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找他谈谈就太好了,”胖胖的姑娘叹了口气,手脚麻利地给咖啡杯子盖上盖子,包好递给了沈非翎:“我们这店里只有我跟他两个全日制,我是大专,他一个名牌儿大学的待在这儿屈才了。您的咖啡好了。”
“多谢。”
沈非翎笑笑,接了过来。
看看时间还很早,估摸着于洁还要有一会儿才会过来,沈非翎便端着自己的咖啡,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取了一本杂志,边看边等着。
“昨天记者得知,前几日在法国参加世界级服装设计秀的林浩先生近日现身上海浦东机场,今天早晨,记者在上海浦东的一家饭店巧遇到了正在用早点的林浩。下面是对林浩先生的采访。”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于洁正站在衣橱旁边挑选着合适的衣服,无奈很久没有在出租屋停留,都是一些上半年已经过时又不保暖的秋衣,犹豫了半天,打开房间里的电视打算消遣消遣,没想到画面一出来就让她看到了刚回国的林浩。
一身黑色的紧身风衣,长筒皮靴,高领灰色羊绒衫,处处彰显着衣服主人的贵气和不俗的品味。数日不见,林浩皮肤白了不少,国外的水质干净,养人。在外头待了一段时间,林浩整个人的气色变好了不少。鼻子上架着一副新的黑色墨镜,应该是在法国新买的,于洁之前没有见他戴过。
“电视机前的朋友们,大家好。”
林浩摘下墨镜,脸上洋溢着温暖率性的笑,对着镜头大方地打着招呼。
“您看起来心情很好,我们也从国外时尚界的报纸上看到了,您所展示的衣服挤进了国际排名的前五名,您本人在模特界也声名鹊起。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记者的问话刻板又官方,明眼人瞧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他说的什么“偶遇”,而是经济公司和电视台合伙弄的一出双簧戏。
“我觉得这次真的很感谢设计师,还有主办方,给我一张如此宝贵的邀请函,也谢谢公司信任我,给我一次这么好的机会,让我在如此大的平台上展示自己。这次能得奖我真的很高兴,觉得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也没有把设计师精心设计出来的服装穿砸了,能穿出他独特的味道。”
“我也觉得林先生这次把衣服的味道展示得淋漓尽致,”记者突然话锋一转:“林先生之前虽然一直在国外,想必对国内的事情也是有所了解的吧。您之前一直被外界传,说是与于洁于小姐有过一段纠葛的感情。但林先生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于小姐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这些您知道吗?”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林浩身后的经济人没有站出来阻止,林浩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这件事情我刚下飞机的时候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林浩微微一笑:“不过,我想大家可能有点误会,我与于小姐之间的关系并非像外界说的那样。事实上,我们的经济公司也不是同一家,只在一起合作过一次,连朋友都算不上……”
“啪。”
于洁一把抓起搁在床角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采访冗长又无趣,每个人的台词都很官方,一听就知道是早就已经背好的。一群人闹哄哄地围着那个人,滑稽又可笑。
于洁突然发现,住院的这几日,她居然一次都没有想到林浩,而最可笑的事情,则是她是因为林浩提出分手才动了自杀的念头。
真是荒唐!
这么想来,自己不论是自杀,还是事后住院,这些处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林浩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连一句公式化的问候也被略去了。世间最薄情的果然就是戏子,而他们这些戏子被关在同一个娱乐圈里,像一个无形的围城一样,禁锢住了所有人的思想,行为,甚至是品性。
约莫又挑了十分钟的样子,于洁总算从衣服柜子的深处找到了一件浅灰色的呢大衣。她现在还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无论在哪儿,只要被人认出,就会成为一只人人都可以嘲笑唾骂的过街老鼠。衣服和装束,都是越低调越好。
“梦该怎么碎,看来才像很值得安慰;人生多狼狈,才被觉得需要有同类……”
短信的通知铃声,让于洁不自然地打了个冷战。
现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胆战,哪怕是一条小小的短信。这几日,在网络上看到一出很不错的台剧,叫《谎言游戏》,于洁已经把自己手机的来电铃声和短信铃声全部换成了这部剧的音乐。
剧中的女主角就跟她一样,外表光鲜亮丽,有很多人追捧,可是背地里却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以及自己良心上的责备。而她们最相似的地方,就是两人都会阿Q式地以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以受到良心上的部分解脱。
既可怜,又可笑。
这就是她们,镁光灯下的一条可怜虫。
“机票,十一月十日。MH87,下午三点钟。”
手机屏幕上冷冷地显示着于谦发来的一条新的短信。于谦真是说到做到,迫不及待地给她买好了机票。时间也很仓促,听他的口气,一年半载是不会让自己回国了,居然只给了自己不到一周的时间准备好所有的事情。
跟逃难无异。
于洁冷笑一声,将手机收进大衣的口袋里,穿鞋出门。
跑到路口,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姐,真的又是你啊,”一上车,司机大叔一脸惊喜地看向于洁:“之前你去落日酒店的时候也是我载的您呢,您还记得吗?”
