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从随身带的大包里拿出近十条报纸包裹好的“中华烟”,说想放在这里寄卖,卖出去了他再来收钱。欧阳卿随手打开一条烟外壳上的报纸,仔细看了看冲对方眨眨眼说你这中华是你家的土特产吧?
胖子笑得开心:“是不是土特产你就别管了,踏踏实实给我卖,有好处的。”
欧阳卿依然笑着:“可是我有个毛病,不喜欢吃野味,你看,是不是我就不留你了,你也忙。”
胖子的笑脸僵住了:“老板,是崔哥让你们这几条街的烟老板帮他卖的。”
欧阳卿站起身摇摇头,说自己倒是喂过八哥,但崔哥确实没听说过。
胖子也不多废话,起身就走。可快转出柜台的时候却重重将包砸在玻璃板上,险些震坏了玻璃柜。欧阳卿笑咪咪地看着气恼的胖子不说话,犹如看猴戏般津津有味的样子。
胖子刚走陈凡就蹦蹦跳跳来了,头上还包着纱布。听说柜台差点被砸便又嚷着要去收拾胖子。欧阳卿脸沉下来,说是不是头上伤没好屁股上又想挨揍了。嘱咐好好看店,他出去有点儿事。
等在“蛙王饭庄”见到永远一脸倦容的白子行,他劈头就问谁叫“崔哥”。白子行也一下子被问愣了,说你又发什么神经,崔哥?一会儿给你叫个八哥来。
不过说笑之后白子行还是嘱咐欧阳卿小心些,这多半是帮派分子变相收“保护费”的手段。欧阳卿给白子行夹了个大个儿的美蛙说没这么邪乎吧,我看最近这城市里似乎要刮大风了,这些人未必能蹦多久。再说了,咱们高中时有个高年级同学不叫何立坤吗,听说是警察,我和他有过一面之交,让他派人来保护下。
白子行放下筷子有些沉思:“何立坤?我想前几天应该见过他一次,但当时太乱互相都没认出来。”
欧阳卿笑说你够神奇的啊,老同学见了居然没认出来,真是贵人多忘事了。
白子行白了他一眼:“少胡说啊,我原本在信访办呢还算个人物,现在调到拆迁办,公不公母不母的,我都不晓得等荷花区这些烂房子拆完了下一步又会被踢到哪个部门去了?”
欧阳卿点点头:“有些同志的情绪在感冒啊,小鬼,要沉得住气嘛。”说完作势要摸白子行的头,两人笑闹中推杯换盏喝起来。
欧阳卿和白子行的关系是要追溯到两家父母那一代的。由于父母都在一个单位工作,住的同一栋宿舍搂。四楼的欧阳卿和三楼的白子行彼此就成为了对方的影子。从两人书包的款式到包书皮的挂历纸,乃至初恋时两个人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没人相信他们不是亲兄弟。
但是,和欧阳卿在学校跟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淘气得让老师直眉瞪眼不同,白子行一直是学校老师和家长们公认的老实孩子。他们班的男生为了本班女生被高年纪男生欺负集体出去打群架;在冬天寒假时潜回学校偷老师阳台上挂着的香肠腊肉,他都只属于跟着去看热闹的主儿,但那些主意几乎都是他出的。
每当欧阳卿因为煽动班里集体逃课去动物园看猴子之类被揪到办公室,班主任第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白子行”……
考大学的时候,白子行家里斗争得厉害。为了儿子的前途,填自愿时他老爸老妈意见不一几乎要报以老拳了,白子行却一言不发关在屋里看《战争与和平》。
等爸妈经过数天的较劲斗得筋疲力尽,妥协下来才想起应该问问他的意见时白子行头也不抬就说,随便,你们定吧。问急了他丢出一句话:“看看楼上欧阳卿填的哪里吧。”
就这样,在欧阳卿和爸妈以划拳行酒令的方式决定了报江城大学的时候,白子行就跟着填了江城大学,欧阳卿学哲学他学计算机。大学毕业后,学计算机的白子行遵从父母的安排去环保局干了临时工等待机会,欧阳卿则响应了国家新政策考进部队成了一名大头兵。
当欧阳卿在特种部队里练就一身武艺却突然带着一包灰尘回到了桥市,已经顺利考进到了区信访办的白子行给他接风时第一句话就是:“你少看点儿书不会耽误长肉吧,听说你原来是很被部队首长看好的怎么就又被踢回来了,你就不能对你自己负点责任吗?”
