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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陈凡之死(1)

1

我们必须要面对的是各种即时出现的生活镜像,并需要在各种虚幻里看出真实的生活来。何立坤在病房的走廊上又被训斥一通,起因就是他点着一支烟在晃来晃去。漂亮的护士小姐瞪着他说警察都必须要在这里抽烟才显出高仓健的忧郁来吗?他没敢还嘴说高仓健不是警察也不吸烟,乖乖地掐灭了烟头。看着走廊尽头那个悬在门上方的一个“静”字,便觉出这地方真是上天的一个创造。不论你什么身份,到这里都是只有一个被检查而衍生的号码牌了。它也就是在告诉你,不论你平日里如何的威风与不肯停歇,只要被弄到这里来了,就得乖乖地安静下来,任凭医生那熟练而又冷冰冰的手在你尚有温热的躯体上翻来覆去,直到你站起来走出去或者被人给抬出去。这不是一个愉快的想象,会让人有些沮丧,他索性不再想,生命本是一张单程票。

病房的门开了,劳顿走出来招呼何立坤进去。翟书记躺在床上,插着氧气还是冲他挥了挥手。他走过去坐在病床边说:“老爷子,这回装狗熊可装大发了,努点力把这些东西给甩了。”

翟书记用很轻的声音说:“你这家伙就不能说点高兴的,等我好了看我不收拾你这兔崽子。”

何立坤立刻笑了:“恐怕收拾不着了,你不知道我要高升去当警卫营长了么?”

翟书记倒笑了,笑过之后便觉得累,要了纸笔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写完便挥手让人都出去,别吵着他休息。

何立坤走到病房外,低头一看纸上写着三个字:“章书记”。他抬头看着劳顿,劳顿也笑一笑,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下便分手了。

2

步行街上人潮永远汹涌。在桥市有一个别有意趣的现象,你在每条步行街上都很少看到极其悠闲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即使是刻意出来逛街打酱油的,他给你的感觉也是有些匆匆,似乎永远都歇不住。桥市人普遍不喜欢成都人,觉得他们节奏太慢,能急死几个王三他们妈;而成都人也不喜欢桥市人,觉得只要一踏进桥市便得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过于快节奏的生活以及桥市人一天三变的主意,让每一个成都人最后都会有晕车的感觉。

王晓芸拖着欧阳卿走在喧闹的步行街上,就觉得自己像极了先前看到的那只白色的狮子狗。在步行街的街口,有个老人提着菜篮子走在前面,后边小跑着跟了一只白色的狮子狗,狗身上套着一根绳,绳子的那头系着一个鞋盒子,盒子里是一只更小的狗狗和一只小猫,路人皆惊奇。王晓芸此刻就觉得自己是那只拖着鞋盒子的狗狗,欧阳卿懒懒的拖在后面,一副疲倦的样子。

王晓芸站下来回头问:“你怎么像成都男人那么懒,逛个街就跟要你的命一样艰难?”

欧阳卿苦着脸说:“成都男人节奏慢,但是不懒啊。”

王晓芸顺势就在花台边的石椅上坐下来说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识过?欧阳卿挨着他坐下说有一年自己陪着朋友去成都办事儿,事儿没办完,朋友差点被气死。成都人,特别是成都男人说话都喜欢拖腔,又碰上那朋友起了个倒霉名字,麻烦就大了。那朋友姓李,名大青。在桥市这名字虽然土点儿但绝对没有问题,可一到了成都,成都朋友都这么喊:“大青,哇;大青、哇”……不呕死才怪!

王晓芸乐得直捶欧阳卿的背,说要是成都人听见这故事如此编排他们,就能把欧阳卿给炖了。欧阳卿说自己可是跟李伯清学的,那老李说有个富顺人开了个油盐店,有人去打酱油,是这么说滴:

“老板,打瓶酱油。”

“豆是。”

“哎,我打酱油,不要豆豉。”

“豆是。”

“给你说我打酱油,不要豆豉。”

“豆是”……最后打起来了,都还是“豆是”。

王晓芸乐得眼泪都出来了,直蹦高。说自己真是没选错老公,有如此好玩的人陪在自己身边,这一辈子都不会寂寞了。

欧阳卿并没有跟着乐,心事把他撺掇到另一边了。生活是一个丝毫不讲道理的刁妇人,只要她愿意就会塞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果子。酸也好涩也好,聪明人你就得把他给弄甜了再咽下去。眼前快活如梅花鹿的女子并不能带给他多少激动,有话说既然不能爱所爱的人,那总得找个爱自己的吧……生活永远是开着倒车,谁会爱着谁是你永远趟不过的一趟浑水。也许王晓芸带给他的平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摸样吧。

他拽拽王晓芸说:“给我的死党也介绍一个与你同类型的动物吧。”

王晓芸在他对面蹲下来:“你们感情有这么深?那不如直接把我嫁给他,或者你们俩都嫁给我吧。”

正在街上嬉闹之间,被他们谈论的白子行便打了电话过来语气严肃说陈凡不见了。

3

郊外的仓库里依然充斥着热闹和奢靡的气息,华丽的灯光穿梭在每一个如痴如醉的人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各个紧闭的房间里惯常的癫狂依然伴随着小姐们的尖叫、调笑和喘息声……最隐秘处的一间办公室里气氛非常紧张。

白子行坐在沙发上黑着脸一言不发。蔡玲坐在大班台后边的转椅上端着一杯红酒似乎已陷入那酒浆构筑的神秘世界里去了。

光头男人吴明垂手站着,脸涨得通红却始终不敢说话。

白子行终于打破沉默:“人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六,六哥,是昨天下午。”

“给你说了多少遍,他只能看看场子,别让他胡来,现在怎么办?”

