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欧阳卿呆坐在自己的小店里,依旧是一副瞌睡虫的样子,他称之为哲学的瞌睡。又平又直的生活在他面前陡然转了一个急弯,还差点被这急弯给甩出去,让他着实有些犯晕。欧阳卿并不是一个需要多大浪漫的人,但过于直白的生活对他也是缺乏吸引力的。
他伸个懒腰站起来,走到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在别人介绍了一个男人或女人之后,就这么跟随父母的脚步顺理成章地走到了千篇一律的日子里。可不走进这样的日子又能走进什么别的日子吗?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结果。也许生活本来就是没有配备好鞍子的一匹马,你骑在上面不摔下来就已经是万幸,又遑论其他。
今天是王晓芸正式搬进自己家里的日子,从此便会从自己独占了多少年的房间里凭空多出一个女人来,而这个女人的笑脸于他却至今是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以后会不会解得开呢,他没有把握。恍惚之间居然又把一包玉溪烟当作龙凤给卖出去了。等他回过神来,买烟的早已笑呵呵快步跑开,留给他一顿嘲笑。他站在店门口,右手打一个响指儿,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每天的生活不过如此,你究竟能抓住什么呢?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万分热情地往你身上攻过来,而你在唾手可得之际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想着是不是该逃离,这就是男人的可笑,从来都不会在乎唾手可得的任何物件儿,只有得不到的才是他们心向往之的彩虹。欧阳卿又习惯性地甩甩头。他有一种特别的喜好,凡事让他想得头疼的时候,就索性甩甩头,把那些糊涂账一并给扔掉。他不愿意过度麻烦自己。
一件事若是被人想到了可以扔掉的程度,那么一定就是无足轻重到了极点。欧阳卿操起电话来拨出一个号码来,接电话的是王晓芸。这个熟悉的女声显然把他吓了一跳,电话原本是要打给美古的。瞬间的混乱使得他在语言的组织上同样变得语无伦次,这倒把王晓芸给逗乐了。她在那头低声的嗔怪着说:“你就这么急啊,我在上班嘛。”
欧阳卿终于展开了这一天中最初的笑容:“是嘛。从今天起我就等于给身体判了无期徒刑,难免有些伤感。”
“哼!我都没感叹所嫁非人,你还伤感哟,知足吧小伙子,这么好的事不容易遇到哦。”
欧阳卿无声地笑起来,是啊,他曾经把自己的婚姻设计了不下千种方案,到头来居然就还是这种千篇一律不带有任何细部特征的传统方式。传统是不可违抗的,他算是体会到了。欧阳卿点上一支烟,让烟雾包围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看清被遮蔽的一切物事了。电话再次响起,真还就是美古打过来的。美古在电话里约他去“此岸”咖啡厅,说有个小事想拜托帮个忙。欧阳卿说当然可以效劳,但是你要再用咖啡或者红酒替我洗脸,虽然我不当大哥也已经许多年,但我还是会翻脸。这话把美古乐坏了,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小时候学过画画,把泼东西当作一种艺术了,而向他泼咖啡和红酒真的会有一种特别的快感,她都上瘾了。欧阳卿几乎当场晕死过去。谁说当今的年轻人活得沉重,真要捣乱起来也一点儿正经没有。
欧阳卿叫来了欧阳爸替自己守着店,那原本随叫随到的陈凡如今是不知发达到哪里去了,早已不把这里当作单位了。不过他大白天的跑进此岸咖啡店,着实把正打瞌睡的曾志给吓一跳。欧阳卿没理会他的惊奇,坐到靠墙一边的座位上叫了一杯冰水。小玉在柜台里高声问,你哪儿发烧了?冰水能解决问题吗?
正在笑闹之间,美古便飘飘然然进来了,随口就说:“哟,今天我们是唯一的一对哦。”这下彻底激起了曾志的兴趣,对欧阳卿说,敢情今晚上就要判刑,趁着看守还没上班,最后疯狂一把哟?他这话把美古说得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欧阳卿。他却只是笑不回话。小玉拉住美古说了几句,美古冲欧阳卿摇摇头笑道:“不好意思,破坏你的美事了。”
欧欧阳卿说:“你说的小事要我帮忙,难道就是要求我今晚别回去吧?”
美古坐下来,一双丹凤眼笑得神秘:“我相信你不想回去,但你也不敢跟我走。”
欧阳卿叹口气双手一摊:“你别真是个狐仙儿吧?”