欧阳卿冲他一乐,说责任这东西有时候很骗人的,所谓对自己负责的努力说不定就是踩进泥潭而不知罢了,是非无常,镜境之意谓之空,你不觉得我就是为了锻炼身体去的吗?
白子行双手打拱:“我怕了你了,大和尚。”两人从此就没有再讨论过彼此有关站台方向的问题。
欧阳卿重新逛够了几年不见的桥市之后,白子行接受欧阳妈的命令在一条热闹的街上替他张罗了一间“名烟、名酒店”,这期间极其复杂的手续都是白子行帮着办下来的。欧阳卿虽然店子如期开张但并不领这个情,他说这是白子行通过某种变相的手法在继续唠叨他。欧阳妈只要不如意了就会说,你看看人家白子行,这简直就是唐僧的紧箍咒落到他头上了。
不过闹归闹,两人多年来始终有一个习惯,隔三岔五的就会随便找个小酒馆喝上几杯,天南海北地胡聊一通,然后才一同颠倒着回家去。
喝完酒,欧阳卿问出去玩儿不?白子行笑笑的说你一个坏人。欧阳卿大笑白子行思想复杂,说自己不过就是想再去歌厅酒廊逛逛,自己就要去相亲了,再不放肆一下可就没机会了。
白子行说那还不如去马头巷十七号的咖啡屋,很正宗的调调。欧阳卿点点头说还是官人素质高。
欧阳卿和白子行刚要去咖啡馆,就接到陈凡的电话,说是欧阳卿白天卖了假烟出去,有人找上门来算账了。
欧阳卿说:“看看,八哥找上门来了,效率够高的。”
白子行说那咱们就去看看吧,万一是只好鸟呢?
等两人风风火火赶到店里,门口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清一色的平头堵在那里也不说话就跟送葬似的。那胖子守在柜台边上,神气活现的样子像只绿毛龟。欧阳卿走到胖子身边笑着问怎么啦?
胖子一拍玻璃柜台面:“怎么啦,你卖假烟还问我怎么啦?”说完就甩出两条土法炮制的“中华”来。
欧阳卿笑得更开心了:“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你家特产吧?”
胖子见欧阳卿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挥手就要砸店。白子行一把拉住了胖子,耳语几句之后,胖子立刻严肃地看了看欧阳卿说难怪这么横,说声不好意思就带着人唏哩呼噜地走了。
欧阳卿很奇怪地问白子行:“你老人家究竟属什么滴?”
白子行哈哈一笑边走边说:“我说你是九哥比他们的八哥大。”
不等欧阳卿反应过来,裤袋里的电话倒响了起来。欧阳妈几乎是采用了连珠炮的方式命令他小跑回家,未来的媳妇已经到了好一会儿,由此看来欧阳妈这回是真的看中了那谁。
4
李健接到了余风的电话。他嘴里爽快地答应着立刻去救阿旋,但心里并不这么想。虽说阿旋一直很迷恋他,并且很听话的把这洗浴城都让他经营,但谁都知道真的老板在风街“隐居”着。他在这一群小姐里并没有太大的威信。想来想去,他拨了一个电话哼哧半天说,能不能让阿旋别这么快出来?结果被电话那头的人骂得舌头都伸出来了,那人说他眼窝子太浅,一个烂洗浴城也能看上?
他被骂一顿心头不爽,在屋里就叫唤着让进去一个人。小姐们都知道他要干嘛谁也不动,最后美古走了进去问他要干嘛?李健一下子泄了气,招呼美古过去坐下,说阿旋被抓了得想办法啊。
美古笑笑:“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啊,那我给侯哥打个电话试试?”
李健感动得让美古就赶紧打,结果候进一口答应下来,说这也就是小事情啦,教育教育就应该放嘛,要允许人犯错误也要允许人改正,不能一棒子打死嘛。
美古说你别是当过官的吧,一口的官腔。候进说主要是近朱者赤而已。说笑间他便强调了要美古继续陪何立坤练歌的事,还低声说听哥的没错,你总要有个归宿的好些嘛,漂泊很累的。
美古真的笑了:“你就别操心了,陪立坤练歌没问题,难得有他那么规矩的人,不过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他不在一个马圈里。”
候进大笑着说自己是白费心了,又劝美古去他那里当个领班比混在洗浴城强太多了。美古说难道你那里没有床吗,既然都是上床那上谁的床不一样呢?
李健见美古搞定了救阿旋的事便又眉开眼笑地冲出门去,在大厅里追得没有客人的小姐们鸡飞狗跳,一时间惊呼和浪笑充斥了这原本迷乱的空间。美古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群同样没有明天的人,觉得过于简单的生活有时候也是快乐的吧。