“我们抓到了他的女人小丽还有,还有他的同党,一个叫李健的男人。”

“把那女人放了。我说你们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干别的吗?”

“那、那、我找人盯着她。”

“你还是不笨嘛,把那男的带进来,我看看是哪条道上的哥?”

李健被推进来,虽然腿脚在抖但嘴巴依然硬气,说自己也是江湖混的,大家最好都客气点儿。吴明走过去,两个嘴巴一扇,李健便乖乖的不说话了。

白子行乐了:“你这是何必嘛?说吧,你和陈凡都干了些什么?”

李健已经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混不过去了,索性也就痛快地说,自己跟陈凡是原来就认识的,陈凡当了这里的管事,没忘了兄弟们,常常就约了弟兄们来找点小钱花。

白子行也端起茶几上的酒杯抿一口红酒对蔡玲说:“你能想到吗,这是一个关于兄弟的故事。”

蔡玲笑一笑说:“你们男人就是这点比较乖。”

白子行放下酒杯问李健知不知道破坏赌场规矩的后果是什么?李健立刻就吓得瘫下去一口一个大哥、大姐的叫起来。白子行冷冷地笑了笑:“不要怪我,我已经忍了你们很久。”转头对吴明说,“这家伙是个左撇子,那就留下左手,别做得太绝。”李健在杀猪般的哭嚎声中被拖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蔡玲桌上的电话响了,蔡玲接起来听了两句就示意白子行过去听。

白子行接了电话就说:“大哥,这是规矩不能破的……那好吧。”

听完电话,转头对站在门边的侍从说,通知老吴,手不要了,两条肋骨。说完放肆地往沙发上一躺说,江湖如今没有规矩。

蔡玲媚笑着走过来,在白子行身边蹲下,从酒杯里含了一口红酒便对着男人的嘴直接给灌了下去……两人正一口一口的喝着,老吴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见这景象倒把他吓一跳。

白子行轻轻推开蔡玲,坐正了身子问怎么啦?老吴说有兄弟打探到消息,陈凡应该是被崔哥的人给抓走或骗走了。

蔡玲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斜靠在沙发的另一头说,未必是骗吧,或许说他投靠过去的也许更精确一点。有些事,你不能靠想,是想象不到的。

白子行此刻倒眯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把那李健给拖进来。此时的李健已经是站不起来,满头冒汗龇牙咧嘴瘫在地上。白子行走到他面前蹲下说,“告诉我,哪里能找到崔哥?”

李健手按着肋骨的位置嘘着寒气说自己很难见上崔哥的面,所以具体在哪里是说不好的,但也许会去他的那“七色花”保健城也不一定的。这话说得恳切,但并没有打动白子行。

白子行站起身说你不乖,看来是没有人可以救你了。他的话音刚落,吴明便一挥手,冲进几个大汉就又把李健往外拖。李健吓得立刻大叫起来,说是在十二码头边停靠的“胖哥渔船”上,十有八九能打听到准确的消息。

赶走了李健,白子行和蔡玲等来了老华。老华有些急躁,进门就说一个小混混卷点钱跑着的哪门子急?你们一惊一乍的让老大都差点性急了,有多少羊赶不进圈里去?

白子行沉默着喝酒,蔡玲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老华愣一会儿只好自己打个圆场说自己是奉命来的,老大还是欣赏他们应急步骤的,就是有一条要求:既然要动就把那个姓崔的彻底击垮,仅仅是收拾个卖肉的和卖假烟的,没有多大的意思。传达完指示,眼光却始终在白子行和蔡玲两人身上打转。看过许久嘴里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咧开嘴笑了,说既然大计已定,大家就应该都去醉乡渔夫好好吃一顿了。蔡玲伸个懒腰说你先过去吧,我和子行布置完事情就过来,咱们好好吃一顿。

老华笑着说好啊,你们忙你们的,我回公司看一眼就过去,谁先到谁点菜啊。说完就乐呵呵地走出去,走到了大门口却突然站下脚步来,回身就是一耳光,打得吴明满嘴的血,半边脸就肿起来。

白子行慢慢悠悠走出来,拍拍吴明的肩膀,塞进他手里一张银行卡说:“拿着,这是玲姐给你的;但是记住别玩过头,这里能依靠的就是你了。”

吴明一手捂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带着哭音说,“六哥,你和玲姐以后就在我这儿玩,谁也不会知道。”

白子行哈哈一笑说:“你呀,就是老实。有些事你还是不懂的好,记住了,寄点钱回家去,别让老婆惦记。”他走到这仓库外废弃的院坝中心,看着远远的那根特意被保留下来的,足有几十米高的红砖砌就的烟囱不由得一呆。想想自己不就是那根废墟里的烟囱吗,有些高度是守不住的,就像这迟早会被拆掉的烟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