美古哈哈一笑,一扬手潇洒的来了个响指儿。曾志颠颠地就跑过来嘴里还嚷着小二伺候大官人。美古笑着让他给自己来杯加冰的威士忌。曾志感叹说,见过女人喝威士忌,没见过这么喝的,有性格。美古却说狐狸精都这么喝。曾志回头就走,嘴里说着明儿是不是该请个老道来当保安呢?
欧阳卿正经了脸面问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自己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上流人物也就是自己同学白子行了。美古见说起白子行就说不用那么复杂,不过那白子行好像前几天还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神秘地带了人来玩儿……她只是要他去帮忙送个口信而已。欧阳卿四周望一下,店堂内空空如也,下午的咖啡厅是极少有客人光顾的。他问:“你是台湾来的还是美国派遣?”
美古说:“你不说我是狐狸精吗,就算我是狐狸界派来的吧。”说着就把口信内容交待给他。临了叫欧阳卿只管送信,什么也别多说,别多问。她说好奇都能害死猫,更别说人呢。
欧阳卿点点头站起身来,美古却一伸手甩过来一沓钞票。欧阳卿笑一笑说:“钱就算了,有机会以身相许就可以了。”
美古笑嘻嘻的:“我要不泼你一脸咖啡都觉得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
4
何立坤的幸福总是来得很突然。已经几乎不理他的李若惜突然就趁着中午时间送了一个小蛋糕放在他的桌子上来,才想起来是自己的生日。
何立坤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他其实想说的是,你不生气啦?
李若惜笑笑地看着他:“我怕逗太久真把你给逗飞了,风筝飞太高就会断线的。”一句话满天云彩散了……
被喂着吃蛋糕的何立坤终于壮着胆子让女子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不过他还是紧张兮兮地对李若惜说:“行了啊,快下去,一会儿郝强他们进来看着像什么样子?
李若惜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说:“谁让你气我来着,你这不是享受,是接受惩罚知道不?”
何立坤都有点儿手足无措了:“世界上就没听说过这样的惩罚嘛,罚一会儿就行了,不能老罚嘛。”
轰的一声,门就被撞开了。郝强带着黄运来等人就撞进来大声说,罚吧罚吧,男人受罚不流泪。这一下惊得椅子上的两个人几乎同时跳起来,李若惜满脸通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低着头偷笑。
黄运来把自己的包放到桌上,也不急着汇报,倒是开口吟了两句诗:“莫说梨花压海棠,正是枝头春意闹。”
郝强拖过椅子坐下对其他已经乐开花的人说,“文人就是歹毒,他长期如此戏耍老大的。”
满嘴蛋糕的何立坤强作镇静,一拍桌子说:“不准胡闹了,说说今天案件的进展情况。”
已经复职的郝强说:“经过仔细调查,那家婚情调查公司是不合格,因为工商部门也没核准过这样的经营范围,但毕竟只是一家普通公司,倒也看不出多大名堂,关停了就行了。”
何立坤问:“那场打架事件又怎么解释?他们都是用专业刀具对砍的,你不要跟我说他们是在拍电影。”
黄运来沉吟一下:“郝强同志要注意,刚刚接受完误伤证人的审查,就不要随便下结论,谨防再次停职;据我看来,这样一个敢号称用最先进仪器侦破婚外情的公司,没有深层背景是做不到的。”
何立坤说,何以见得?
黄运来慢腾腾地从包里拿出一大叠资料说:“这家公司在最近几年以来,插手了大量的类似案件,最著名的莫过于本市某富商离婚告上法庭,结果他老婆拿出一盘完整的富商与小情人的性爱视频光碟,比陈冠希的刺激多了,弄得那富商从此声名扫地,几乎气成中风。”
何立坤说,那看起来他们还是除暴安良的角色哦?
黄运来笑一笑:“可惜他们吃了原告吃被告,若达不成他们的离谱酬劳费,原告同样会遭殃的,这公司处于我的辖区内,我去之前许所长他们就跟了好几年,我想应该是可以借这次“打人事件”动手了。”
作战会议开到一半儿,劳顿的电话响了,他听了几句之后直接就递给了何立坤。何立坤听完几句,放下电话便对李若惜说:“若惜,资料你安排人处理,现在马上跟我出去。”
郝强说,这可正开着会呢,你们俩再激动不会这会儿……何立坤眼一瞪,郝强一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造次了。
黄运来呵呵一笑:“又是白忙活呀。”
何立坤若有所思地看了黄运来一眼,他不得不承认与自己并肩战斗的这文质彬彬的战友具有某种他人所不具备的非凡洞察力。
在车上,何立坤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李若惜:“你觉得我申请把黄运来调回来如何?”
