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尽管被莫名其妙烧毁的店铺又重新装修好开业了,但欧阳卿的心情并不好,他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在柜台里翘着二郎腿,手指夹着一支烟,打量着来来往往街道上的行人与公路上不停穿梭的车辆。无所事事地看着这一层不变的街景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但今天让他尤其有些心烦意乱。
在菜市场里比救护车更猛烈地扑向受伤的欧阳妈,大获家人热评的王晓芸居然没和他商量就跑到欧阳妈那里撒娇,表示自己一定要嫁给欧阳卿。欧阳妈自然是高兴得也不和欧阳卿商量就爽快无比地答应下来,整件事情的敲定居然就与他丝毫没有关系。欧阳妈在电话里大声命令着,事不过三,今晚他必须早些关门回家吃饭,否则真有家法伺候了。欧阳妈自然想不到,她神采飞扬的一通电话却如同给了自己儿子当头一闷棒,半天没回过神儿来。欧阳卿想给那精灵得有些古怪的女子打电话,可电话接通了又该说些什么呢?拒绝已经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封建还是没有封建的年代里,中国人的婚姻之事一旦上升到父母的层面,就和两个当事人没什么关系了。很明显,外表时尚的王晓芸是深谙此道的高手,她看似随意的越级上报这一招棋,就已经把欧阳卿逼到墙角,且是缴了械的逼迫;他一般是不会和欧阳妈对着干的。从一般的情理而言,王晓芸除了有些话多以外,欧阳卿还是蛮喜欢她,毕竟是一个有着正常工作、正常经历和正常生活的女人,他一向认为找老婆原本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替父母找的,所以也没什么好过于挑剔的。但王晓芸来这一种大内高手级的阴招就让自己心里不受用,这分明有战场上不宣而战的意思,难道王晓芸除了喜欢招惹前男友还会有其他什么意外在等着给这故事的结局飞起一脚?
白子行在电话里笑得嘎嘎作响:“我说,你们家小芸该不是和前男友有了货,现在合约交割期临近,货主却撒手不管,她急于找个下家出手吧?”
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一旦被外人说中却又要急于否认。欧阳卿就迟迟疑疑地说:“似乎,似乎……不至于吧,那家伙看上去还老实。”
白子行大笑之间挂了电话,留给欧阳卿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欧阳卿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中,第一个就要数白子行。但这拆楼的家伙神叨叨的回答非但没有给他解开疑惑,相反倒是让他更烦躁起来。他扔掉手里的烟头,刚站起身来,有人就进来买烟。欧阳卿按要求随手从柜台里拿出一包“黄天子”扔给那人,那人付钱之后,走两步倒回来却硬说这烟是假的,要退。
欧阳卿打量一下这人,胖胖乎乎的,倒不像容易找茬的人。于是慢慢吞吞地说自己都是从烟草局指定单位进的货,应该没有问题。
那人二话不说,一把扯开烟盒拿出一支烟嗅了嗅说:“你闻闻,一股霉味。”
欧阳卿心里正烦,便也不管这烟是不是真的就霉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百元钞扔给那人,把烟收进来眼睛也不抬地说,你到别处买去吧,别耽误了事。
那人倒吃了一惊,愣会儿神将一百块扔回给欧阳卿说:“给我另外拿一包“中华”吧,我叫张裕达,在裕达货运做事的,以后有事要帮忙的就来找我。”
欧阳卿此刻心里也放松不少,笑说自己倘若哪天需要集装箱来运媳妇就一定去找他。说这话时突然就想到了,要不然真就把王晓芸给运到北海装船给出口非洲算啦。太阳终于探出头来,照着这有些空荡的街道。
2
张裕达走了,欧阳卿并没有扔掉手里的这支“黄天子”。他点燃了烟吸了两口居然被呛得直流眼泪。他一边嘀咕着好烟就是劲大,迅速就拨通了陈凡的电话,居然是个睡意朦胧的女人接电话,迷迷糊糊说还在睡觉,让一会儿再打过去。欧阳卿说你给我告诉那小子,十分钟之内我要见不着他的人,就立刻烧了你们的狗窝。
陈凡终于从成天四个兜兜一样重的小混混儿混成了江湖上“管事”的人物。平日里追着他要赌债的哥们儿些如今都毕恭毕敬地称他凡哥。“醉乡渔夫”也是这哥们儿经常光顾的地方,并且吃了玩了不买单就可以走。尽管如此,他在欧阳卿面前站着,却还是觉得腿肚子转筋。在一干小弟和自己女人的注视下傻呵呵的笑着等自己永远的“老大”开口训话。
欧阳卿仔仔细细地将一堆“黄天子”烟抱出来,一包一包地拆开。他拆得很仔细,就像在拆礼物一样进行得缓慢而又井然有序。整个室内的空气因为这种沉默开始变得沉重起来,让人逐步有一种缺氧的感受冒出来;塑料纸缓慢而优雅地被扯得“扑哧”作响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在行进着,一切都过于平静了。
欧阳卿拆完了所有的烟,然后拿起一包仔细端详半晌才说,土特产就是土特产,这仿得再像也是脱不了那种俗气的。话音未落,几包烟就摔在了陈凡的脸上。陈凡的左脸颊立刻有些疼痛,但似乎却终于从高度紧张中放松下来,笑嘻嘻地说:“不气了嘛,我的哥,我知错就改还不行吗?”
