎有好几个不寻常的人。我当时甚至隐隐感到有高人凝神聚气,不过由于只是一闪即逝,再加上徐隆庆已经找到,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只怕有些古怪。将军,不如我们回去看看?”
苻阳喝道:“好!”便下令回马向客栈奔去。到了客栈一问,才知道他们前脚刚刚离开,把客栈占满的那几个客人后脚也跟着走了。
苻阳道:“果然有古怪。”
王皮又问老板娘那几个人的形貌特征,听说其中有两个人生病了更觉得可疑,道:“这批人一定有问题!”他问明马车方向便带领人马追了过来,一路追到郊外望见马车,几个骑士快马上前拦住。
宗极门七弟子没想到苻阳等人会去而复返,更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冯周启当下便想动手,司马周贤阻住道:“且慢,问明白了再说!”
苻阳的副手上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严周震下马拱手道:“这几位官爷,我们是汉中人氏,正要到扶风做生意的。”
王皮看了他们几眼道:“做生意?我看不像!”司马周贤所在的马车帷幕卷起,另一辆马车却门窗紧闭,王皮指着道:“这马车里是什么?”
马车旁边冯周启蠢蠢欲动,司马周贤端坐车内,以眼神阻止了他,说道:“回官爷的话,这辆马车中是我们一个受了重伤的同伴。我们也确实不是要做生意,而是要护送他去扶风看病。因为见几位大人来得突兀,这位同伴才会随口搪塞,还请大人见谅。”
王皮听到“受了重伤”,心头一动,想起那句“先询客栈受伤人”来,就说:“掀开车门我看看。”
司马周贤忙道:“大人见谅,我这位朋友经不得风。”
王皮笑道:“是么?”手一挥,便有两个骑士冲上来要开车门。严周震和冯周启双双拦住。王皮冷笑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拦官军做事!”
司马周贤略一沉吟道:“好吧,就让官爷瞧一眼。阿启,小心些,别让李叔叔着了风。”
冯周启掀开车门一角让王皮看。王皮张眼一望,但见车内那人躺在里面动也不动,右手竟齐肩而断,问道:“他的手怎么断的?”
司马周贤道:“家中失火,混乱中受的重伤。几位官爷,我们都是本分人,眼下李叔的伤势十分危险,希望能行个方便,让我们早点去寻良医。”
王皮沉吟片刻,笑道:“说到良医,我家却有好几位。我们便做做好事,带你这个同伴回去好好疗养吧。”
严周震等人脸色一变,司马周贤道:“不敢有劳官爷,我们……”
他还没说完,王皮便挥手道:“牵了这马车,带走。”
冯周启叫道:“你们这些官兵怎么不讲理!”
苻阳等哈哈大笑,一个胡兵笑道:“和你们这些两脚羊,讲什么理!”
两个骑士上前。冯周启望了司马周贤一眼,司马周贤哼了一声,冯周启手一抬,便把那两个骑士震下马来。
苻阳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冷笑道:“居然敢动手!”手一挥,袖中伸出一只奇门兵器来,却是一个十字形状的铁器!这兵器乃是两把双刃剑以极巧妙的铸造法铸在一起,收起来时两剑平行贴合,一展开便交叉成十字形状。
司马周贤惊道:“苻家的十字斩!”
苻阳哼了一声道:“你既然认得,便乖乖下车,随本将回长安受审!”
司马周贤淡淡道:“本来不想和两位冲突,现在看来……带上人走!”他话一出口,这片平宁的原野上便忽然间漫天剑影。蒋周齐带上司马周贤,方周信带上秦渭,倒掠飞身。剩下的冯周启、严周震等四人则发出剑气布成剑网,把苻阳、王皮的人马拦在外围。但就在剑网布开之前的一刹那,王皮手一扬飞出一道无形内息,悄悄粘附在秦渭的后背上,混乱中司马周贤等竟然都未发现。
冯、严等四人出了一招之后就要脱逃,苻阳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宗极门,好大胆子!”手一抖,十字斩夹着一股劲风飞了出去,和宗极门四弟子的剑网纠缠在一起。十字斩一时没法突破剑网,而严周震等人陡然觉得压力增大,不得不全力抵御,一时间竟分不出力量脱逃。
冯周启叫道:“司马师兄你们先走!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司马周贤在半空道:“那你们小心了!”
