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欧阳卿从退伍以来终于打了第一场架,用上了原本以为已经没有用场的格斗功夫。他站在已经被打得一塌糊涂的电子游戏室里,手里提着一根从倒在地上的几人手中抢过来的钢制水管很悠闲地看着对方的十几个人。身后躲着头上被砸开一条口子的表弟陈凡。几台已经被打得东倒西歪的游戏机翻倒在地,倒还给腾出了一片空间来。站在欧阳卿对面的男人光头大脑袋但眉眼儿并不粗鲁,说话也还细声细气的:“兄弟,你的人玩输了游戏还撂我的场子,这不对吧?”
欧阳卿一手扶着在背后筛糠的表弟淡淡地笑了一下:“既然你说是玩儿,我们就不该在你的“足球游戏里”输得如此惨吧,又没参加中国足球队,是不?你在“游戏”里究竟做了什么手脚,地球人不知道我知道。”
光头男人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两个剃平头的手下,又望望身边的人笑了:“我说兄弟,你人不大气倒是很粗啊?”顿了一下却说:“好吧,不打不相识,既然六哥说话了,你们就走吧,但以后就不要再来了,免得大家都不痛快。”
欧阳卿拖着不争气的表弟走出游戏厅大门,远远就看见白子行倚在对面的一根路灯柱子边上冲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倒像是专门在等他。
欧阳卿把陈凡安顿进医院住下才和白子行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卖通宵地火锅的摊子上坐下,点几个菜烧了一个这城里人爱吃的煳辣牛肉小火锅。欧阳卿说,你老人家让我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不就是政府里一拆房子的,怎么什么人你都认识?”
白子行懒洋洋地说:“你老人家又哪根筋不对了,我认识谁了把你急成这样?”
欧阳卿也不跟他废话:“六哥是谁?”
白子行还是懒洋洋的:“六哥?五哥的弟弟嘛,这点儿智力都没有?”
欧阳卿正经了脸面:“你就跟我马虎吧,那里头水深得很知道不?”
白子行从锅里捞起一块牛肉来白了他一眼:“你不谢我临危救急也就算了,倒跟审贼似的,当过两天特种兵有几手功夫就以为自己理所当然是警察,不是没考上么。”
欧阳卿给白子行倒上一杯高梁酒:“你别不知好歹啊,这些平头、光头都是些有帮有派的渣滓,以你的身份和他们扯上关系不好,我这个退伍的大头兵不是又没考上警察么,你要进去了我都没法捞你,只能给你送饭了。”
白子行再白他一眼:“我一个科级干部还叫有身份,当过兵的就是想象力丰富;你老人家见天儿去风街儿玩,那些店儿可都是这些有帮有派的渣滓们开的,你不要告诉我是去卧底的啊?再说了,现在早就不流行送饭,流行送人民币了。”
两人在深夜的路边不停斗嘴,又推杯换盏地喝着。其实他们都很明白,二十来年同学加兄弟的友谊会在以后出现岔路的,但究竟会岔多远谁也不知道,他们各自在驾驶着命运之轮朝各自的站台驶去。
欧阳卿在天光大亮以后回到家。刚洗完澡躺上床,欧阳妈便猫一样溜了进来,告诉他今晚哪也不许去,有重要的客人光临。
欧阳卿叹息一声将被子蒙过头,这也是命运的无可奈何。有一个急于抱孙子的妈妈,就注定了会接连不断相亲的结果。他刚睡着却又被噩梦吓醒,梦见陈凡被砍得是血胡刺啦的。爬起来就打电话过去,确定他正和护士姐姐下军棋才放下心来。擦擦一头汗随手打开电视,电视里播的却是一桩大案的消息,说的是身价千万的老板在自家小区门口被枪杀,看着和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校友而今桥市的刑警队长何立坤一脸严肃地呼吁市民保持冷静,又希望市民们积极提供破案线索,不由得感叹有时候钱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但立时又觉得自己有点酸葡萄的感觉。懒洋洋爬起来,想起白子行昨晚的那些话,觉得自己这同学也让人真有些疑惑。
2
月亮落下来,天空现出了鱼肚白……砰……砰……砰……砰,四声清脆的闷响把桥市城边上的高档小区搅开了锅。瞬时间,叫喊声如同敲乱的琴键般发出刺耳的声响。小区里嗖的一下灯火通明。几辆黑色的轿车亮起明晃晃的车灯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狂奔而去……