欧阳卿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你陈大老板如今是风光了,风光了还要干这种小人行径,不觉得脸红吗?”
陈凡这才真的彻底放松下来,招呼马仔们进来把一地的假烟残骸收拾了去,就还是蹲在欧阳卿的旁边说他也是才知道当初暴富的那批人,其实都是用了如此手段才发起来的,原始积累嘛。何况这也还是生意嘛,又没跟那死神经一样到处砍人。
欧阳卿实在没料到自己这个连初中也没念完就被学校给赶出来的文盲表弟,居然也跟他谈起“哲学”来了。想和他辩辩,在社会初期发展与提速中的确存在一些问题是难以避免的,可是当社会不断进步之后再去走原本就通往悬崖的路,不是傻子又是什么呢?转念一想却一句话也没说,人和人在很多时候是不得相通的。他料定陈凡是一头不知死活的牯牛,既然你无法改变他往悬崖跑去的方向,那就不妨放松了心情等着那迟早要来的“咕咚”一声吧。
陈凡并没有说他进的这批假烟是从哪儿来的,但欧阳卿也知道这绝对不关白子行的事,不论自己的最佳拍档是不是已经很江湖。所以在撵走了陈凡之后给白子行打电话时,也就一五一十的来“汇报”了此事,他说你的马仔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听话哟,看来你得执行你们那帮的帮规了。
白子行大约还是站在拆迁工地上,虽然他的工作已经不是主管拆,却又是给更敏感的“圈地”做规划了。他大声武气地说陈凡那小子他可管不了,要真有这种马仔还不得把自己给弄死啊。嘻嘻哈哈之中,白子行说发现了事故清理了也就完了,没必要紧张,如今社会本来就是真假难辨的,你不觉得连气候都是无间道吗?都在说气候变暖,可这两年的冬天垮嚓一下那大雪跟吸了大麻似的,铺天盖地的迎面撞来,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欧阳卿说:“你的意思,世界上之所以有神经老二之类的坏人,就是气候异常的原因造成?”
白子行一本正经地说:“据科学家研究发现,太阳黑子的增加除了会引来性交男女的增多从而促进人口增长以外,还会造成南瓜等农作物不结果的荒花增多;既然我们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像植物一样生活,那么由此就可以推出,上帝在打盹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就弄些次品出来,不过他终归是会主动纠正他的错误的,这不伍天就成了死神经了嘛。”
欧阳卿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店门外却突然又看见被两边房屋切割得窄窄的天空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彩虹,如同小石桥一般横跨在街道的上空,连接了两边的屋顶,仿佛能够彼此相通。
他看着看着就记起来,自己曾经和美古同在嘉陵河边散步的那个下午。雨后的天空上同样也出现了一抹彩虹,美古为此跳着脚欢呼了。她说自己从小就特别喜欢彩虹的,总觉得那是一道连接到未知彼岸或者说神仙居住地方的神奇之桥。可长大了才知道,踏上这座桥是会摔下来的。彩虹的“虹”字原本是指一条龙的,所以才是虫字边。美古幽幽地说,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一条孽龙呢?
欧阳卿把美古搂在身边说,他只需要知道自己身边狐狸一样美丽而优雅的女子不是傻瓜子就可以了,谁管得了那些个天上的事儿。
美古紧紧靠在他身上说:“谁敢说他和她之间这不是一段孽缘呢?与其要那绚烂的瞬间而永远寂寞,莫不如远远扎在河对岸,千万不要涉水而来,会淹死的。”
欧阳卿想,这永远吵吵嚷嚷的世上,谁又知道是不是那孽龙般的彩虹呢?命运决定了生活,而命运其实就藏在你无意中踏出的一个泥坑里,相互湮没着。
3
王晓芸终于在临近这类似终极审判的“家长会”前的三个小时给欧阳卿打来电话,第一句话就是你没生气吧?