李若惜冲他笑一笑:“我觉得还是让他在那里吧,以他的个性与做事手法,在那里作用还大些。”说完她很深地看了何立坤一眼说自己只要他安全,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两个人的手就紧握到一起……何立坤当然没有听出李若惜的弦外之音,年轻的爱情总伴随着彩虹的忽隐忽现从而演绎着难以预知的悲喜交加?
5
白子行在嘉陵河茶楼里气定神闲地坐着。他对面坐着更安静的何立坤与李若惜,三个人面前摆着的上品普洱茶却似乎没有人感兴趣,一点没有要喝起来的意思。
这是一座临江的茶楼雅间。从敞开着古朴的雕花窗棂望出去,河上的行船在来来往往之中又仿佛蕴含着特别的意境;有轻而薄的雾气在江面上缓缓升起来,飘飘摇摇的向着这方扰了过来,就是有心沉默也仿佛会被这雾气扰了心绪,要感叹一番了。
白子行喝口茶水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出来才说人生如梦真是不假,老翅难得几回寒暑。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房间里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显出了更为缓慢地流动,以至于有些沉重了。
白子行冲着何立坤笑笑:“立坤,这回上头动议调你倒那保卫局工作,也是一种升迁的好兆头哦。”
何立坤也笑:“我说白大官人,你到底是拆房子的还是拆人的,怎么什么事儿你都知道?”
白子行说你看看,这就叫不识好人心嘛,打听到消息,迫不及待地给你报告你还挑理,不对嘛。
何立坤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你昨晚吃野蘑菇中毒了,报告我升迁你不打我电话,打劳顿的?”
白子行笑得更开心:“我不得先祝贺他吗,你走了他接替你的位置已经铁板钉钉了。”
何立坤转头拉拉李若惜的手说:“妹子你看,我说咱们俩不能好嘛,你看看,咱们刚一拉手就得调个人出去了。”
李若惜笑说,只可惜调错了人哦。何立坤说上级不会错的,错的是天气,今天不该有雾的。
白子行问何立坤是不是最近在处理一起打架事件,说不过是一个经济纠纷,有些事其实也不复杂,比如调不调他升迁也只是小道消息,还没谱呢。
何立坤听完便猛喝一口普洱说自己还真弄不了这好茶,给自己喝可惜了这茶,就像李若惜一般,可惜了这女子呢,呕得李若惜就要追着他打。
终究在欧阳卿跨进包间门的时候,何立坤坚持先走了,说是不管小道还是大道消息,自己都还得抓紧站好手里这最后一班岗啊,就和李若惜手拉手走了。
欧阳卿坐下说你们两个大官人发什么神经,叫我来听你们打哑谜的?白子行端着茶杯呵呵一笑,细细品了几口茶才说话,什么是黑白人生呢?不过是愿不愿意品一杯味道复杂的茶而已。
欧阳卿说你要再这么神叨叨的我可也走了,累不累?
白子行放下茶杯说,你本就不用懂得的,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立坤和我站在不同的船上,这些事你也是不懂得,不懂好,不懂能睡好觉。
欧阳卿说:“你真在帮里?……何必呢你?”
白子行却大声唱了句:“我不做大哥很多年,我不要冰冷的床沿……不要逼我想念、不要逼我流泪,我会翻脸。”
白子行说:“不要以为现在的帮派就是打杀,他们有着复杂的体系,大家都是在为社会工作的,只不过方式不同。”
欧阳卿摇摇头:“我没见过逼着人卖假烟的生意人。”
白子行放肆地大笑一声:“那些太初级,应该扫除;但若是你想知道你的王晓芸的来龙去脉,有人就做得到,你付钱他做事,很公平嘛。”
欧阳卿说,我不管你们那些烂事儿,我就一条,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提前离开我,在我没有来得及老之前。
一场没有来得及摆上的晚宴就草草地又收下去,夕阳从河对岸的楼群后悄然落了下去,天空一片黛青色。晚间会有一场小雨带着更深的夜色袭来,而细细的却刻骨的凉意打在了独坐在河边的欧阳卿身上,他看见一条船快速驶过,那波浪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