刘福全是这小区门岗新进的保安,二十岁的愣小伙子三步并两步跑到堵在门口的白色宝马车前,朝车内望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到地上爬不起来。车里手还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正是他的老板,地产开发商许力宏,这被称“奇异花园”的小区就是他开发的,他自己也住在里边,门口的奇异物业管理公司也是他的。此刻他也是够奇异的,头和身上几个血窟窿,车内已是血糊糊一片……
桥市是一座极其热闹的城市。来来往往的人群总在喧嚣中过着自己的日子,但每个人都明白,在高档小区门口发生如此惨烈的事件总是让人心惊的,不过很多城里的老百姓似乎还有点看笑话的心情,谁让死的是一个离他们甚远的有钱人呢?但住在小区里的人却有些惶惶然,港片里才会出现的凶杀场面血腥而真实地杵在了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谁的腿肚子不转筋?生活总是奇怪地排列着他的逻辑,这样一件事搅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刘福全剧烈地呕吐已经差点把苦胆吐进了长江里,他斜靠在宿舍铁床上的靠背上两眼发直,机械地在回答着对面不停玩着一款银白色姿宝打火机的男人的问话。
玩姿宝打火机的男人浓眉小眼,胖乎乎的脸蛋儿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杂货店老板,却偏偏是桥市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何立坤。他随意问着一些问题,脑袋里却过电影般回放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些事件,一座从来热闹但并未失去秩序的城市如今显得很有些惶惑不安,是到了他这个“清洁工”必须用更有劲的铁扫帚来清扫城市垃圾的时候了。刘福全的惊慌原本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这比迷路的兔子更惊慌失措的表现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蹊跷。
何立坤拍拍刘福全的肩膀站起来就走,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子一副商量的口吻:“你说要是没内贼接应那些匪徒能把时间掐得那么准吗,都跟诸葛亮似的在你们许总的兔子窝边来杀人,胆子也忒大了吧?”
刘福全被这话给问楞住了,呆了一会儿但还是摇了摇头。
何立坤的小眼睛最大的好处就是聚光,他已经从刘福全看似散乱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又重新回到了凶案现场。蹲在已经是人声鼎沸的地方,何立坤能看出来出事前这白色宝马车是缓慢停下来的,而死者应该是自己打开了一侧的车窗,那么他究竟看见了谁呢?
奇异花园是桥市城里最高档的几个小区之一,被枪声吸引过来的小区业主们吵吵嚷嚷中何立坤命令技术科取样完毕后迅速撤出现场,回队里开会。他突然注意到人群边上有一个穿白西装的男静地站在一边,有些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何立坤走过去,递上支烟问也是住在这里的?
男子拒绝了烟说不会抽,他说自己是来这里找被打死的男人也就是这小区的董事长许力宏谈点事儿。许力宏在电话里说在自己外边办事儿一会儿赶回来,让自己在物管公司里等。没曾想许力宏没等到,等来了一阵枪声,许力宏倒死在自家门口了。枪响以后他跟着保安跑出来,但并没看见什么人,只是恍惚间觉得有影子往小区里躲了,但保安跟着去搜最终也没搜到什么。他说其实不用查也知道,不过又是帮派火并滥杀无辜而已。
何立坤掐灭烟问:“你怎么知道是帮派干的?”
男子反问:“我怎么就不知道呢?这死了的许老板身家千万,小区里的住房300平米,他开着宝马车在自家门口被乱枪打死,难道是少付了三毛钱惹着卖菜的呢?”