欧阳卿笑道:“我就算生气你这样一问我还气得起来吗?现在才发现你是一个狙击高手,难道当过兵?”
王晓芸在那边啐了一口:“切!要不是喜欢你,我还懒得狙击你呢,你以为你是谁,被我一枪命中应该感到荣幸啊。”
“都说这老天爷生下女人来是不讲道理的,可我就还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佩服。”
“嘿。这样就投降啦?那以后叫你摇白旗的时候还多着呢,多准备几面啊?”
欧阳卿在店里待到下午四点,溜溜达达就回了家。王晓芸带着父母也很快就到了,两家老人如重逢般的喜庆,着实把王晓芸也吓了一跳,直怀疑自己和欧阳卿都是双方父母大人的棋子了。
欧阳爸亲自主厨烧出一桌子家宴,不过是些家常物件儿,连白灼基围虾这样通常的海鲜都没有。欧阳妈的意思,第一次正式见面气氛要浓重热烈,但菜不必太好,因为都是普通人家,切不可让女方觉得自己在显摆,亲家相处的起点且不能太高。
饭桌上,欧阳卿和王晓芸低头吃菜,欧阳妈和晓芸妈占据了饭桌上所有的话题,无非就是彼此数落自家孩子的不是,夸夸对方的孩子。可这夸就有些问题,双方父母对对方的孩子都是不甚了解,也就只有拿出一些空洞的语言来猛力给对方脸上贴金,以显示出诚意来,因此这些话便不免发酸,空气里弥漫着挥不去的甜腻,而最甜腻的莫过于欧阳妈反复提到的王晓芸飞身救“妈”的事迹。
欧阳卿越吃就越觉得这场饭局实在是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就要准备找借口离开餐桌的时候,王晓芸放下手中的筷子就说:“爸妈,你们慢慢吃,我和欧阳看电影去了。”
等欧阳卿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王晓芸拉进了电影院。他搂住王晓芸在耳边说:“你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王晓芸回头在欧阳卿脸上亲了一口说:“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省油?”
欧阳卿回过味儿,差点笑出声来,一把搂住她,手就从胸口伸进去,捏了那绵软的一块玉。王晓芸身子整个颤了一下赶紧挣脱悄声说:“你有这坏?没看出来?”
欧阳卿不管她怎么说,身子便拥过去,将王晓芸的嘴紧紧吸住,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便窜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他不太明白这上天的安排,不过他一向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人。就像一条海底里视力不佳的鱼,很少主动出击去抓猎物,但倘若猎物自己游过来了,这一顿美餐也是不会拒绝的。一场电影看下来,演的什么不知道,倒是哼哼叽叽的让原本坐在后方的一对男女最后远远地坐到了另一个角落里,这倒真是来看电影的。
4
走出影院大门,王晓芸便粘糖似的贴在了欧阳卿的的身上,但男人的手机却响起来,美古在那头说:“我在此岸咖啡馆的,和老板正说你呢,你要不要参加进来一块儿说说你。”
欧阳卿有些嗫嚅:“恩,这……好……。”
美古笑了:“不方便哦?不方便就算了,我们继续谈论你就是了。”
欧阳卿挂了电话,王晓芸却来了兴趣,一定要再去看看那晚付账的女子。在车上,王晓芸靠在他身上柔声说:“你们关系很好吧,从她的穿着就看得出来是个有钱人,虽然你现在有我了,但我不会计较你继续和她联系的。”
欧阳卿拍拍她的头看向车窗外,嗖忽而过的景物在瞬间变得不太真实,他的人生一直是随意的,但这回似乎在他一直平静着漂流的河面上陡起漩涡,把他不太结实的船给扯得东倒西歪,他想自己也许迟早会掉进河里的。
美古看见欧阳卿拉着王晓芸进来脸上立刻有了笑容,站起身说:“我说怎么欧阳兄如此扭捏起来,原来是美人在抱哟。”
王晓芸见着美古倒很亲热了,上去拉住了说那晚就看出来美古是不一般的女子,今天再一见果然是要把女人们都给嫉妒死了。
曾志拉住欧阳卿:“怎么,真讹上了?那这个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