王皮哈哈一声笑道:“想走?先把人给我留下!”方周信一个不防,只觉抓住秦渭的掌心一滑,跟着右手空了,秦渭竟然被王皮拉了过去。
司马周贤大吃一惊,王皮却哈哈大笑,对身后一个骑士道:“带他下去,看好他!”
冯周启等见秦渭被劫走无不大惊,本已飞远的蒋方齐等也凌空折了回来。司马周贤本来由蒋周齐带着,这时却跳下地来,取剑在手,问道:“在下宗极门周字辈弟子司马周贤,刚才这位从我师弟手中夺人的高手,不知如何称呼?”问完这句话便落在了苻阳、王皮的面前。
王皮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宗极门!在下王皮,高手可不敢当。”
司马周贤道:“不知和王景略如何称呼?”
王皮傲然道:“正是家父!”
司马周贤听说他是王猛的儿子,哦了一声,手一反,那把巨剑便发出螺旋剑气来。
冯周启叫道:“师兄,你别动手,我们能应付!”他们知道司马周贤只要再静养三天便能完全复原,但若强压伤势动手,只怕会留下严重的后患。
司马周贤哼了一声道:“苻家的子弟加上王猛的传人,只怕没那么好对付!众师弟,七剑齐发!”空中三人都跳了下来,挥剑直取王皮。这七把宝剑所激发起来的剑气笼罩方圆十丈,草木遇到了无不摧折。苻阳见了这等声势大吃一惊,左手一抖飞出另一把十字斩,两把十字斩急速盘旋,凝结成一个米字形的奇门兵器,急速盘旋中空气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
七道剑气虽然先发,但那夹带着强烈煞气的米字斩却后发先至,赶在剑气触及王皮之前撞了上去。这是宗极门七弟子和苻阳的硬碰硬交锋,谁强谁弱高下立判,所以无论司马周贤还是苻阳脸色都十分凝重,要看对方实力比自己如何。
但闻铮铮连响,两股大力纠缠在一起,撞击所产生的余力把地面荡出一个直径五丈,深达尺许的大坑,但米字斩终究没能将七道剑气截下,甚至无法完全消解七道剑气的攻势,只能将之带偏了。这下子双方都心里有数:苻阳的功力比起宗极门七弟子合力逊了一筹,但他以一抗七居然只是稍落下风,则功力之高也委实可怖。
冯周启心道:“刚才这招虽然号称七剑齐发,其实主要仍然是我们六人的力量,司马师兄的巨阙剑主要只起引导作用。但他居然能把我们的剑气带偏了,这份功力实在可怕!”
王皮则心想:“这七人倒也了得!东海公一人恐怕收拾他们不下!”暗下命令,一百余骑各驾骏马奔了出去,马上骑士都不是普通士兵,而是王皮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一百余骑趁着苻阳和宗极门七弟子尚在纠缠,迂回包抄,占据了八个方位,列成阵势,其中八人手执大旗。司马周贤瞥了一眼,惊道:“不好,这王皮要布阵!”
却听王皮笑道:“不错!可惜你反应得太迟了!”取出令旗,喝道:“起阵!”一百零八骑兵运动起来,把方圆三里之内构筑成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力场空间。
司马周贤扫了一眼那些幡帜,只见每面幡帜上除画了龙虎龟雀以及山川河岳以外,中间更分别写着八个大篆,分别是生、死、休、杜、开、景、惊、伤。
冯周启惊道:“是王猛以兵法入玄术的八门金锁阵!”