白西装男子笑笑离开了,何立坤注意到他整个人都有些疲倦的样子。尽管此人并没有合作的意思,但至少让他确定了一个念头,刘福全没说实话。而这件事将要掀起来怎样一场风暴,已经能感觉到那逼迫而来的强大气流。
何立坤的助手李若惜快步跑过来叫他去车上听车载电话。电话是政法委翟书记打过来的,一再强调要限期破案,翟书记在电话那头连说了三个岂有此理。
3
何立坤猫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李若惜这23岁的警校毕业生,在门口已经好几次探进头来,见他老僧入定般地盯着桌上的案卷就没有再作声。她来的时间不长,但却很了解自己队长的习惯,最烦在思考的时候被人打扰。等到何立坤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走出办公室才发现外边大厅里就剩下李若惜这扎着马尾辫却也挡不住秀丽气质的小警花了。他走过去拍拍李若惜的肩膀,倒吓了也想事儿想得入神的小女子一跳。
李若惜有些嗔怪地说何立坤简直就是属猫的,老那么神出鬼没吓人,岂有此理。何立坤心里知道小女孩儿是喜欢自己或者崇拜着自己,自然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得意。但他还是如同兄长般拉了拉李若惜的马尾辫说自己可不是猫,是老鼠,所以才老被李小猫欺负而不敢还嘴,这个队长当得真是委屈。
说笑之中两人走出来,刚到大楼门口便撞见匆匆走来的黄运来。瘦高个的黄运来是荷花区刑警队的头儿。见着何立坤就说明天警报的花边新闻有着落了,“刑警队长密会小警花”,惹得李若惜骂他真是没可惜了这“黄”姓。黄运来兼着桥市公安局警报的主任记者一职,这个时候来不用猜也就是为了那起枪案的。
三个人在小酒馆里坐下,黄运来便拿出笔记本发问,一副很专业的文人派头。何立坤伸手摸摸他的头说就没搞懂,一个刑警不好好破案,干嘛非要当文人?黄运来说这可是赶鸭子上架的事儿,当初是市局抓差没人,自己也为了替领导分忧才自告奋勇的啊。
李若惜夹一块西红柿,说这东西没熟,好酸,呕得黄运来拿眼直瞪他。
何立坤严肃了脸面说,今天凌晨这事儿可不小,明天检验报告一旦完成,就要在你们荷花区成立专案组,我和若惜以及郝强下到你们那里一起干,翟书记可是给局长下了死命令,又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不尽快破案,桥市的老百姓都睡不好觉是一定的。
黄运来点点头,说自已一早已经宣布所有刑警取消休假,大规模的摸排工作已经开始了。这事儿要是不揪出元凶来,自己这队长也真没脸干了。
李若惜说这不像采访倒像开作战会议了。何立坤点点头没说话,对于自己从小就熟悉的这座城市此时却让他有些陌生感。究竟是城市在快速的运动中疏离着我们,还是我们在疏离着自己的故乡?
黄运来告辞说回去还要连夜开会听取一天的进展情况,明早就等着何立坤过来全面铺开破案的工作,便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何立坤把李若惜送回家独自开着车往回走,心里还想着在小区门口李若惜眼波流转地看着他,轻轻问上去坐会儿不?他笑着把小女子推进大门去,把一句话压了下来。他三十八岁的年纪已经很不适合浪漫了……
何立坤并没有回家。一旦这城市发生了大案,他并不急于在第一时间成立专案组,那实际上除了做给领导看自己是勤劳的小蜜蜂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效果。他把车开到了河街上的“远旗俱乐部”。门口站着一身红色露背装的礼仪小姐对他熟悉地点点头。沿着几步梯子走下去,里边一副热气腾腾的样子。他穿过喧闹的人群直接走进了305号包间。包间很大足有二十平米左右,靠墙一排宽大的真皮沙发,意味着你坐着或者要躺着,干啥都不会担心掉下来;沙发前同样宽大的大理石面的轻钢茶几上,摆着两套酒具,一瓶芝华士、一瓶XO,显出了这房间的分量;对面是占了半壁墙的液晶电视,一套“骨灰级”的音响设备等待启动;打开一边的门走出去就是宽大的阳台,阳台下便是静静的嘉陵河。
房间内同样穿着红色公主裙的房间“公主”见何立坤走进去,便满脸是笑的迎过来,不待女子说话何立坤便让把候总请来。
俱乐部的总经理候进个子不高,永远在鼻梁上架一副平光眼镜,手里不离翡翠烟斗。快步走进来就把公主给赶出去,坐下就开了一瓶芝华士给何立坤倒上一杯,加上冰块。笑笑地看着他。
何立坤问:“听说了吗?”
“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才怪。”
“谁干的?”
“不好说,反正不会是原来的几帮人,那些人充其量也就打打杀杀,敢杀许力宏而且动枪了,肯定不会是一般人;对了,最近两年咱们桥市的地面上有个叫‘崔哥’的特别厉害”你掌握没?
“听说过,是挺厉害,但似乎他本人没什么动作?”
“就是这样才吓人呢,我都交了好几回莫名其妙的钱给他了。”
何立坤一口喝干杯中的酒站起来说:“盯紧点,许力宏也算是你的哥们儿,别让他死得这么冤。”走到门口却转头又问美古今天过来没有?
候进笑说不知道何立坤来嘛,要知道就早早请过来了,说何立坤也是,既然喜欢就放在身边做女友,反正也是单身怕啥呢?
何立坤笑骂又在胡说,随即叹口气。那女子岂是他可以随便接近的,她的身份何立坤早就心知肚明,不免有些遗憾……
我们总是在感叹着命运的诡异莫测,却也难说命运不是被每个人给牵扯着才有了更为奇幻的变化,当我们高喊着认识自己的时候,我们其实正在离自己远去,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所谓命运不过是我们在一厢情愿的听风就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