于洁愣了愣,这才惊讶地发现载她的司机正是上一次被她拒绝签名的那位。想起当时跟司机说的那些话,于洁的脸顿时红了,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司机仿佛没有注意到于洁的窘样,一边很自如地开着车一边看着后视镜里的于洁搭着话:“小姐,我当时回家之后还特地去网上搜了下您的资料,觉得您是一个很好的艺人。后来您自杀的新闻出来,真是吓了我一跳,觉得很可惜。现在看到您活蹦乱跳的,真是比当年娶了我媳妇儿还高兴。像您这样真的人,待在娱乐圈太容易被黑了,可是您也别想不开,很多人都这么熬过来了……”
司机喋喋不休地讲着,听了半天,于洁总算明白了,敢情这大叔以为自己看透了娱乐圈的复杂,不堪忍受遭人欺凌和潜规则,这才自杀的啊!
“小姐,医院到了,”到了目的地,司机很热情地跑下车给于洁开车门:“我上次把您对我说的那些话跟我女儿说了,我女儿就听您的话,现在也好好念书了。对了,您来医院是复查身体的吗?要好好保重自己,多补补,瞧您瘦得,跟纸片儿似的。”
“谢谢了。”
于洁听了一路的好话,又羞又愧,急忙拎着自己的包包跳下车:“钱已经搁在了副驾驶座位上,还是一百块,不用找了,真的谢谢你了。”
“这儿。”
一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角落里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举手冲着于洁招呼了一声。
正巧是在午饭前的咖啡店空闲时间,店里只有那一个男子坐着,桌上搁着一杯已经不冒热气的咖啡。
于洁怔了怔,左右环顾了下周围,急忙跑了过去:“您这么早就到了,等多久了?”
“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坐在这儿等我吧,下午我可能会有点忙,所以提前过来看看,”沈非翎脸色平静,不冷不淡地回答道:“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找我?一会儿我还要上去看看温沐。”
“真是不好意思,我找您,还让您在这儿等我。”于洁抱歉地笑了笑。
“没什么。你想喝点什么,我让人去做。”
“不用了,”于洁摇摇头:“我不喜欢喝苦的东西。”
于洁说着,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将于谦发给自己的短信打开,搁在桌上展示给沈非翎看。
“沈总,不知您知不知道于谦于导演?”
“知道,”沈非翎低头,快速地扫了一眼短信的内容,一边点头:“于谦,我记得好像有部不错的网络情景剧就是他导演的,至于别的作品我就不清楚了,好像在剧组里一直是副导演,有几部电影都有他参与。不过因为票房不佳,基本对他的事业没有什么促进作用。”
“这都是外界对他的评价,”于洁摇摇头:“您是圈子里的人,一定会对导演圈子更加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必沈总您也有所耳闻。”
于洁的话里不带半分感情,冷冷的。
“我大概知道。”沈非翎还是没有松口,模棱两可地回答着:“不过前段时间听说他遇到了点小小的经济麻烦,我觉得一个堂堂副导演,积蓄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应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估计是投资失败,才会落到那般田地吧。”
“他是我父亲。”
于洁盯着沈非翎的眼睛,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实话。这句话,她憋在肚子里,已经快有十年了。自从出道开始,她就尽力避免着与这个禽兽在阳光下的交集。他对她做的事情,外人难以想象,而她这个受害人,却是想说不敢说,只能烂在肚子里。不知为什么,这几日遇到了沈非翎,之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席卷而来。
沈非翎看了看于洁的眼睛,沉默了。自从于茜跳楼,于洁割腕,他已经在背地里细致深入地查了这二人。二人的关系就如同外界传言猜测的那样,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也查到了作为导演的于谦就是这二人的父亲。
三人的复杂关系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也是私家侦探查不清楚的。沈非翎对于他们之间的调查就在这儿戛然而止。
“我知道,”沈非翎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开了口:“其实之前我已经派人查过你们之间的关系。得知于谦是你父亲的时候我很惊讶。外界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你们之间的传闻。网络上有关你的家人一直显示的是小县城的某对夫妇。”
“那对夫妇是我出道的时候,于谦随便捏造的。于谦和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可以说一直是属于保密的。因为我们的母亲和他并没有真正地注册结婚。”于洁静静地解释着,缓缓地揭开自己尘封着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