司马周贤哼了一声,心道:“若是只有这苻阳或王皮一人我们仍不怕他,但他们两人联手,一个布阵限制我们的力量,一个配合阵法强攻,我们便非败不可。”喝道,“走!”
冯周启叫道:“那玄……那老儿怎么办?”
司马周贤道:“留得青山,另寻道路!就让那老儿多活两天吧!”
王皮冷笑道:“陷我八门之内,还想走?”他这阵法本身若主动攻击,未必就能杀伤宗极门七弟子,但苻阳将米字斩分开作两个十字斩分别掷入阵中,王皮便能催动阵法奥妙,将一百余骑士的力量凝聚起来,附加在这两把十字斩上,百人之力叠加那是上万斤的力量。十字斩借着这股力量,所到之处石破岩开,威势惊人。
司马周贤眼见危急,倒持巨阙剑,脸上面目狰狞,青筋勃起。冯周启等知道他要再次施展“内天兵解体”剑法,叫道:“师兄,不可!”但话才出口,司马周贤招数已发,其他六弟子也唯有全力配合。六把剑伴随着巨阙急速旋转,化作一股剑气旋风,两把十字斩飞近竟然被远远弹开。
那股剑气旋风是外强中空,司马周贤大喝一声,七人一起跳入剑气之中,藏在那股外强内虚的剑气旋风里头向生门冲来。王皮见这股剑气旋风如此威力,知道拦他们不住,变化手中令旗,结印一转,生门变成伤门。司马周贤等破门而出时,阵中力场陡然逆转,在阵门形成枪矛刀斧一般的凌厉劲气,虽未刺入他们经脉之中,却也划得他们衣衫破烂,鲜血淋漓。七人不敢逗留,一鼓作气向南飞遁。
苻阳收了十字斩道:“宗极门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从我们联手之下逃得性命!”
王皮道:“可惜刚才来不及把生门变成死门,否则他们便一个也逃不掉了。不过为首那人用了‘内天兵解体’,那是逆运剑气刺激自身经脉,暂时提升功力的剑法,用了这一招过后势必元气大伤。我看等他功力一散,三五个月内别想再用剑了。”
苻阳道:“宗极门是岛夷的护国武宗,这次忽然出现在关中,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丞相病危,特地前来阻挠我们的大事?”其时南北分裂,东晋称北方各个胡族政权为索虏,胡人在口头上不肯认输,也把东晋贬为岛夷。
王皮听了苻阳的话,脸色一变道:“先审审那‘负伤人’再说。”回头见那伤者正卧在马背上,伸手想搭搭他脉搏探一探,手才一碰到伤者,眼前一阵恍惚,那伤者竟然变成了一段木头!
刚才分明是一个活人,怎么一碰之下就变成了木头?
王皮本身是玄门中人,自然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将人变成木头的妖法,怔了一怔,随即骇然道:“幻术!幻术!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对我们用幻!连我都被骗了!”
却有将士在搜索了宗极门弟子慌乱中留下的马车后上前道:“将军,搜到了一幅怪画。”
苻阳接过一看没看懂,交给了王皮。王皮拿过来看得发愣,好一会儿,苻阳问道:“是什么东西?要紧不?”
王皮哈哈笑道:“要紧,要紧,要紧得很!”挥手让军士们走远,压低了声音道:“这帛画是一幅地图,指示的似是桃源的所在。”
“桃源?”苻阳心头一震,“是那帮反贼聚居的地方么?”
王皮道:“正是!”
苻阳问道:“按地图指示,那桃源在什么地方?”
王皮道:“似乎就在丹江上游。”
苻阳诧异道:“这么近!那里离长安不过数日路程,万一有事,那可是肘腋之变。”
王皮道:“此图必须赶紧上呈,请陛下定夺。”
“眼前还是以寻找青羊子为主。”苻阳道,“桃源的事情虽然大,却急不过丞相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